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来得快，第一场雪下得很大，把核桃坪都盖成了白色。
丹江结了薄冰，像一条白色的带子，绕着村子蜿蜒而去。
村口的核桃树光秃秃的，枝桠上积着雪，像开了白色的花。
老油坊的屋顶也积着雪，从远处看，像一个白色的小房子，安静地卧在村子中间。
老余头站在油坊的废墟前，心里像被针扎一样疼。
几天前，李老板趁着夜里，放火烧了老油坊，虽然村民们及时赶来把火扑灭了，可油坊还是被烧得不成样子，木质的榨油机被烧黑了，“油神” 的牌位也被烧得只剩下一半，屋顶的瓦片塌了不少，露出了里面的茅草，风一吹，茅草就晃晃悠悠地，像是在哭。
“爸，天这么冷，咱回去吧。”
余强站在老余头身边，他刚从西安回来，看到被烧的油坊，心里也不好受。
他穿着一件黑色的羽绒服，脸上带着疲惫，这些天，他一首在西安打听李老板的消息，知道李老板根本不是想搞核桃深加工，而是想圈地搞房地产。
老余头摇摇头，他蹲在地上，捡起一块被烧黑的木头，那是榨油机上的一块零件，他用手摸了摸，木头己经炭化了，一捏就碎。
他叹了口气，说：“我守了一辈子油坊，还是没守住。”
“爸，不是你的错，是李老板太坏了。”
余强说，他看着父亲的背影，心里很愧疚，之前他还总跟父亲吵架，说父亲固执，跟不上时代，现在他才明白父亲守着的不只是一座油坊，更是核桃坪的根。
他喉咙发紧，蹲下来，帮老余头把碎木头拢在一起，说：“爸，油坊没了，咱还能再建；核桃树出了问题，咱也能想办法救。”
老余头抬起头，眼里满是红血丝，他看着余强，声音沙哑：“咋救？
土都被污染了，明年怕是连一颗核桃都结不出来了。”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了桂花婶的喊声：“余伯，强子，赵教授来了！”
两人站起身，朝着村口看去，只见赵教授裹着一件厚厚的军大衣，手里拿着一个泛黄的本子，踩着雪，深一脚浅一脚地往这边走。
他的鞋上沾满了泥雪，裤脚也湿了，却满脸兴奋，像个找到宝贝的孩子。
“余伯，强子，好消息！”
赵教授走到他们面前，喘着气，把手里的本子递给老余头，“你看，这是马老栓叔当年留下的‘林地图’，他在秦岭深处种过一片野生核桃林，是抗污染的老品种，只是这些年没人打理，快荒废了！”
老余头接过本子，手指在泛黄的纸页上摩挲着，上面画着弯弯曲曲的路线，还有一些密密麻麻的小字，是马老栓的笔迹。
他看着地图，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哽咽着说：“老栓啊，你早就想到今天了……”余强凑过去看，地图上标记的地方离核桃坪有十几里山路，要翻过两座山。
他心里一动，说：“爸，咱明天就去山里找，只要能找到野生核桃苗，咱就能把核桃坪的核桃树救回来！”
老余头抹了抹眼泪，点了点头，说：“好，明天就去！”
第二天一大早，天还没亮，老余头、余强、马小亮就背着背包，拿着斧头和绳索，准备进山。
晓雅也想跟着去，被老余头拦住了：“山里危险，你在家等着，等我们把苗带回来，给你留一棵最好的。”
晓雅噘着嘴，却还是点了点头，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用红布包着的小袋子，递给老余头：“爷爷，这里面是我捡的核桃籽，你带着，沾沾我的运气。”
老余头接过袋子，放进怀里，摸了摸晓雅的头，说：“好，爷爷带着。”
三人踩着雪，往山里走。
山路很滑，到处都是厚厚的积雪，一不小心就会摔倒。
马小亮走在最前面，用斧头砍断挡路的树枝，他年轻，力气大，走得很快，却时不时停下来等后面的老余头和余强。
老余头的身体不如年轻时了，走了没一会儿就气喘吁吁，余强赶紧走过去，扶着他的胳膊：“爸，慢点走，别急。”
老余头摇摇头，说：“没事，早点找到苗，心里踏实。”
走了大概两个小时，他们来到了第一座山的山顶。
站在山顶上往下看，到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秦岭的群山被雪覆盖着，像一个个巨大的白色馒头。
