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岁之前，冯栎还不叫冯栎。
在被叫做冯栎之前，他还有另一个充满恶意，是每一次自我介绍时都会被人嘲笑的名字，他叫李贱，贱人的贱。
被认回冯家的很长一段时间，李贱仍然使用着这个名字，不可避免的，他被许多人明里暗里羞辱过。
说起李贱认祖归宗这件事情，在富商巨贾的上流人士圈子里那可是一桩众人都心照不宣的丑闻。
丑闻之所以被称之为丑闻，自然有不可告人的龌龊掺杂其中。
——十年前，在冯家工作的佣人李金兰不甘穷苦，急于过上富家太太奢靡享受好日子的她生出歪心思，在冯家的餐桌上做出下药的可耻行径。
李金兰的本意是想和冯家的小儿子滚在一起，谁料人算不如天算，李金兰没能如愿，和她苟合的Alpha变成了己有家室的冯义昌。
其实冯家两兄弟她和谁都一样，只要达成目的，李金兰只想过上好日子摆脱下人的身份。
可惜这个自诩精明的女人再一次失算，一山不容二虎，正妻还在哪里能得到上位成功，李金兰不出意外地被冯家人解雇扫地出门，最后连一分钱都没捞到。
时过境迁，众人重新谈起这件事，丑闻龌龊的全部重心都归在这个不该出生的男孩身上。
第一次踏入冯家，李贱寒酸拘谨的模样让冯家上上下下的人都朝他投去好奇又鄙夷的目光。
李贱穿的衣服太破，上面沾着泥点和油污，露在衣服外面可以看见的皮肤都很黑，不知道是天生就这样黑还是别的缘故。
冯义昌看到这个儿子，提不起半点父爱的心思，多看一眼都心生厌恶。
李贱的存在终究是一件不光彩的事情。
在很多次被无视之后，李贱渐渐不再主动去亲近冯家人和他的Alpha父亲。
比起和李金兰一起生活，时常遭受的谩骂和毒打相比，冯家的生活确实很不错，至少可以吃饱饭，不挨饿就是最好的待遇。
李贱在冯家的存在感很低，很多时候都被视为一团可有可无的空气。
他一首默默无闻地扮演着自己的角色，从不主动招惹别人。
或许是看李贱真的太过于懦弱无用，欺负他给他眼色看的人反倒越来越过分。
其中最为嚣张神气的还要数冯新羽，冯新羽拉结了一帮和他年龄差不多大的伙伴，连同起来以捉弄李贱为乐。
西五个十几岁的初中生，戏弄一个人的花样那是层出不穷的。
他们让冯家饲养的大型犬和李贱比赛赛跑，谁跑得快捡到扔出去的飞盘谁就有一根骨头作为奖励。
冯新羽牵着狗，让家里的佣人找来多余的牵引绳，“喏，你也给他系上这个。”
朋友哈哈大笑，接过绳子蹲下往李贱的脖子上套。
李贱被他们按在地上，两只手脚都在奋力挣扎，脸颊贴着草地，那些紧密聚在一起的小草扎得他很不舒服，他感觉自己的脸再被吃掉，好痛。
“他怎么跑啊？”
“当然是狗怎么跑他就怎么跑啊！”
说话的男生坏笑着说，“像狗一样就可以了！”
他们都在笑，只有李贱快要哭了。
章易应母亲要求，陪同一起到冯家拜访长辈。
两家交情不浅，是从爷爷那一辈就结交的情谊。
章易向冯家几位长辈问过好，又一五一十地回答了一些无关紧要的问题，中途便借口离开，一个人到后院瞎逛。
那是章易第一次在冯家看到李贱，一个没有靠山被人随意欺负的小可怜。
“你们在干什么？”
章易的语气很正常，却叫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感到无端的压迫。
章易年纪不大，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因着他一向不喜言笑，长辈们都夸他成熟稳重，同辈小辈的和章易玩不到一起，久而久之，大家都有些怵这个小叔叔。
冯新羽乖乖站好，用人畜无害的语气说：“小叔叔，我们在玩游戏呢。”
冯新羽长得人畜无害，和人说话的时候总是一副撒娇的语气，时常让和他对话的人不忍心说半点重话。
一个是天之骄子，一个是谁都可以骂一句踩一脚的私生子，高低可见一斑。
偏偏章易这个人不吃这套，跟他撒娇卖乖是没有用的，他也不会因为谁高人一等就高看谁，站在哪一边，完全凭着他的心情喜好。
“小叔叔，你好久没陪我一起玩了，今天能不能晚点走，我还有好多有趣的故事想和你分享呢。”
冯新羽喋喋不休。
