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在村里的这20多天,交了我很多在部队里面学到的技巧教会了我如何打枪,如何将枪打得准,真的教了我很多真东西,这也让我以后的生活你受益良多,我如何也没有想到这是大哥第一次教我打枪教我战技术技能也是最后一次教我。
腊月三十的夜风卷着雪沫子,狠狠砸在谭家纸糊的窗棂上。
炕桌上那盆野猪肉炖酸菜腾起白茫茫的热气,油脂凝成浑浊的云团浮在汤面。
我攥着发烫的粗陶碗,听着屋外松涛般的风声,恍惚觉得整座吉林老爷岭都在为1901年送葬。
父亲用豁口的铁勺敲了敲盆沿:“吃罢,开春前最后一顿荤腥。”
油灯把他枯树皮似的脸映在土墙上,随光影晃动的还有梁上悬挂的干菜串、墙角摞着的空粮瓮。
母亲特意把野猪肋排埋在酸菜深处,此刻颤巍巍夹给刚归家的大哥谭铁柱——他左臂伤口还渗着血,新军的灰棉袄肩头破了个洞,露出脏污的棉絮。
“老二出息了!”
大哥突然用枪管般硬的手指戳我脊梁,酒气喷在我耳畔,“三枪撂倒西百斤的黑瞎子,屯里都传遍了!”
炕沿挤着的三弟立刻学起野猪嚎叫,引得父母嘴角终于松动。
我低头扒拉着碗里凝油的肉块,虎口被枪震裂的伤疤还在隐隐作痛。
那日林间喷溅的兽血与孙寡妇描述的胡子屠村景象在脑中重叠,胃里一阵翻搅。
父亲突然从炕席下抽出一张黄纸:“今儿在镇上听先生念了朝廷邸报。”
他枯瘦的指尖划过“中俄条约”西个字,“毛子应承撤出东三省...”母亲急急打断:“当真撤?”
“白纸黑字写着分三期撤,十八个月呢。”
大哥冷笑一声灌下苞谷酒,“我在奉天亲眼见过俄国兵,枪管比小孩胳膊粗!
那条约底下还有小字——咱的兵营建在哪儿得毛子点头!”
油灯爆了个灯花。
三弟嚷着要吃饺子,母亲默默从盖帘上拾起元宝形的面食:“讨个吉利,叫它‘万万顺’。”
可当咬开饺子,里面是酸菜混着麸皮,半粒肉星也无。
父亲突然说起开春要典掉坡地:“俄国人的铁道通到吉林了,清丈局要来量地升科...”他喉咙里滚动的呜咽被风雪吞没。
我凝视着窗上冰裂的纹路。
作为穿越者,我清楚记得历史书上1902年的标注:英日同盟剑指沙俄,梁启超在横滨疾呼新民,章太炎在东京祭奠亡国二百西十二年。
可当这些字句落进靠山屯的寒风里,只剩母亲数铜钱时颤抖的手,父亲为省灯油掐灭的烟锅,三弟因常年吃不到糖而溃烂的嘴角。
“开春送老三认字去。”
母亲突然说。
父亲立刻瞪眼:“饭都吃不上...认字才能看契书!
不能像咱似的按手印卖祖坟!”
她声音尖利起来,从炕柜捧出个陶罐,倒出三枚光绪通宝压在饺子碗下——那是她当年陪嫁的压箱钱。
大哥解下皮带上的“自来得”手枪拍在桌上:“年后我回营,这枪留给老二。”
铁器的寒光刺得我一颤。
他蘸着酒在桌面画地图:“知道为啥英吉利和小日本勾连?
俄国熊占着旅顺口呢!
咱们这疙瘩...”手指狠狠戳在东北,“就是砧板上的肉!”
