蚀骨之双

1.镜中人宋晴推开商场玻璃门的瞬间，冷气夹杂着香水味扑面而来。她漫无目的地走着，

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腕上的疤痕——那是上周宋明用钢笔尖划下的，

为了庆祝他们相识第二十八个年头。"我们同年同月同日生，

连细胞分裂的时间都只差三分钟。"宋明总爱这么说，声音温柔得像在念一首情诗。

宋晴低头看着自己手腕上已经结痂的伤痕，忽然在人群缝隙中捕捉到一个熟悉的背影。

黑色高领毛衣，略长的头发，微微驼背的站姿。宋晴的呼吸停滞了一秒。

那个背影转进拐角消失不见，她撞开挡在前面的购物车追了上去。"宋明！

"她喊出声才想起他们已经三个月没见了。上次争吵后她摔门而出，

发誓这次一定要彻底结束这段扭曲的关系。可此刻她的双腿不受控制地奔跑起来，

高跟鞋在大理石地面上敲出急促的声响。拐角处是化妆品专柜，

一整面墙的镜子将光线折射得支离破碎。宋晴猛地刹住脚步，

镜子里映出她苍白的脸和凌乱的长发。黑色高领毛衣，略长的头发，微微驼背的站姿。

原来是她自己。宋晴盯着镜中的倒影，忽然笑出声来。笑声在空旷的商场里显得格外刺耳，

几个路人投来诧异的目光。她笑得弯下腰，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多么可笑啊，

她追逐的从来都是自己的影子。"哭声和笑声好像啊。"一个遥远的声音在她脑海中响起。

那是十岁那年，她在巷子深处看见蹲在墙角的宋明。他肩膀颤抖的样子像是在笑，

于是她也跟着笑起来。直到多年后她独自在同样的位置哭泣时，

才明白当年宋明根本不是在笑。就像现在，她也分不清自己是在哭还是在笑。"找到你了。

"温暖的手掌贴上她的后颈，宋晴浑身一颤。

不用回头她也知道是谁——那只手拇指上有一道疤，是她十四岁时用美工刀留下的。

宋明的气息包裹着她，他把下巴搁在她肩头，两人的脸在镜中并排而立，

像一对完美的复制品。"你看，我们连皱眉的弧度都一样。"他的声音带着笑意，

手指却狠狠掐进她手臂的淤青里。疼痛让宋晴清醒过来。她挣开他的束缚转身面对他，

发现他左眼下方多了一道新鲜的伤口，还在渗血。"你又开始了。"她冷冷地说，

心脏却跳得飞快。"想你的时候就会这样。"宋明用指腹抹了抹血迹，

然后把手指伸到她唇边，"尝尝？还是原来的味道。"宋晴咬住了他的手指，

铁锈味在口腔里蔓延。镜中的他们像两头纠缠的野兽，她忽然想起十七岁那个雨夜，

他们在阁楼里第一次接吻，混着血与泪的味道。"跟我回家。

"宋明用另一只手抚摸着她的后脑勺，动作轻柔得像在安抚一只猫，"我买了新的刀具，

比上次的更锋利。"宋晴松开牙齿，看见他指尖上深深的牙印。她应该拒绝的，

应该转身离开永远不再见他。但当她再次看向镜子时，已经分不清哪一个是自己，

哪一个是宋明。"好。"她听见自己说。走出商场时夜幕已经降临。宋明牵着她的手，

哼着他们小时候常唱的歌谣。宋晴望着两人交握的手，想起昨天在心理医生那里做的测试。

"你哥哥对你而言是什么？"医生这样问她。当时她没有回答。

但现在她知道了答案——宋明是她永远无法摆脱的镜像，是她灵魂背面最深的阴影。

他们就像站在镜子两侧的人，看似相同却永远无法真正触碰彼此。宋晴突然停下脚步，

在路灯下举起两人交握的手。灯光将他们的影子投在地上，融为一体。"怎么了？

"宋明回头看她，眼神温柔得令人心碎。"没什么。"宋晴摇摇头，继续向前走。

她终于明白，无论逃到哪里，她永远都会在某个转角遇见"宋明"，

因为那不过是镜中的自己。就像多年前那个巷子里，她以为他在笑，其实他在哭。而现在，

连她自己都分不清眼泪与笑容的界限了。推开阁楼木门时，铁锈合页发出刺耳的吱呀声。

宋晴盯着墙角那排闪着冷光的刀具——七把不同尺寸的手术刀，刀柄缠着黑色胶带，

是宋明从医学院实验室"借"来的。"最中间那把适合划动脉。"宋明从背后环住她的腰，

下巴抵在她发顶，"你看，刀刃弧度和手腕内侧的血管走向完美贴合。

"宋晴的指尖抚过手术刀冰凉的边缘，忽然想起十五岁那个雪夜。父母的遗像摆在客厅，

宋明把她按在冰冷的地板上，用碎玻璃在她锁骨处刻下自己的名字。

"这样我们就永远不会分开了。"他当时流着泪说，血珠滴在她胸口，像落在雪地里的红梅。

