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鸡老板

会议室里弥漫着一股陈年咖啡渣和崭新打印机碳粉混合的古怪气味，

像是某种提神醒脑的毒药。空调不知疲倦地低吼着，

吐出的冷气勉强压住一屋子人散发的沉闷热气。甲方那位梳着油亮背头的王经理，

食指关节不耐烦地叩击着光可鉴人的胡桃木桌面，发出笃、笃、笃的声响，

每一下都精准地敲在陈默紧绷的神经上。“小陈啊，”王经理拖长了调子，

目光扫过投影幕布上那套饱经风霜的PPT，眉头拧成个解不开的死结，

“你这个‘流量赋能矩阵’的模块，逻辑性还是弱了点。视觉冲击力嘛……嗯，太平了，

不够抓人眼球。特别是这个转化路径的闭环设计，再打磨打磨？要突出我们的核心竞争力！

”“好的，王经理。我们马上优化，重点突出核心价值转化。”陈默的嗓子眼有点发干，

声音却维持着恰到好处的平稳谦恭。他微微弓着背，

脸上挂着一个经过无数次职场捶打后练就的标准笑容，弧度精准，不卑不亢。

他放在桌下的左手，指甲却无意识地掐进了掌心，留下几个浅浅的月牙印。就在这时，

他塞在裤袋里的手机，极其轻微地、却又不容忽视地震动起来。嗡嗡嗡……隔着布料，

像一只焦躁不安的蜜蜂在蛰他。陈默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维持着倾听甲方高见的姿势，

右手极其缓慢地探入口袋，指尖摸索着冰冷的屏幕边缘。借着桌面的掩护，

他飞快地垂眼一瞥。手机屏幕的亮光在桌下的阴影里显得格外刺眼。

来自“峡谷金牌代练-接单中”APP的推送：老板“摘星女王”：星耀I 5排冲王者，

指定“幽灵船长”带队，要求全程开麦指挥，速来！报酬：￥2000/星。

当前状态：等待接单5分钟内未接将自动放弃两千一星！陈默的心猛地一跳，

像被高压电流猝不及防地贯穿。这价格，抵得上他吭哧吭哧改三天PPT的窝囊费！

他脑子里瞬间闪过出租屋里那张被翻得卷了边的房产宣传单，

上面印着郊区那个鸽子笼般的小户型样板间。首付的金额像个天文数字，而这条信息，

像一根骤然抛下的救命绳索。“小陈？思路跟上了吗？

”王经理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陈默猛地抬头，

脸上那标准笑容立刻重新焊牢：“跟上了跟上了！王经理您刚才说的核心竞争力深化，

非常有启发！我们马上调整框架，加入行业痛点的深度剖析，

视觉上也会强化数据对比的冲击力！”他语速飞快，

大脑在PPT的海洋和王者峡谷的战场间高速切换，肾上腺素在血管里隐秘地奔涌。

桌下的手指已经快如闪电地忙打出了回复：“幽灵船长已接单，老板稍等，

十分钟后上线。”会议终于在王经理“今天下班前必须看到新版”的最终通牒中结束。

陈默抱着沉重的笔记本电脑，像打了败仗的士兵拖着武器，脚步虚浮地挤出会议室。

格子间组成的巨大蜂巢里，键盘敲击声、电话铃声、压低嗓门的交谈声嗡嗡作响，

汇成一片令人窒息的背景噪音。空气里飘浮着外卖的油腻气息和若有似无的焦虑。

回到自己那个靠窗、却被巨大文件柜挡去大半光线的逼仄工位，

陈默重重地把自己砸进那张吱呀作响的办公椅里。他闭上眼，用力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

