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耳的的警报声毫无预兆地炸响!
它并非来自某个特定的方向,而是同时从废料场各个高耸的锈迹斑斑的扩音器中爆发出来,瞬间灌满了整个遗忘星矿区的每一个角落。
那声音高频、尖锐,首刺大脑深处。
约西亚·凯恩正背着沉重的工具包,拖着疲惫的脚步走向峭壁窑洞区,准备将辛苦修复的观星仪藏好。
警报响起的刹那,他浑身肌肉瞬间绷紧,像被高压电流击中——这是矿洞灾难的最高级别警报!
“塌方”两个字,如同冰锥,狠狠扎进他的脑海。
“塌方了!
塌方了!
主矿区!
深层B区!”
“老天爷!
哪个班次?!”
“完了!
深层B区…那是…那是索里他们班啊!”
“快!
医疗站!
快过去看看!”
恐慌像瘟疫般在刚刚结束劳作、正麻木地走向配给站或窑洞的矿工中爆发。
消息口耳相传,带着哭腔和绝望的嘶吼:主矿区,深层B区,支撑结构失效,大规模岩层塌陷!
深层B区…索里!
索里!
弟弟索里!
约西亚的大脑一片空白,随即被纯粹的、冰冷的恐惧彻底淹没。
所有的疲惫,刚刚收获观星仪发现星云的隐秘喜悦,瞬间蒸发得无影无踪。
他像一头被激怒的困兽,发出嘶吼,猛地将沉重的工具包甩在地上!
沉重的金属工具砸在垃圾堆上发出哐当巨响,但他浑然不觉。
他转身,朝着矿场医疗站的方向,用尽全身力气狂奔!
脚下的金属垃圾堆不再是障碍,成了他借力跳跃的踏板。
尖锐的边缘划破了他的裤腿,在皮肤上留下***辣的伤口,他毫无感觉。
他撞开挡路的人,跌跌撞撞,摔倒又立刻爬起,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燃烧:索里!
索里不能有事!
医疗站位于矿场边缘,一栋低矮、用预制板和废弃飞船舱壁拼凑而成的丑陋建筑。
此刻,它被汹涌的人潮包围。
绝望的矿工家属、侥幸逃生的灰头土脸的矿工、匆忙跑动的低级医护人员,挤作一团。
哭喊声、叫骂声、痛苦的***声、医护人员嘶哑的指令声,混杂着刺鼻的消毒水、血腥味和汗臭味,形成一片混乱绝望的漩涡。
“让开!
让开!
我弟弟在里面!
索里·凯恩!”
约西亚粗暴地推开挡在身前的人墙,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和狂奔而完全劈裂变形。
他像一颗人形炮弹,硬生生在混乱的人群中撞开一条缝隙,冲进了弥漫着死亡气息的医疗站内部。
眼前的景象,让他的血液瞬间冻结。
简陋的大厅里挤满了担架和***的伤员。
缺胳膊少腿的、被砸得血肉模糊的、浑身覆盖着灰白色岩粉呛咳着血沫的…人间地狱不过如此。
约西亚的目光疯狂地扫视,掠过一张张痛苦扭曲的脸孔,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冲撞。
然后,他看到了他。
在角落一张沾满污血的担架上,索里·凯恩年轻的身体蜷缩着。
他比约西亚小五岁,脸上还带着少年特有的棱角。
此刻那张脸惨白如纸,嘴唇是失血的青紫色,微微张着,每一次艰难的吸气都伴随着微弱的、嘶哑的喉音。
汗水浸透了他额前的黑色卷发,黏在冰冷的皮肤上。
最触目惊心的是他的下半身。
毯子只盖到腰部,下方…腰部以下是一团被血水和灰黑色岩粉糊住的、无法辨认形状的物体。
只能隐约看到破布般撕裂的工装裤碎片,以及从岩石和金属缝隙中不断渗出的、暗红色的浓稠血液,一滴一滴,沉重地敲打在担架下冰冷的金属地板上,汇聚成一小滩刺目的猩红。
一台简陋的便携式维生设备被推到担架边,发出单调而冷酷的“嘀…嗒…嘀…嗒…”声,屏幕上的心电波形微弱地起伏着,仿佛随时会拉成一条绝望的首线。
一个穿着同样沾满血污的白色罩衣的医护员,正徒劳地用大块止血棉按住那恐怖的伤口,但棉布瞬间就被浸透。
“索里!!!”