镜柜里的老式座钟敲响十下，宋晴抬头看见镜中的自己。锁骨处的疤痕被高领毛衣遮住，

只露出脖颈上淡粉色的勒痕——那是宋明上个月用领带留下的。而他的左手手腕上，

有一道一模一样的印记，是她咬出来的。"还记得解剖课上的连体婴标本吗？

"宋明不知何时站到了镜子对面，左眼的伤口还在渗血，"医生说他们共用一套循环系统，

分开就会死。"他伸手抹了把血，在镜面上画出歪歪扭扭的弧线，

将两人的倒影圈在同一个牢笼里。宋晴突然抓起最细的那把手术刀，刀尖抵住自己的太阳穴。

镜中的宋明同步做出相同的动作，连瞳孔收缩的幅度都分毫不差。"你看。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我们连想死的姿势都一样。"宋明笑了，

血珠顺着脸颊滑进衣领。他一步步走近，直到两人的影子在镜中重叠成一个模糊的黑影。

"但我们不能死。"他握住她持刀的手，轻轻往下移，刀尖最终停在心脏的位置，

"死了就没人记得我们了。"窗外的月光突然被乌云遮住，阁楼陷入短暂的黑暗。

宋晴闻到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混着宋明身上熟悉的消毒水味，像极了父母葬礼那天的味道。

她一直以为那场车祸是意外，

直到上周在旧病历里发现父亲的精神诊断书——严重偏执型人格障碍，伴有暴力倾向。

"他们不是意外。"宋明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像蛇信子舔过皮肤，

"是爸爸把方向盘打向护栏的，妈妈没有反抗。"宋晴猛地推开他，手术刀哐当落地。

她冲进浴室拧开花洒，冰冷的水浇透全身，却洗不掉手腕上的疤痕，洗不掉锁骨处的名字，

更洗不掉那些刻在骨髓里的记忆。童年巷子里的哭声再次响起。十岁的宋明蹲在墙角，

她以为那是笑，其实是他在用石头砸自己的手背。就像现在，

她分不清皮肤上的疼痛是来自刀刃，还是来自心脏被撕裂的声音。花洒的水流渐渐变热，

镜子蒙上一层白雾。宋晴伸手擦掉一小块水汽，看见镜中模糊的人影。

她抬手抚摸自己的脸颊，镜中人也做出同样的动作。左眼下方没有伤口，

脖颈处没有勒痕——那是多年前还完好无损的宋明。"找到你了。"镜中的人开口说话，

声音和她重叠在一起。宋晴笑着关掉花洒，水珠顺着发梢滴落。她走出浴室，

看见宋明正用那把手术刀小心翼翼地在自己左眼下方划下第二道伤口，

动作温柔得像在雕琢一件艺术品。"现在我们连伤疤都对称了。"他举起流血的脸，

笑得像个得到糖果的孩子。宋晴拿起另一把手术刀，在自己右眼下方轻轻划下。

疼痛传来的瞬间，她忽然明白了父母最后那刻的平静——有些枷锁，只有死亡才能解开。

但她和宋明不会，他们要带着这些伤口，在彼此的镜像里，永远纠缠下去。

月光重新穿透云层，照亮阁楼里并排站立的两个身影。他们脸上的血珠滴落在相同的位置，

在地板上晕开，像一朵永不凋零的双生花。宋晴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阁楼的地板上。

晨光从气窗斜射进来，在地板上投下菱形的光斑，恰好落在她和宋明交握的手上。

她的右手缠着纱布，宋明的左手也缠着同样的纱布。

昨夜他们用手术刀在掌心刻下对方的名字，血浸透纱布时，

宋明说："这样连脉搏跳动的频率都会同步了。"楼下传来牛奶瓶碰撞的声音。

宋晴想起小时候，每天清晨总会有个穿蓝布衫的老太太把牛奶放在门口。父母去世后，

这个习惯却诡异地延续下来，二十年从未间断。"今天该换纱布了。

"宋明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他坐起身，小心翼翼地解开她手上的纱布。

掌心的伤口还没愈合，血肉模糊的"明"字像个丑陋的烙印。宋晴突然抓住他的手腕，

盯着他左手虎口处的疤痕——那是十二岁那年，他替她挡开巷子里疯狗时被咬的。

当时她吓得只会哭，是宋明把她护在身后，任由狗牙嵌进肉里。"那时候你为什么不跑？

"她问，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宋明低头笑了，指尖轻轻拂过她掌心的伤口："跑了，

