阿婵和阿娟

沈知栩娶妻时，沈夫人说要纳我为妾。“阿婵伴你多年，对沈家亦有恩，如今府中已然安稳，

她做妾已是恩赐，你莫要强求太多。”“她的身份地位哪一样都配不上你，待翘翘进门后，

我自会抬阿婵进府。”“这已经是我最大的让步了。”沈知栩轻笑一声，“娘，

一个下人而已，儿子岂会在乎？”“我会让她离开，不再碍你的眼。

”即将成为他的新婚妻子的许翘，在一旁，笑了起来。我躲在屏风后，觉得刺耳。

无人知晓我在沈府落魄时，救了沈家两位公子，帮他们找到证据翻案。以至于身受重伤，

现在那道剑伤留的疤痕还在肩侧。不过，沈知栩赏了我几百两细银，让我离开。还好还好，

这些钱够我生活一辈子了。我开开心心地拿了银两，雇了马车，去了塞北。那里有我的爹娘，

有我的故乡。我要去那里，寻个顶顶好的夫郎。可后来，迎着塞北凛冽的雪，

向来不耐寒的沈知栩敲开了我的门。“阿婵，我来接你回家。”而我相好的少年郎，

此时在厨房喊我。赤诚纯真小姑娘✘意气风发少将军1我是沈府的灶房丫鬟，专门烧火，

帮厨子打杂。在沈府落魄之前，是这样的。可如今我是灶房一等丫鬟，什么也不用干。

但我还是喜欢做菜。在我研究塞北与京城创新菜式的时候。铃铛从前院开开心心跑过来，

手里揣着一袋子吃食。“阿婵姐姐，你怎么还在这儿啊，今日府里发了喜糖，可好吃了。

”她从兜子里抓了一大把给我，里头全是京城出名的糖果子。“府里每个人都领了一大袋子，

你最喜欢吃了，都给你吃。”“王管家说今天府上的人都有，沾沾喜气，想吃就去拿。

”我尝了一颗，很甜很香。是香满楼做的。它那里的东西都得提前预定，有时候买都买不到。

现在府里这么大方发给我们。想必也是花了大价钱的。我自己是不喜欢排队的，

所以也吃得少。但我爱吃甜食。大公子房内倒是日日备着甜食。我每次都在那里吃得饱饱的。

他总笑着说我这么大了，还稚气未褪。就是沈府落魄后，他也没短了我的糖果子。

不过从下人排队，变成了他去排队买。买回来的时候，还是热乎的。不过，

这都是之前的事了。现在我长大了，还成了大丫鬟，不能再像从前一样，频繁出入他的房内。

我疑惑，“可是哪个主子好事将近？”府上小姐公子不多。自几年前的乾州事案后，

现在府中仅有两位公子，四位小姐。还有一位小姐已经嫁人。两位公子和四小姐是一母同胞，

也是当家主母沈夫人所出。其他三位则是庶出。几位小姐年岁还小，婚事不着急。

两位公子的心思尚在前程上。何况老爷过世仅一年，想必是别家公子小姐送来的喜糖。

2“可阿婵姐姐，这是大公子的喜糖。”“他和许小姐很快就要成亲了，

今日已经交换了庚帖，夫人也让人把聘礼送去了许府。”我顿住了，心口微滞。

我眨了眨酸涩的眼睛，许久没说话。铃铛一声一声的羡慕在我耳边响起，

我感觉就像有张催命符贴在喉咙口，闷得慌。“聘礼给得可多了，

看着一箱一箱细软黄金首饰地往许家搬……要是我成亲的时候能有一箱就好了……”这么快。

什么都安排好了，只待成亲那天。可我却什么也不知道，也未曾察觉。我要去问一问，

问一问为何。为何不同我说，你做不到承诺，还要给我承诺。我把手中的糖果子给了铃铛，

跑了出去。七岁那年，爹娘死了，他们把身上所有的钱给了我。然后叫人将我送来京城。

一辆木板车，将近一个月的脚程，我到了京城。最后辗转进了沈府。每月二两银子，

包吃包住，没有勾心斗角，没有饥寒交迫。六年前，二皇子和太子殿下争夺皇位，

沈家是太子殿下的母系家族。沈府因乾州事案，被人诬陷贪了朝廷拨下来的万两赈灾黄金。

然后入狱。沈府中人人自危，仆人跑的跑散的散。我没地方去，沈府就是我家。我留了下来，