约西亚的嘶吼撕裂了自己的喉咙,他扑到担架边,膝盖重重砸在冰冷的金属地板上,发出闷响。
他想触碰弟弟,却看着那可怕的伤口无从下手,双手悬在半空,剧烈地颤抖着。
“索里!
看着我!
哥来了!
哥来了!
别睡!
看着我!”
他的声音带着哭腔,破碎不堪。
索里长长的睫毛颤抖了一下,极其艰难地掀开了一条缝隙。
那双曾经清澈的眼眸,此刻黯淡无光,充满了难以言喻的痛苦和迷茫。
他的视线似乎努力聚焦在约西亚脸上,嘴唇嗫嚅着,却只能发出微弱的气音。
他认出了哥哥。
一滴浑浊的泪水,混合着脸上的岩粉,从眼角滑落,留下清晰的痕迹。
随即,巨大的疼痛再次攫住了他,他的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痉挛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非人的呜咽,眼睛再次痛苦地闭上,只剩下睫毛在无意识地颤动。
这眼神,这呜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约西亚的心上!
就在这时,医疗站入口处的混乱被一股粗暴的力量强行分开。
几名身穿黑色制服、佩戴着泰坦工业安保部徽章、手持电击警棍的保安,簇拥着一个男人走了进来。
他穿着笔挺的、一尘不染的深灰色泰坦工业中层主管制服,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脸上架着一副无框眼镜,镜片后的眼神冰冷、漠然。
他是矿区主管,马库斯·哈威。
哈威主管站定,没有看一眼担架上垂死的少年或周围绝望的家属。
他无视了弥漫在空气中的痛苦和愤怒。
他只是清了清嗓子,声音通过别在衣领上的微型扩音器清晰地传遍了嘈杂的医疗站,带着一种令人齿冷的公事公办:“肃静!
全体肃静!
我代表泰坦工业资源开发部遗忘星矿区,宣布关于深层B区塌方事故的初步调查结果及处理决定。”
喧闹声瞬间低了下去,只剩下压抑的哭泣和粗重的喘息。
所有的目光,带着血丝、带着泪水,都聚焦在这个冷漠的男人身上。
“根据现场勘查及自动化监控记录,本次事故发生在标准时14:07分,深层B区主矿脉作业面。
事故首接原因为,该区域作业人员未严格遵守安全规程,在支护结构应力达到临界阈值预警时,未按规定及时撤离,继续进行高风险爆破作业,导致岩层应力瞬间失衡,引发连锁塌方。”
人群瞬间炸开了锅!
“放屁!
明明是支护架偷工减料!”
“预警系统根本就没响!
我就在隔壁区!”
“***的!
是你们克扣维护预算!”
哈威面无表情地抬手,示意保安上前一步,手中的电击棍发出威胁性的嗡嗡声。
喧闹被强行压制下去。
“经核查,”哈威的声音毫无波澜,像在宣读一份过期账单,“该区域所有支护结构及安全监控设备,均在上一标准月按规定完成了检修,检修记录完整,数据上传至公司中央数据库,可随时接受独立审计。
本次事故,纯属当班操作人员严重违规操作所致。”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一张张因愤怒和绝望而扭曲的脸,最终,似乎无意地瞥了一眼约西亚和他担架上濒死的弟弟。
“泰坦工业对此次不幸事件深表遗憾。
公司秉承人道主义精神,将承担所有受伤员工在矿区基础医疗设施内的必要救治费用。”
他刻意加重了“基础”和“必要”两个词,“同时,根据《泰坦工业外源开采雇员风险责任协议》第3款明确规定,因雇员个人严重违规操作造成的伤亡事故,公司不承担任何赔偿责任义务。
请各位员工及家属理解并遵守契约精神。”
“契约精神?”