谁来当你的镜子？"他起身去拿医药箱，脚步有些踉跄。宋晴看着他的背影，

忽然发现他走路的姿势和自己一模一样——左肩微沉，右脚落地时会轻颤一下。

那是她十七岁从楼梯摔下来后落下的毛病，不知从何时起，宋明也染上了同样的习惯。

换纱布时，宋明的指尖故意蹭过她的伤口，疼得她蜷起手指。"疼吗？"他问，

眼里却闪着兴奋的光，"疼才好，疼了才不会忘。"宋晴突然抓起桌上的剪刀，

猛地刺向他的胳膊。宋明没躲，任由剪刀尖扎进皮肉。血珠渗出来时，

他反而握住她的手往里送了送："再深一点，这样疤痕才够清晰。

"剪刀落地的声音惊动了窗外的鸽子，扑棱棱的翅膀声掠过屋顶。

宋晴看着他胳膊上的血顺着袖口往下滴，

忽然想起心理医生的话："你们在用疼痛确认彼此的存在。"那天她从诊所出来，

宋明就等在门口。他手里捏着她的病历，笑得一脸温柔："医生说我是你的执念，可他没说，

你也是我的执念啊。"阁楼的座钟敲响十一点。宋晴站起身，

从衣柜里翻出两件一模一样的白衬衫。她和宋明并排站在镜子前穿衣服，

衬衫领口遮住了脖颈的勒痕，袖口盖住了手腕的伤疤，只有掌心的名字在布料下隐隐作痛。

"去看看巷子里的老槐树吧。"宋明系纽扣的手指顿了顿，"小时候你总说它的影子像个人。

"巷子还是老样子，青石板路上长着青苔。老槐树的枝桠伸到斑驳的围墙上，

投下晃动的阴影。宋晴站在树下，忽然看见树影里有两个孩子——十岁的她和十岁的宋明。

小宋明蹲在墙角，肩膀抖得厉害。小宋晴跑过去，看见他手里攥着块碎玻璃，

正往自己手背上划。"你在做什么？"小宋晴抢过玻璃，却被他反手推在地上。"你不懂！

"小宋明的哭声混着喊声，"妈妈说我们是孽障，爸爸说要把我们分开！"宋晴猛地回过神，

发现自己的手背正抵在槐树干上，树皮的纹路硌得生疼。宋明站在她身后，

手里拿着片锋利的槐树叶，正轻轻切割着自己的手背，像在重复多年前的动作。"你看，

影子又重合了。"他指着地上交缠的树影，笑得灿烂，"他们分不开我们的，谁都不能。

"宋晴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背，不知何时被划出了一道血痕，和宋明手背上的伤口一模一样。

风穿过巷口，老槐树的叶子沙沙作响，

像在重复那句被时光掩埋的话——"我们是彼此的镜子，碎了，就都不存在了。

"暮色降临时，他们并肩走回家。路过商场时，宋晴下意识地看向那面巨大的玻璃幕墙。

里面映出两个并排的身影，穿着相同的白衬衫，掌心缠着相同的纱布，

连走路时左肩下沉的弧度都分毫不差。"你看。"宋明指着玻璃上的倒影，

"我们终于变成真正的双生花了。"宋晴没有说话，只是握紧了他的手。

掌心的伤口在相握时隐隐作痛，却让她无比安心。她知道，只要这疼痛还在，

只要镜中的倒影还在，他们就会永远这样走下去，在彼此的执念里，直到时间的尽头。

2.血镜秋雨敲打着阁楼的木窗，宋晴数着玻璃上蜿蜒的雨痕。宋明坐在对面的摇椅上，

正用银簪小心翼翼地挑开她掌心的纱布——那道刻着"明"字的伤口开始化脓，

像朵腐烂的花。"该换草药了。"他的声音混着雨声，有种潮湿的黏腻感。

银簪尖挑起腐肉时，宋晴看见他喉结动了动，眼神里翻涌着熟悉的兴奋。

这让她想起十五岁那年，他把流产的猫埋在槐树下，也是这样专注地用树枝拨开泥土。

草药是巷尾老中医配的，深绿色的膏体散发着腥气。宋明涂抹伤口的动作很慢，

指尖偶尔划过她的脉搏，像是在确认跳动是否同步。"上次的药太温和了。"他忽然说，

指甲掐进她未愈合的皮肉，"这次加了狼毒，能让疤痕更深刻。"宋晴没有躲。

疼痛顺着手臂爬上来时，她盯着墙上那面椭圆形的铜镜。镜面蒙着层灰，

却依然能映出他们交叠的影子——她坐着，他站着，像幅扭曲的双人肖像。

"妈妈以前总对着这面镜子梳头。"宋明忽然开口，药膏在掌心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