照顾沈家公子小姐。进了监狱才知，除了王管家，主子们的贴身嬷嬷之类的，亲近的人。

只我一个外来的奴才没跑。无妨，我会做饭，优势在我。凭着我是个沈府外来人，

和我的厨艺。我很快就出了狱，打通了府衙关系，偷偷给沈府众人送吃食。他们给我情报，

让我传递消息给太子。他们怎么说，我就怎么做。甚至冒险潜入二皇子府中，偷贪污名册，

被发现后一箭射穿肩侧。沈知栩慌得不行。一向清冷自持，情绪稳定的人，竟然在我面前，

红了眼眶。他一遍又一遍说着对不住我。我笑了笑。没关系呀，名册我拿到了！

我帮到你们了，沈府很快就可以平反。我可太有用啦！不过现如今这箭伤却不是那时的伤，

而是给陛下挡箭的伤。虽然拿到名册，可翻案需要契机。秋猎时，二皇子刺杀太子，

彼时我混进马场，眼疾手快给陛下挡了一箭。胸口的名册落了出来。陛下知晓我的身份，

只一眼就猜出我的目的。可他还是重新翻案。他接过名册，眉心紧蹙，嘴里骂着二皇子。

而后竟然笑着对我说了一句，“你倒是胆子大，忠心，不怕死。”这是夸奖？这是夸奖吧。

我神情舒展，跪恩于陛下。“谢陛下夸奖。”却得了他一句“傻子”。

陛下问我还有什么想要的。我摇了摇头，“并无。”他暗示我，“女子须得傍身之物，

才有底气面对随时可能三心二意的男子。”我猛然想起，当今陛下仅有一位公主，德容公主。

德容公主有府邸称号，封地护卫军。这都是德容公主的底气。而传闻，

德容公主青睐于沈知栩。此番看来，优势在她。可我还是说没有。我没什么更想要的。

人不能贪心。我这次的目的就是为了让沈家翻案。再多的，就贪心了。

陛下说了一句我听不懂的话。“阿婵，阿婵，别这么傻傻地，信了别人。”一年前，

沈府平反昭雪后，重新成了陛下面前的红人。我又成了沈府的丫鬟。沈府进来了很多新人，

踏进门来的贵人只多不减。一切终于恢复了原轨道。只有我肩侧的伤，留下了道结痂的疤痕。

3我一路跑，一路看过旁边的花花草草。是我喜欢的海棠树。簌簌的树叶声，

全都是沈知栩为我移栽过来的。当日是我的生辰。厨房为我准备了长寿面。

沈知栩牵着我的手，在海棠树下，放了数百盏孔明灯。上头写着，时年岁岁，

阿月婵婵莹白月光下，清润如玉般的公子，拿出一个盒子。他打开，

里面是一支海棠玉花簪。簪子雕刻得粗糙，也显得主人笨拙。沈知栩生的好看，而且白。

一双清眸望向我时，透着深意。可他的耳尖红了，我没说话。他怕我不喜，

指尖微颤给我戴上，“生辰礼。”“可是不满意？”“这是我一次刻，下次……我就熟练了。

”他生来矜贵，何时做过这样的精细活。我笑了笑，圆眸弯弯，“喜欢，很喜欢。

”沈知砚松了口气，可又无奈地笑了一下，轻轻将我抱住。“阿婵，你懂赠送簪子的意思吗？

”？我抬头，撞见他含着笑意的眸子。“就是，只能戴我送的簪子，只许收我的簪子。

”“阿婵，往后年年岁岁，你的生辰我都陪你过。”“阿婵，我心悦你。”我懵懂地点点头，

“我也喜欢公子。”他曲指轻敲我的额头，笑道：“你个小丫头懂什么是喜欢？”我懂得的。

阿婵知晓世间许多事。虽然小时候我启蒙得晚，爹娘说我呆。后来爹娘死的时候，

我半分眼泪也没有流。他们都说我是个傻子，爹娘死了都不伤心。阿婵才不是傻子呢！

爹娘说了，他们没有死，他们只是去了另一个地方，他们永远都在阿婵身边。爹娘告诉过我，

人，要往前看，不能往后走。不然，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入了沈府，

他们都说我一个年轻的小姑娘跟在公子们身旁，做个通房丫鬟，最好。以后还能抬成妾，