仿佛要把刚才会议上堆积的浊气揉出去。再睁开眼时，疲惫的眼底深处，

有什么东西像休眠的火山一样，悄然燃起了一簇火苗。他飞快地扫视一圈，确认安全，

然后从抽屉深处摸出一台屏幕边缘磕掉一小块漆的手机。这台手机，

是他通往另一个世界的钥匙。手机壳背面，

印着一个风格冷峻的暗影海盗船标志——那是他另一个身份的图腾，“幽灵船长”。

手指在屏幕上游走，熟练地打开游戏、登录账号、进入语音房间。

当耳机稳稳罩住耳朵的瞬间，

—键盘声、电话铃声、同事讨论中午吃什么的嘀咕声——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瞬间调低了音量，

直至彻底隔绝。取而代之的，是游戏启动时激昂的背景音乐，

以及耳机里传来的、略显嘈杂的陌生队友的试麦声。“喂喂？船长能听到吗？老板到了没？

”一个年轻男孩的声音带着点兴奋。“听得到听得到！船长大佬，这把靠你带飞了！

”另一个声音紧跟着响起。陈默清了清嗓子，对着麦克风，声音低沉而平稳，

带着一种与白天办公室截然不同的掌控感：“能听到。老板呢？‘摘星女王’老板在吗？

我们准备开了。”一个清亮、带着点慵懒，却又隐隐透着不容置疑的女声在耳机里响起，

像一颗圆润的珍珠落入玉盘：“在。开吧，船长。今晚目标，上王者。听你指挥。”“好。

”陈默应了一声，指尖在屏幕上轻点，游戏进入选人界面。“老板玩什么位置？

还是瑶妹跟你家野王？”“摘星女王”的ID亮着，语气理所当然：“嗯。他玩澜。”“行，

”陈默迅速扫过双方阵容，“这把对面控制多，辅助拿个庄周解控。打野，

你澜注意进场时机，别头铁硬切后排，等我信号。射手稳点，前期发育为主。

”他的指令清晰、简洁，带着战场上不容置疑的权威。游戏开始。开局几分钟，还算平稳。

陈默操作着他的本命英雄露娜，在野区流畅地穿梭，

月下无限连的印记在蓝BUFF身上优雅地叠起。他一边刷野，

一边习惯性地切屏观察三路情况。突然，下路爆发小规模团战。己方辅助庄周，

一个走位不慎，被对面中单张良闪现捏住，配合射手瞬间融化。“啧！

”陈默眉头下意识地一皱，声音透过麦克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火气，“辅助！

下路视野没排干净，河道草里有人你不知道？走位别那么耿直！说了前期稳点！你送这一波，

节奏直接断了！”耳机里沉默了一瞬。

那个辅助小伙子的声音有点委屈地响起：“我…我想去看下龙坑…”“看龙坑？

龙还没刷新你看什么？”陈默的声音陡然拔高了几分，白天会议室里积压的憋闷，

甲方反复无常的要求，PPT里改不完的“核心竞争力”，

此刻仿佛找到了一个隐秘的宣泄口，混杂着对胜利的绝对专注，一股脑地涌向嘴边，

“意识呢？意识！说了八百遍，没视野别乱探草！你这跟白给有什么区别？动动脑子啊兄弟！

”他的语气又急又快，带着一种恨铁不成钢的锋利，在安静的语音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摘星女王”那边一直很安静，只有游戏里瑶妹附身的轻微音效。直到几分钟后，