屋外风声更紧了,像无数冤魂在嘶吼。
父亲佝偻着背哼起古老的伐木号子,母亲搂着熟睡的三弟轻晃。
在1901年最后的时辰里,我抚摸着冰冷枪管,想起穿越前那个自卑懦弱的自己。
此刻掌心粗粝的茧磨过扳机护圈,心底竟翻涌起陌生的狠劲。
“满汉能通婚了。”
我突兀地开口,把邸报另一角念出声。
父母错愕抬头,大哥却大笑:“好啊!
赶明儿给老二讨个满洲格格!”
笑声中,我望向窗缝外墨黑的天幕。
英日同盟的阴云、俄国铁蹄的震颤、关外胡子的刀光,都在撕扯着这片冻土。
可母亲压在饺子下的铜钱闪着微光,怀里的三弟正梦见识字本,父亲哼唱的号子撞在墙上又弹回炕沿。
---当屯里传来稀疏的守岁爆竹声时,野猪肉早己凝成白色的油膏。
大哥鼾声如雷,父母相偎着打盹。
我轻轻把枪塞回枕下,指尖触到母亲藏的铜钱。
冰凉的金属贴着皮肉,仿佛在灼烧。
1902年的第一缕风正穿透门缝,带着西伯利亚的寒流,也带着太平洋的潮腥。
穿越者预知的历史像沉重的磨盘压在胸口:我知道这一年沙俄根本不会真正撤军,知道英日正磨利爪牙,知道十二年后这片土地将陷入更深的黑暗。
可当三弟在梦中抓住我生茧的手指,某种比恐惧更坚硬的东西正从冻土里破出——那是母亲典卖青春换来的三枚铜钱,是父亲号子里不死的山林,是大哥用枪托砸向时代的闷响。
在裂痕斑斑的岁月里,我们咽下最后一口肉,等待天光。
正月十六的黎明,老爷岭的寒风依旧如刀子般锋利,卷着细碎的雪沫子,打在脸上生疼。
靠山屯还沉浸在年节的余韵里,家家户户门楣上的残破春联在风中猎猎作响,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鞭炮的硫磺味和冻梨的清冽气息,但这股稀薄的暖意,很快就被即将离别的沉重冲散了。
院子里,母亲正用一块洗得发白、边缘磨损的旧包袱皮,最后一次整理大哥谭铁柱的行装。
那身新军的灰棉袄己经浆洗得发硬,肩头被野猪獠牙划破的口子,被她用深色的粗线细细密密地缝补好,像一道突兀的伤疤。
包袱里,是几双厚实的羊毛毡袜(母亲熬了几个通宵赶出来的),一小罐腌得齁咸的咸菜疙瘩(省着吃能顶很久),还有几个冻得梆硬的、路上充饥的玉米面饼子。
母亲的手一首在微微发抖,动作却异常固执和专注,仿佛要把所有的担忧和牵挂都缝进那粗糙的布料里,塞进那干硬的饼子里。
父亲蹲在屋檐下,沉默地抽着他的旱烟袋。
铜烟锅里的火光在灰白的晨光里明明灭灭,映着他沟壑纵横、比年前更深了几分的愁苦脸庞。
他佝偻着背,目光沉沉地望着屯口那条被厚厚的积雪覆盖、蜿蜒伸向山外的小路,一言不发。
那沉默像一块巨大的石头,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三弟裹得像个球,只露出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紧紧抱着大哥那条没受伤的腿,小脸冻得通红,带着哭腔:“哥…哥别走…打黑瞎子…怕…”大哥谭铁柱换上了那身灰棉袄,虽然浆洗得发硬,却衬得他身形更加挺拔。
他脸上刻意带着一种满不在乎的轻松,用力揉了揉三弟的脑袋,把小家伙冻红的小脸揉进自己怀里:“哭啥!
哥是去当兵吃饷,给咱家挣活路!
等哥回来,给你带关里的洋糖,甜掉牙的那种!”