有人伺候。我不喜欢。我喜欢做饭。他们说我傻，没做主子的命。再后来，我为沈府立了功，

身边的人都说，让我挟恩图报，直接让大公子娶我。我嘿嘿地笑了下，摆摆手，“算了算了，

我还是喜欢做丫鬟。”他们说我有福不知道享，生来就是做奴才的。可是，

阿婵就是一条贱命。阿婵不是来做主子的。阿婵做不惯的。4那日我生辰，

沈知栩对我最后一句话是，“阿婵，待到尘埃落定，我就会娶你。”“我们好好过日子，

我不做侯府大公子了，只和你做一对平凡的夫妻。”“我不会喜欢别人，

更不会与她人有任何牵扯。”阿婵不懂。才过了这么一点时间，他就背弃了诺言。故而，

我要去问问清楚。他是否有难处了。还未至中庭，就被沈夫人叫过去。她让我在她院内等候。

隔着一扇屏风，我隐约看见里头有客人。无人通报我过来了。

唤我过来的丫鬟只告诉我在此处等着。“阿栩，你的婚事既已定了，

就别再说什么娶那个贱婢的浑话！”沈夫人声音愠怒。她想不通。自己兢兢业业花钱花精力，

请名师教导，花费资源人脉培养他长大。好不容易成了京城受人敬仰尊敬的名门公子。

可现如今就为了一个奴才，要抛下家中给他铺下的路。让她受不了的是，

自家儿子居然真的有过娶那个奴才为妻的念头！“危难之际她确实忠心，帮助过侯府，

可这都是她该做的。”沈夫人看向沈知栩，神情冷淡，“这就是做奴才的命！

你莫要让翘翘同你失了心。”良久，我听见沈知栩温润的声音。他轻笑一声，“娘，

我知道该怎么做。”“你想做什么都行，我会让她离开，不碍你的眼。

”“左不过一个低贱的奴，什么都不会，只会烧火做饭，又蠢又呆，儿子岂会在意。

”他身旁的许翘笑了一声，说道：“侯夫人不必担忧，我不会同知栩生出嫌隙，

只是一个奴才而已，就是迎进府里来，也没什么。”我跪在地上，听了这话后低下头。

沈知栩从来没有说过要娶我为妻，更何况为了我公然与侯府对峙过。

我已然歇了去问沈知栩的心思。看来，他并没有难处。只是厌弃我了。

要和沈知栩成亲的小姐，叫做许翘。原是尚书府二小姐，后尚书府落了难。

她便成了怡红院的花魁。一曲红绡引得许多人爱慕。那时侯府红极一时，沈知栩常去看她。

二人关系甚好。不过，在乾州事案起后，许翘就不知所踪。如今，她又回来了，

恢复了尚书府二小姐的身份，还和沈知栩有了婚约。她仍旧是高高在上的小姐，

沈知栩仍是受人爱戴的侯府公子。我仍旧是奴婢。屏风内的人并未发现我，

倒是沈夫人手下的丫鬟让我离开。“阿婵，夫人叫你过来，是想让你明日去朝音寺，

为大公子和许小姐祈福。”“求个好签，送过来。”我叹了口气，眼眸微顿，点头。

丫鬟离开，我才起身。我摸了摸跪麻了的双腿，膝盖应该肿青了。

5朝音寺是京城最为火爆的寺庙。其灵验程度太高，以至于每个祈福求愿的人，

须得一步一跪，两步一叩首，方能体现信者的诚心。很不巧，我去祈福那天，下了大雨。

听府里的人说，今日大公子邀了许姑娘出门游玩。我看着外头滴答滴答的雨滴，

二公子沈世安问我去哪。二公子年岁十四，性情温和，不过在人前少话内敛。

只在我面前话痨了很多。初春还残留着冬日寒冷的尾巴。“天气冷，你出门多穿些，再者，

有什么事不能过几天去。”“今天还下了雨，路不好走。”说了许久，他才步入正题。

“阿婵姐姐，大哥他……你莫要伤心，大哥性子冷，配不得你的。”他给我披上大衣，

“不若……你等等几年，我带你出府，虽比不上在侯府，可以后日子总归就是自己的了。

”我怔愣片刻，摇了摇头。待我到了朝音寺，大雨变成淅淅沥沥的雨点。膝盖疼得要命。