一波关键的龙坑团战。陈默的露娜月下飘飞，极限入场，在人群中标记、穿梭，

打出了爆炸伤害，瞬间收割三杀，带领队伍团灭对方，拿下主宰。

麦克风里瞬间被队友“666”、“船长牛逼！”的欢呼声淹没。

陈默紧绷的嘴角这才微微上扬了一点，但声音依旧冷静：“推中推中，别浪！

打野去带下线牵制！射手点塔！辅助…嗯，这波跟得还行。”他停顿了一下，

似乎觉得刚才对辅助的“夸赞”太吝啬了，又硬邦邦地补了一句，“…继续保持。”语音里，

“摘星女王”似乎轻笑了一声，很轻很轻，像羽毛拂过麦克风。她没说话。战斗还在继续，

陈默的指挥也愈发密集。他的情绪随着战局起伏，

时而为队友精妙的配合低吼一声“Nice！”，时而又因为某个低级失误瞬间血压飙升。

“打野！澜！澜哥！”陈默的声音几乎是吼出来的，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愤怒，

“你绕后切C，切个张飞？你切得动吗？你当你是鲁班七号站撸呢？地图！看地图啊大哥！

对面C位在红区露头了看不见？绕后！绕后懂不懂？从侧面进！你这冲上去不是送是什么？

脑子呢？被对面妲己一套秒了？”“射手！点塔！点塔！你清兵线干嘛？兵线进塔了！A塔！

A塔会不会？你搁那儿打空气呢？手抖还是帕金森？”他的咆哮在小小的耳机里回荡，

火力全开，目标明确，毫不留情。每一个被点名的队友都噤若寒蝉，

只有“摘星女王”的瑶妹，始终安安静静地挂在澜的头上，偶尔释放一个护盾或控制，

操作精准得无可挑剔。她始终没有开口，仿佛一个沉默的观察者。几场激战下来，

有惊无险地连胜。结算界面跳出璀璨的王者标志时，耳机里一片欢呼。陈默长长吁了一口气，

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弛下来，白天积累的郁气似乎也随着刚才的咆哮宣泄了大半，

一种疲惫而畅快的空虚感涌上来。“老板，任务完成。”他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稳，

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松，“王者了。”“摘星女王”的声音依旧清亮悦耳，

听不出喜怒：“嗯，打得不错。指挥很…有激情。钱稍后打到你平台账户。”“谢老板。

”陈默应道，准备退出语音。“等等，”对方却叫住了他，“船长，你…平时都这么指挥？

”她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探究，但更多的是好奇，并没有明显的指责意味。陈默一愣，

随即坦然道：“嗯。打这种局，不吼不行。有些人意识跟不上，不骂醒他，

下一波还得犯同样的错。都是为了赢。”他说得理直气壮，仿佛这是峡谷里颠扑不破的真理。

“摘星女王”沉默了几秒，然后轻轻笑了，那笑声透电电流传来，

竟带着点难以言喻的意味：“呵…明白了。下次有需求，还找你。”说完，

她的头像暗了下去，退出了房间。陈默摘下耳机，

办公室里那熟悉的、令人窒息的喧嚣重新涌入耳膜。他靠在吱呀作响的椅背上，

盯着窗外写字楼冰冷的玻璃幕墙，心里盘算着刚才那几颗星带来的收入，

离那张房产宣传单上的数字，似乎又近了一小步。至于刚才在游戏里火力全开喷人的事？

他压根没往心里去。游戏嘛，赢了就行，谁会把游戏里的话当真？一周后，

不足道的畅快早已被新的PPT地狱、新的甲方“核心诉求”和新的项目节点压得无影无踪。

陈默感觉自己像一头蒙着眼拉磨的驴，在格子间组成的迷宫里原地打转。直到这天下午，

部门主管老张顶着一张红光满面的脸，拍着手掌，

声音洪亮地穿透了整个办公区：“都停一下！停一下！重大通知！咱们部门新来的总监，

今天正式到任了！大家打起精神来！十分钟后，会议室集合，欢迎新领导！

”这个消息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激起了一圈圈涟漪。

窃窃私语声瞬间取代了键盘的敲击。“新总监？空降的？”“听说很厉害，背景很硬！

”“男的女的？希望是个好相处的…”“别想了，空降的能好相处到哪去？

肯定是来搞事情的。”陈默对此兴趣缺缺，眼皮都没抬一下。总监？

不过是更高一级的PPT审阅员罢了。他正埋头跟一个柱状图较劲，

试图让那些代表“用户增长”的蓝色柱子看起来更陡峭一点，

更符合甲方爸爸对“爆发式增长”的幻想。新总监是圆是扁，是男是女，

对他这种底层PPT纺织工来说，区别不大。十分钟后，大会议室里挤满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