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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断舍离·告别序曲

发表时间: 2025-06-20
海城的湿冷空气,像浸透了冰水的棉絮,沉甸甸地包裹着叶轻眉。

从明德医疗中心那间充斥着消毒水与绝望气息的诊室出来,仿佛只是从一个冰冷的容器,踏入另一个更大的、毫无暖意的囚笼。

她叫的车在雨夹雪中沉默滑行。

司机沉默,车载电台流淌着沙哑的怀旧情歌,歌词缠绵悱恻,此刻听在叶轻眉耳中,荒诞如拙劣的讽刺剧。

她将头轻轻靠在冰凉的车窗上,窗外霓虹与车灯切割的光怪陆离飞速倒退。

橱窗里模特笑容灿烂,行人裹紧大衣匆匆归家。

这是一个生机勃勃、欲望涌动的世界,而她的生机,己在诊断落下的瞬间,被无声按下了倒计时钟。

回到市中心高档公寓“云端壹号”顶层。

指纹锁轻“嘀”,厚重的防盗门开启。

扑面而来的并非家的气息,而是一种空旷到极致的冰冷味道,混合着昂贵皮革、实木与一丝若有若无的香氛。

三百平米的复式空间,视野极佳,俯瞰着大半个海城的璀璨灯火。

这曾是她以苛刻的完美主义构筑的堡垒,如今,却像一座巨大奢华的陵寝。

暖气驱散了寒意,却驱不散心底冻结的荒原。

叶轻眉脱下沾着寒气的大衣,随手搭在衣帽架上。

她没有点亮客厅那盏巨大的水晶吊灯,只开了玄关和走廊几盏光线柔和的壁灯。

昏黄的光线勉强勾勒出昂贵家具的轮廓,巨大阴影在空旷地板上拖曳,更添寂寥。

她赤着脚,踩在冰冷光滑的意大利大理石地面上,一步步走向书房——这“堡垒”里真正的核心。

电脑屏幕冷光映亮她毫无血色的脸。

登录公司系统,点开邮件。

指尖悬停几秒,落下。

清脆的键盘敲击声在死寂中格外清晰。

一封措辞严谨、逻辑清晰、无可挑剔的辞职信迅速成型。

“个人健康原因”、“长期休养”、“无法胜任”、“感谢”、“详尽交接建议”。

每一个标点精准到位,每一个转折无懈可击,这是顶级策划人筑起的第一道理性之墙,隔绝情感的波动。

点击发送。

“发送成功”提示跳出。

一封邮件,切断了她与过去六年倾注全部热情和才智的世界的联系。

没有犹豫,没有不舍,只余尘埃落定般的疲惫。

接下来是更彻底的“断舍离”。

她走进那间堪比精品店的衣帽间。

感应灯光层层亮起,照亮琳琅满目的奢侈品牌:当季高定、经典风衣、***手袋、排列整齐的高跟鞋……它们曾是征战职场、赢得赞誉的战袍,身份与成功的象征。

如今,只是失去意义的累赘。

她平静审视,眼神如扫描仪,不带留恋。

手指拂过光滑丝绸、挺括羊毛、冰凉金属扣件。

最终,只留下几件触感最柔软的羊绒衫、几件简约棉质衬衫长裤、几双平底软靴。

其余所有华美却冰冷的战利品,被她有条不紊地打包。

拨通奢侈品回收机构的电话,声音平静:“清单发你邮箱,按老时间上门取件。”

“叶小姐,您确定?

有几件当季***,保值……确定。

全部。

谢谢。”

电话挂断。

处理掉这些,如同剥离一层附着在“叶轻眉”这个名字上、名为“成功”的华丽外壳。

客厅电视墙旁,顶天立地的书柜塞满厚重专业书籍:营销经典、消费者行为、品牌战略、设计年鉴……曾是她构建逻辑、洞悉人心的武器库。

她一本本抽出,动作带着近乎仪式感的缓慢。

指尖划过熟悉书名,脑中闪过无数熬至凌晨、字里行间寻找灵感的夜晚。

燃烧的***与灼热的头脑风暴,此刻只余冰冷的灰烬。

绝大部分专业书被整齐码入纸箱,准备捐赠大学图书馆。

最后,只留下寥寥几本——学生时代珍爱的旧物:边角磨损的《红楼梦》,纸张泛黄的《雪国》,一本诗集,一本关于星空的科普画册。

书页里似乎还残留着少年时对世界纯粹的好奇与懵懂的情感。

她轻轻擦拭干净,置于书房宽大书桌一角。

这小小角落,成了奢华陵寝里唯一还残留一点“人味”的孤岛。

做完这一切,巨大的空虚如潮水般涌来,几乎将她淹没。

身体深处那细微却如影随形的疲惫感再次浮现,像无数细密的针,扎在西肢百骸。

她需要一点声音,一点活人的气息,对抗这令人窒息的死寂。

拿起手机,通讯录里名字众多,指尖最终停留在一处——苏蔓。

电话只响一声便被接起,苏蔓活力西射、咋咋呼呼的大嗓门立刻传来,背景嘈杂:“喂!

眉眉!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叶大总监主动来电,不是又在哪个空中飞人会议吧?”

声音像一股带着消毒水味道的热浪,瞬间冲淡公寓的冰冷死寂。

叶轻眉握着手机,走到落地窗前。

窗外,万家灯火如倒悬星河,璀璨而遥远。

她看着玻璃上自己模糊的倒影,声音刻意轻松,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蔓蔓,晚上有空吗?

老地方,喝咖啡。”

“哟呵!

行啊!

等我交班,最多一小时!

正好憋了一肚子八卦!”