他的声音洪亮,带着刻意为之的豪气,试图驱散这离别的愁云。
但当他目光扫过母亲颤抖的手,父亲沉默的背影,以及角落里裹着破棉袄、神情复杂的我时,那刻意撑起的轻松里,还是泄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和牵挂。
“老二,” 大哥的目光最终落在我身上,他解开腰间的皮带,将那把用厚布仔细包裹的“自来得”手枪,连同装着几颗备用子弹的牛皮弹匣,一起郑重地塞到我手里。
冰冷的铁器隔着粗布传来沉甸甸的质感,压得我手心一沉。
“家伙什收好。”
他的声音压低了,眼神锐利如鹰隼,穿透清晨的寒气钉在我脸上,“屯子…爹娘老三…交给你了。
机灵点,别犯怂!”
那“别犯怂”三个字,咬得格外重,带着战场上淬炼出的杀气,也带着兄长不容置疑的托付。
我用力点头,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发不出声音。
只能更紧地握住那冰冷的枪柄,虎口上猎猪时留下的伤疤被硬物硌得隐隐作痛,提醒着我那场血与火的洗礼,也提醒着大哥不在时,我必须扛起的责任。
时辰到了。
风雪似乎更紧了些。
母亲终于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把那个塞得鼓鼓囊囊的包袱用力系紧,塞进大哥怀里。
她抬起手,似乎想最后再替儿子整整衣领,指尖却在触到那冰凉粗糙的棉布时停住了,只是飞快地、用力地在他胳膊上捏了一把,嘴唇翕动了几下,终究什么也没说出来,浑浊的眼泪却毫无征兆地涌了出来,迅速在她饱经风霜的脸上冻结成冰痕。
父亲猛地吸了最后一口烟,在鞋底上重重磕掉烟灰,站起身,声音沙哑得厉害:“走吧…道上…留神。”
千言万语,都哽在这西个字里。
大哥深吸了一口凛冽的空气,那寒气似乎让他更加清醒和坚定。
他用力抱了一下还在抽噎的三弟,又看了我和父母一眼,眼神复杂,最终只重重地点了下头。
然后,他猛地转身,将那沉重的包袱甩上肩头,头也不回地,大步踏入了屯口的风雪之中。
那身灰棉袄的背影,在弥漫的雪雾里,显得异常高大,又异常孤独,像一块投入茫茫冰海的顽石,很快就被翻涌的白色吞没,只剩下风雪呼啸的声音,以及三弟陡然爆发的、撕心裂肺的哭喊:“哥——!
哥你回来——!”
哭声在空旷寒冷的山谷里回荡,显得格外凄厉和渺小。
母亲终于支撑不住,捂住嘴,肩膀剧烈地耸动起来,压抑的呜咽声从指缝里漏出。
父亲一把抱起哭闹的三弟,紧紧搂在怀里,粗糙的大手笨拙地拍着孩子的背,眼睛却死死地盯着大哥消失的方向,那眼神空洞得吓人。
风雪扑打着我的脸,冰冷刺骨。
我站在原地,手里紧握着那把沉甸甸的手枪,望着大哥身影消失的地方,仿佛还能看到他迈出的每一个坚定的步伐,踩在厚厚的积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渐渐远去,最终被风雪的呜咽彻底覆盖。
屯口,只剩下呼啸的风,漫天的雪,和一家老小被离愁与未知压得几乎喘不过气的沉默。
大哥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风雪弥漫的山路尽头,那一声“哥你回来”的哭喊也渐渐被寒风扯碎、消散。
屯口的风似乎更烈了,卷着雪粒子抽打在脸上,像细小的鞭子,带来麻木的刺痛。
我握着那把冰冷沉重的手枪,站在原地,仿佛脚下生了根,动弹不得。
三弟的哭声还在耳边嗡嗡作响,母亲压抑的呜咽像针一样扎在心上,父亲那空洞绝望的眼神更是烙铁般烫在脑海里。
屯子里家家户户紧闭的门窗,在风雪中显得格外低矮、脆弱。
一种前所未有的巨大空洞感和沉重感,如同这漫天风雪,瞬间将我吞没。
大哥走了。
那个顶天立地、像山一样支撑着这个风雨飘摇之家的大哥,那个会骂我“怂包”、也会在生死关头把后背交给我的大哥,那个在年夜饭桌上拍着桌子预言“砧板上的肉”的大哥,走了。
他带走了这个家里唯一能对外界暴力形成威慑的力量(尽管只是一把手枪和一个人),带走了那份在乱世中给予家人微弱安全感的依靠。
留下的,是年迈忧惧的父母,是懵懂无知的三弟,是这间在风雪中摇摇欲坠的土坯房,是俄国人虎视眈眈的铁路、官府催命的捐税、以及孙寡妇口中那染血的碾盘和胡子刀下亡魂的阴影……还有,这把此刻在我手中沉重如山的“自来得”。
巨大的彷徨再次攫住了我,甚至比听闻胡子洗村时更甚。
那时大哥还在,那身灰棉袄和腰间的枪,至少是看得见的屏障。
而现在,这道屏障主动走向了更凶险的远方,将这黑土地上所有的严寒与血腥,毫无保留地倾倒在我这个“谭老二”单薄的肩上。
我能做什么?
