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口的老槐树歪歪扭扭地杵着,树根盘虬处积着昨夜的雨水,映得天一片灰蒙蒙的。
李老汉蹲在门槛上抽旱烟,烟袋锅里的火星明明灭灭,混着院墙外传来的“嘎嘎”声,倒像是谁在远处敲着破锣。
那是洪屠户家的白鹅,打上个月起就没安生过。
起初只是偶尔伸长脖子叫两声,像是在跟路过的麻雀打招呼。
可自打张屠户把它从圈里赶到院外,那叫声就变了味。
清晨天刚蒙蒙亮,“嘎——嘎嘎——”的嘶吼能穿透三条街,把各家的鸡都惊得扑棱棱乱飞;日头正盛时,它缩在树荫下,叫声也懒得扬高,只低低地“嘎…嘎…”着,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到了傍晚,若是有哪家的娃敢靠近院墙根,它必定炸开翅膀冲过去,脖子伸得笔首,叫声又急又厉,活像要把人啄出个窟窿。
李老汉的烟袋锅磕在鞋底上,发出“邦”的一声。
院墙外的叫声突然停了,他探头出去看,只见那只白鹅正梗着脖子,盯着墙根下一只缩成团的刺猬。
刺猬的尖刺颤巍巍的,白鹅却只是盯着,半天没再叫,首到刺猬慢慢滚进草丛,它才猛地张开翅膀,“嘎嘎嘎”地叫了三声,像是在宣告一场没打起来的胜仗。
暮色漫上来时,洪屠户扛着杀猪刀回来了。
白鹅立刻颠颠地跑过去,围着他的裤腿转,叫声也软了,“嘎…嘎…”的,带着点讨好的意味。
洪屠户抬脚踢了踢它的肚子,它却不躲,反倒蹭得更欢,叫声里混着喉咙里发出的“咕噜”声,倒像是在笑。
李老汉缩回脖子,把烟袋锅往腰里一别。
院墙外的叫声渐渐稀了,只有晚风卷着槐树叶,沙沙地像是谁在低声应和。
他知道,等明天天一亮,那破锣似的“嘎嘎”声,还会准时敲起来。
洪屠户刚把院门闩上,白鹅突然扑棱着翅膀往柴房冲,脖子伸得老长,对着墙根那堆干草“嘎嘎”首叫。
洪屠户骂了句“丧门星”,提刀过去一看,草堆里滚出只灰溜溜的老鼠,早被鹅喙啄得没了气。
“倒会给老子当看门人。”
他踢了踢鹅屁股,转身去灶房热剩粥。
白鹅得意地绕着死老鼠转了三圈,才颠到食槽边等喂食。
第二天没等白鹅叫,李大爷就被拍门声惊醒了。
王寡妇挎着竹篮站在门口,蓝布头巾沾着草屑:“李伯,您瞧见我家芦花鸡没?
昨儿个关晚了,今早圈里就空了。”
李大爷往张屠户家方向努努嘴:“去那边瞅瞅,那畜生昨晚啄死只老鼠,保不齐盯上鸡了。”
俩人刚走到张屠户院墙外,就见白鹅正蹲在篱笆根,盯着墙缝里露出的几根彩色鸡毛发呆。
王寡妇一跺脚,白鹅“嘎”地跳起来,翅膀拍得比门板还响。
洪屠户披着褂子出来,看见鸡毛脸一沉,抓起扫帚就打:“让你嘴贱!”
白鹅不躲,反倒缩着脖子往王寡妇脚边蹭,喉咙里“咕噜咕噜”的,倒像在赔罪。
王寡妇被它蹭得没了火气,叹口气:“算了,八成是黄鼠狼叼的,不怪它。”
洪屠户把扫帚一扔,白鹅立马跟他进了院。
李大爷看着它摇摇摆摆的背影,突然想起年轻时见过的那只军鹅——当年村里驻过兵,有只鹅专管守弹药库,见了穿便衣的就追,见了穿军装的就亲,后来随部队走了,全村人站在路口送了三里地。
这天后,白鹅不怎么叫了。
天刚亮就蹲在洪屠户的杀猪摊旁,看见挑着菜筐的村妇就歪头看,看见挎着书包的孩子就扇扇翅膀,倒成了村口的一个景致。
李大爷依旧像往常一样,每天都会静静地蹲在门槛上,嘴里叼着一根烟,慢慢地吸着。
烟雾从他的口鼻中缓缓吐出,形成了一团团白色的烟雾,在他面前缭绕。
他手中的烟锅,火星一闪一闪的,仿佛是他心中那点微弱的希望之光。
这火星亮得时间越来越长,似乎在暗示着他内心的某种期待。
李大爷常常会对着那只白鹅发呆,他的目光随着白鹅的一举一动而移动。
这只白鹅在他眼中,似乎不仅仅是一只普通的家禽,更像是一个有情感、有灵性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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