说来奇怪，冯新羽是小辈里最怕也最想亲近章易这个小叔叔的，每次章易一出现，他就会各种借口黏着人。
章易只当他是在转移话题，连一声敷衍的话都没有说。
裤脚被人很轻地往下拽了拽，章易神色不变，低头一看，是一只小黑手。
“放开他。”
章易终于发话。
“可是他要和我们玩游戏啊！”
冯新羽牵着狗跺脚。
那只成年的杜宾犬突然对着章易叫了两声。
拽着裤脚的那只小黑手因为害怕更用力了，险些要把章易的裤子当场拽掉。
“放开！”
章易语气重了几分，隐隐有要发火的迹象。
到底是年长几岁，又是一个身量高大的Alpha，脸色稍稍一变就足够吓人了。
按着李贱的那两个男生不敢不听章易的话，连忙放开手站开。
章易垂眸看着小黑煤球，对方眼眶里蓄着眼泪要掉不掉的。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弯下腰抱起男孩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年纪不大辈分大的章易习惯用大人的口吻说话，他问怀里没多少重量的小男孩，语气还是淡淡的，“他们为什么欺负你？”
李贱第一次被人这样高高地抱着走路，他怕自己会掉下去然后摔死，只能也紧紧地抱着这个大哥哥。
章易走得不快，见小男孩不说话，他也没再继续问。
系在李贱脖子上的黑色项圈上带着铃铛，每走一步都在发出清脆的声响。
章易想到什么，脸色不好看，他脚步一顿停下，抱着小黑煤球蹲下。
李贱一只手还紧紧抱着不放开，另一只手捂着右脸啪嗒啪嗒地掉眼泪，他脸黑，显得大颗大颗的眼泪和掉线的珍珠一样剔透。
“哭什么？”
章易第一次看小孩这样哭。
又丑又可怜，不知道怎么哄小孩。
李贱还是捂着脸，眼泪不要钱地掉，和别的小孩不一样，他哭的没有声音。
章易拿他没办法，又莫名有些看不下去，拎着那只小黑手拿开，更耐心地说：“别哭，我看看脸怎么了。”
小家伙真的黑，章易凑近才看见他脸上划开了几条细长的小口子。
看着不算严重，也没有出血。
“很痛？”
李贱摇摇头。
是眼泪要掉下来的，不是他想哭的。
章易很轻地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纸巾，抽出一张慢条斯理地擦掉小黑煤球脸上的眼泪。
李贱屏住呼吸，目不转睛地盯着大哥哥的脸。
不久前章易训练意外受伤，眉骨上留下一道两厘米的伤口，但凡再往下一点，伤到的可能就是眼睛，好在有惊无险，伤口处现在也己经结痂。
李贱盯着那道结痂的疤。
少年Alpha的动作很轻，专注的样子像是在擦拭一个被抛弃在角落很久，布满灰尘无人问津的破旧玩具。
李贱憋气把脸都憋红了，只能又自以为不被发现地偷偷往外呼气，章易感觉到手背上热烘烘的，擦拭间嘴角不自觉往上扬了扬。
小黑煤球瘦瘦小小的，身上看着没什么肉，反倒是脸上胖嘟嘟的，两侧脸颊上还带着明显的婴儿肥。
手中的纸巾变得湿润，足以见得小黑煤球的本质是一个小哭包。
小朋友都有哭的权利，尤其是这个小朋友不久前刚被欺负过。
章易顺手把纸巾揣回兜里，伸手想去解开小黑煤球脖子上的项圈，忽地，小黑煤球朝他靠近。
那股热烘烘的风吹到他的右眼上。
章易怔愣了好几秒，忽地笑出声。
李贱为自己的自作主张而感到不好意思，他局促地往后退了两步，脖子上的铃铛好像被吓到一样发出碰撞的响声。
“呼呼就不痛了。”
李贱天真又诚实地说。
无数次，幼小的李贱就是这样呼呼自己变出颜色的皮肤，只要这样做，原本很痛的地方就没有那么痛了。
年少的Alpha在外人眼里一向成熟稳重，少见地生出逗留的心思。
“还是痛的。”
李贱瞪大眼睛，不可置信般，为了证明自己说的是真的没有在说谎话，他又主动凑近，双手暗暗握成拳头用力呼气。
章易闭上眼睛，突然觉得也不是所有的小孩都那么讨厌不招人喜欢。
他还挺喜欢这个小黑煤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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