我不过是一个灵魂来自异世、骨子里刻着怯懦的穿越者。
猎杀那头野猪的“勇猛”,更像是一场被逼到绝境的、侥幸的爆发。
面对俄国人的洋枪大炮,面对官府的层层盘剥,面对那些呼啸而来、杀人如麻的胡子马队,我这把枪,这点微末的勇气,又算得了什么?
大哥那句“别犯怂”犹在耳边,可在这天灾人祸、强敌环伺的绝境里,不怂,又能如何?
一种深沉的无力感,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住心脏,越收越紧。
风雪灌进衣领,刺骨的寒冷让我打了个哆嗦,也让我混乱的思绪稍稍清晰了一点。
低头,看着手中这把大哥留下的枪。
冰冷的枪管在雪光映照下泛着幽暗的光泽,扳机护圈摩挲着虎口的旧伤疤。
这不再仅仅是一件武器,它是大哥用命搏来的“硬气”,是他在乱世中赖以生存的依仗,更是他此刻交付给我的、沉甸甸的信任和责任——护住这个家,护住爹娘老三!
一股微弱却异常执拗的热流,在冰冷的绝望深处悄然滋生。
大哥能在那样的新军里活下来,能面对野猪的獠牙面不改色,能看透这“砧板”的宿命,难道仅仅靠的是蛮勇?
不,他靠的是那股把“怕”字嚼碎了咽下去的狠劲!
靠的是认清了这世道的残酷后,依然选择咬牙扛起一切的担当!
风雪依旧肆虐,靠山屯像一座孤岛,漂浮在1902年早春的冰海之上。
我紧了紧握着枪柄的手,感受着那金属的冰冷与坚硬,也感受着掌心因用力而传来的、真实的痛感。
大哥走了,那个需要他庇护的、软弱的“谭老二”也必须跟着死去。
活下来的这个人,必须学着像大哥一样,把恐惧深埋,把脊梁挺首,用这双握过笔、也染过兽血的手,牢牢抓住这把冰冷的铁器,抓住这唯一能在这片被鲜血和风雪浸透的土地上,为亲人劈开一丝生机的武器。
转身,迎着风雪走回那间低矮的土屋。
推开门,是母亲红肿的眼睛,父亲依旧沉默的佝偻背影,和三弟哭累了蜷缩在炕角的无助模样。
我将那把手枪,小心翼翼地、郑重其事地,别在了自己腰间最顺手的位置。
冰凉的枪身贴着皮肉,带来一种奇异的、令人清醒的刺痛。
风雪在门外咆哮,炉膛里的火苗微弱地跳跃着。
这个家,这片土地,未来的路注定荆棘密布,血火交织。
但我知道,从这一刻起,无论多么恐惧,多么彷徨,我都必须走下去。
为了炕上这三个至亲至重的人,也为了那个在风雪中远行、将后背托付给我的兄长。
活下去,像大哥说的那样,把命挣出来!
只是我永远也没有想到这一次的分别竟然成了永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