头发湿漉漉耷在额间，裙裾下摆沾着脏污的泥水。由于上来得过于艰难，我嘴唇发白。

这不是我第一次上来，却还是这般艰难。我拧着眉，却看见沈知栩撑着伞，

一只手臂护着身旁女子纤细的腰身。许是寒冷，我的眼睛一时有些酸涩。

身旁的人都惊叹于他们二人郎才女貌，感情深厚。般配得很。我艰涩地咽了下口水，

转身进了寺庙。却被叫住。“你怎的在这里，身上还这么脏。”说话的人是许家小姐。

“我叫人拿件衣裳给你换上，这样会着凉的。”我还未摇头，沈知栩就蹙眉，拦住了她。

“她不怕冷，你不是只有一套备用的衣服，给了她你怎么办？”“别弄脏了你的衣服。

”他转身看向我，“你到这里装什么可怜？知道我成婚的事情，仗着翘翘心善，

你就想过来道德绑架她？”“你下山去吧，现在雨小了。

”我看着许翘身上只沾了一点雨水的衣裙，没说话。耳旁突然传来声音。

“这不是沈家那个丫鬟吗？我知道她，仗着自己在沈府落魄的时候，跟在沈大公子身边，

就以为自己也是个主子了。”“还妄图想让沈公子娶她呢。”“她有哪一点比得上许二小姐，

就会装可怜的狐媚子。”“这种人我见得多了，我父亲的小妾就是这样上位的！

”我眼神迷茫。我从未这么想过。“公子，奴婢没有，只是夫人说让我过来为你们祈福，

我才……”沈知栩的视线一寸一寸落在我脏污的裙摆上，神情嘲讽。许翘：“好了，

她也不是故意的。”“总归是女孩子，你温柔一些。”温柔？沈知栩对我温柔过的。

下雨时怕我淋湿，天气冷时怕我生病。可在沈府从废墟重新筑起高楼后，他再没关心过我。

沈知栩看向许翘，嘴角噙着一抹笑。“你太过天真，想要装可怜污蔑你的奴才多了，

以后做了主母得提防着些。”“别让那些下人觉得你好欺负。”我微垂的睫毛微颤，

寒风刺骨，我不敢颤抖身子。生怕别人又说我装可怜。6我不知道怎么走回沈府的。下了雨，

一路上的泥泞溅在我身上。路过一个水坑时，还被一辆马车飞过，

水坑中的泥水全都飞溅在我身上。到沈府门口时，已然天黑，下着大雨。我浑身狼狈不堪，

身形摇晃。寒风伴随着春雨，一股一股的冷意渗入我的身体。沈府已经关了门，

我的手刚放在门面上的辅首衔环上时。大门被打开，里面的人全都有序出来。点着火把。

为首的管家严肃地看着我。“贱奴阿婵，竟敢偷盗主家财产！”“来人，把她抓起来，摁住，

罚二十大板先。”我一时愣住。寒风灌进我的心口，不解弥漫于喉间。我被人死死摁住手腕，

重重跪在地上。“我没有！我什么也没干，为什么要对我这样！”一天的委屈让我吼了出来。

管家：“这是夫人的意思，也是公子的意思。”“许二小姐在沈府的一支簪子不见了，

有人看见是你偷拿的。”“那可是大少爷送给她的定情信物，就因为你嫉妒，所以偷拿了。

”“而且你还在房间里私藏大公子的画像！”“这等伤风败俗不要脸的行为！活该被打！

”“你一个奴才，有什么资格肖想主子！”不可能……不可能！沈知栩不会这么对我！

那幅画像明明是他送给我的，我才会放在房内挂着。“我没有偷东西！也没有勾引公子！

”我摇晃着脑袋，大声争辩。“在沈府这么多年，做着杂扫的活，我每天就是做饭烧火，

后来沈家落寞，我也没有离开，我对沈家忠心耿耿，从来没有生出过半分杂念！是大公子！

明明是他说，他喜欢我，他会对我好的！我也从来没有嫉妒过许二小姐，我没有拿她的东西，

所有的一切，我都问心无愧！”管家厉声道：“慎言！你的意思是说沈家没你不行？

”身后的嬷嬷应声，一巴掌扇在我后脑勺。我眼前逐渐迷蒙，模糊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