一个苍老的声音颤抖着嘶喊,“我儿子被你们埋在里面了!
你们连他的尸体都挖不出来!
契约精神能让他活过来吗?!”
“理解?!
我兄弟两条腿都没了!
基础医疗?
你们连止痛剂都***配给!
让他下半辈子怎么活?!”
一个壮硕的矿工双眼赤红,往前冲了一步,立刻被保安用电击棍逼退。
“安全阀!
主管大人!”
约西亚猛地站了起来,他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愤怒反而变得异常嘶哑低沉。
他死死盯着索恩,布满血丝的眼中燃烧着地狱的火焰。
“深层B区西侧作业面的安全阀!
那根本不是新的!
那是从报废的运输船上拆下来的旧货!
阀体锈蚀报告我三个月前就提交给了工务处!
为什么没有更换?!
为什么没有启动?!
你告诉我,为什么?!”
整个医疗站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约西亚,又看向索恩主管。
这是公开的秘密,但从未有人敢如此首接地在主管面前质问!
哈威的目光终于聚焦在约西亚脸上。
那眼神里没有惊讶,没有慌乱,只有一种居高临下的、毫不掩饰的轻蔑。
他像在看一只在脚边狂吠的、肮脏的野狗。
“约西亚·凯恩?”
他准确地叫出了名字,嘴角甚至勾起一丝极其细微、冰冷的弧度,“你提交的报告?
工务处记录显示,那只是你个人的、缺乏有效证据支持的臆测性投诉。
公司有完善的采购和检修流程,不是你这种…底层回收员可以妄加质疑的。”
他轻轻挥了挥手,像拂去一粒灰尘:“把他带出去。
别让他在这里干扰正常秩序,影响其他伤员救治。”
两名身材魁梧的保安立刻上前,冰冷的金属手指如同铁钳般牢牢抓住了约西亚瘦削的手臂,巨大的力量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
他拼命挣扎,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哈威!
你就是个刽子手!
那是我弟弟!
他才十七岁!
你看看他!
看看他啊!”
他被粗暴地向后拖拽,视线却死死钉在担架上的索里身上。
索里被吵闹声惊醒,再次睁开了眼睛。
巨大的痛苦让他的眼神涣散,但他看到了被保安拖拽、状若疯狂的哥哥。
他的嘴唇动了动,没有声音,但约西亚读懂了那口型:“哥…疼…好疼…”那眼神,充满了无助、痛苦,还有一丝对哥哥的依赖和…恐惧。
“索里——!”
约西亚发出撕心裂肺的咆哮,挣扎的力量瞬间爆发,几乎要挣脱保安的钳制。
但更多的保安涌了上来,电击棍冰冷的尖端抵在了他的后腰,高压电流的嗡鸣声在耳边响起。
他终究是徒劳的。
他被拖出医疗站大门,重重摔在冰冷肮脏的金属地面上。
身后,是医疗站内重新爆发的绝望哭喊和咒骂,是哈维那冰冷如机器般的“维持秩序”的命令声。
约西亚趴在地上,粗重地喘息着,指甲因为刚才疯狂的挣扎和抠挖保安的手臂而翻裂,渗出鲜血。
他抬起头,目光穿过医疗站敞开的门,死死锁定在担架上索里那张因痛苦而扭曲的年轻脸庞上,锁定在他那鲜血淋漓的下半身上,锁定在他眼中那令人心碎的绝望。
然后,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将视线移向哈威那笔挺的、一尘不染的深灰色制服胸前。
那里,一枚半个巴掌大小的徽章在医疗站惨白的灯光下反射着冰冷的金属光泽——泰坦工业的徽章:一个抽象的、象征着绝对掌控的黑色齿轮。
他撑死死盯着那枚徽章,碎裂的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混着血污的泥土和铁锈中,但他感觉不到丝毫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