赵教授在地图上标记的野生核桃林，就在山脚下的一片山谷里。
他们顺着山坡往下走，山谷里的雪更深了，没到了膝盖。
突然，余强脚下一滑，身体朝着山下滚去，老余头大喊一声：“强子！”
赶紧伸手去拉，却没拉住。
马小亮反应快，一把抓住了余强的背包带，使劲往回拽，才把他拉了回来。
余强的腿被石头砸伤了，疼得他龇牙咧嘴，裤腿也被划破了，露出了里面的伤口，渗着血。
老余头蹲下来，看着他的腿，眼里满是心疼：“强子，你怎么样？
要不咱先回去？”
余强摇摇头，咬着牙，说：“爸，我没事，这点伤不算啥，咱接着找。”
他挣扎着站起来，一瘸一拐地往前走。
老余头看着儿子的背影，心里又酸又暖。
他知道，余强长大了，不再是那个只会跟他吵架的毛头小子了。
又走了一个多小时，他们终于来到了山谷里。
眼前的景象让他们又惊又喜：一片野生核桃林出现在眼前，虽然很多树的枝桠都枯了，却还有一些树活着，枝桠上挂着一些干枯的核桃，雪落在树枝上，像给核桃树穿了一件白色的棉袄。
“找到了！
终于找到了！”
马小亮兴奋地喊了起来。
老余头走到一棵活着的核桃树前，用手摸了摸树干，眼里满是激动。
他从背包里拿出铲子，小心翼翼地挖着树下的土，想把树苗挖出来。
余强和马小亮也赶紧过来帮忙，他们动作很轻，生怕伤到树苗的根。
挖了大概一个小时，他们终于挖出了十几棵野生核桃苗。
老余头把苗小心地放进背包里，用棉袄裹着，生怕冻坏了。
“咱回去！”
老余头说，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往回走的时候，雪下得更大了，余强的腿越来越疼，走得越来越慢。
老余头看在眼里，心里很不是滋味，他走到余强身边，说：“强子，我背你吧。”
余强赶紧摇头：“爸，我不用，我能走。”
“听话，上来。”
老余头蹲下来，不由分说地把余强的胳膊搭在自己肩上，背起他就往前走。
余强趴在父亲的背上，能感受到父亲的背很驼，却很结实，他的头发上己经沾满了雪，像撒了一层白霜。
余强的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滴在父亲的衣服上，很快就结成了冰。
“爸，对不起，以前我总跟你吵架，还说你固执……” 余强哽咽着说。
老余头笑了笑，说：“傻小子，爸没怪你。
你在城里不容易，爸都知道。
以后，咱爷俩一起守着核桃坪，一起种核桃树。”
“嗯！”
余强用力点头，把脸贴在父亲的背上，感受着父亲的体温，心里满是温暖。
回到核桃坪的时候，天己经黑了。
晓雅和桂花婶早就等在村口，看到他们回来，赶紧迎了上去。
“爷爷，找到苗了吗？”
晓雅拉着老余头的手，急切地问。
老余头打开背包，露出里面的核桃苗，说：“找到了，给你留了一棵最好的。”
晓雅看着绿油油的核桃苗，开心地跳了起来：“太好了！”
接下来的几天，村民们都来帮忙，在村后的山坡上搭育苗棚。
马小亮砍竹子，余强和村民们编竹帘，晓雅和村里的孩子们捡松针，铺在棚里保暖。
桂花婶每天都提着暖壶，给育苗棚里的苗浇温水，她说：“这些苗跟娃一样娇贵，得细心照顾。”
育苗棚搭好的那天，雪停了，太阳出来了，金色的阳光洒在育苗棚上，照得棚里的核桃苗绿油油的，充满了生机。
老余头站在棚外，看着里面的核桃苗，又看了看身边的余强、马小亮、晓雅和村民们，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他知道，只要核桃苗还在，核桃坪的根就还在；只要大家团结在一起，就没有迈不过去的坎。
明年春天，这些核桃苗就会被种在山坡上，长出新的枝桠，结出满树的核桃。
而老油坊，也会重新建起来，“油神” 的牌位会被重新供奉，石磨会再次 “吱呀吱呀” 地转起来，核桃的香味会再次飘满整个核桃坪。
雪地里的育苗棚，像一座小小的灯塔，照亮了核桃坪的希望，也照亮了村民们的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