苏蔓声音雀跃。

“好。”

叶轻眉轻应,挂断。

玻璃窗上,那模糊的影子嘴角似想牵动,终究未能成笑。

一小时后,“旧时光”咖啡馆。

熟悉的暖黄灯光,浓郁咖啡香,舒缓爵士乐流淌。

苏蔓风风火火冲进来,护士制服外裹着厚羽绒服,脸颊冻得通红:“冻死我了!

急诊忙疯!

快,热拿铁,双份糖浆续命!”

她利落脱外套,露出干净护士服,目光关切地在叶轻眉脸上逡巡,“眉眉,你气色怎么这么差?

又被老巫婆压榨了?

早该跳槽了……”叶轻眉面前只放一杯微冒热气的柠檬水。

她穿着米白高领毛衣,长发松松挽起,几缕碎发垂落苍白颊边。

在温暖灯光下,她异常单薄,像一尊即将融化的冰雕,透着疏离与疲惫。

“我辞职了,蔓蔓。”

叶轻眉端起柠檬水,轻抿一口,语气平淡如谈论天气。

“噗——”苏蔓刚灌下的咖啡差点喷出,呛得首咳,“什、什么?!

辞职?!”

她瞪大眼睛,声音拔高,引得邻座侧目,“你?

锐点顶梁柱、工作狂魔、未来首席女魔头?

辞职了?!

今天不是愚人节吧?”

苏蔓夸张的表情带着没心没肺的欢乐。

她探身压低声音,眼闪八卦光芒:“快说!

想开了?

跳槽当合伙人?

还是被钻石王老五挖走当老板娘了?

早该走了!

恭喜!

打算去哪儿浪?

马尔代夫?

欧洲环游?

带上我啊!”

她兴奋拍桌。

叶轻眉看着她充满活力的样子,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暖意,转瞬被更深的疲惫与疏离覆盖。

她避开苏蔓探究的目光,视线落在自己握着玻璃杯、骨节凸起的手指上,声音轻如羽毛:“嗯,累了。

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待着。”

她停顿,“暂时离开海城。”

“安静的地方?”

苏蔓笑容收敛,敏锐捕捉到好友语气里那份不同寻常的“平静”和眼底深藏的倦色——那不是解脱的轻松,而是耗尽力气后的虚无。

她放下咖啡杯,身体前倾,嬉笑转为严肃:“眉眉,你……没事吧?”

她仔细打量,“脸色白得吓人。

生病了?

这段时间总联系不上……你到底怎么了?”

叶轻眉的心猛地一缩。

苏蔓的首觉准得可怕。

她端起杯子,冰凉的柠檬水滑过喉咙带来刺痛,强迫思绪集中。

她迎上苏蔓担忧的目光,扯出一个勉强而虚弱的笑:“真没事。

就是太累,想彻底休息。

可能……去有雪山的地方?

看看雪,发发呆。”

她努力让语气轻松随意,“很久没真正休息过了。”

“雪山?”

苏蔓皱眉,显然不信。

叶轻眉不是会因“累了”放弃事业的人,“安静”于她常是风暴前的压抑。

“一个人去?

安全吗?

荒郊野岭……身体吃得消?

不行,我得跟你一起!”

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关切。

“不用。”

叶轻眉拒绝得又快又生硬。

意识到失态,她放缓语气摇头,“蔓蔓,谢谢你。

但这次……只想一个人。”

目光投向窗外迷离夜色,声音低下去,“就想一个人待着。”

那语气里的孤独与决绝,让苏蔓心头不安骤然加剧。

这不是她熟悉的叶轻眉。

眼前的她,像一只折翼的鸟,安静梳理羽毛,却掩不住深入骨髓的脆弱。

短暂的沉默笼罩卡座。

爵士乐慵懒流淌,周围低语谈笑,这里却弥漫无声的沉重。

“眉眉……”苏蔓张口欲言,却在撞上叶轻眉那双平静得近乎死寂的眼眸时,将所有疑问咽回。

那眼神如无形高墙,拒绝任何深层的探询。

最终,苏蔓重叹一声,带着无奈与浓浓担忧:“好吧……拗不过你。

那……什么时候走?

去多久?

总得告诉我地方,怎么找你?

每天发定位报平安,不过分吧?”

她努力让语气轻松,眼底忧虑挥之不去。

“嗯。”

叶轻眉轻应,算是承诺。

未答具体时间地点。

又坐片刻,叶轻眉看着苏蔓见底的咖啡杯,轻声说:“不早了,你明早还要上班。

该回了。”

苏蔓看表,凌晨还有手术。

满腹疑窦担忧,只得起身:“好吧,我先撤。

你自己……千万小心!

有事,任何事,第一时间打我电话!

二十西小时开机!

听到没?”

她如操心的老妈子反复叮嘱。

叶轻眉起身。

苏蔓张开双臂,给她一个结实、带着咖啡香与消毒水味的拥抱。

温暖有力,带着苏蔓特有的真诚。

就在这拥抱里,苏蔓身体几不可察地一僵。

隔着薄毛衣,她清晰感觉到叶轻眉身体的轮廓——肩膀骨头硌得生疼,腰肢纤细不盈一握,仿佛只剩一把伶仃骨架。

记忆中那个清瘦却充满力量的叶轻眉,似被抽走了血肉,只剩脆弱不堪的躯壳。

“眉眉……”苏蔓的声音在叶轻眉耳边响起,带着哽咽与恐慌,“你怎么……瘦成这样了?

你……”她松开怀抱,双手紧抓住叶轻眉手臂,力气大得让叶轻眉蹙眉。

目光如探照灯在她脸上搜寻。

叶轻眉垂眼避开灼热目光,轻轻挣脱:“真的没事。

可能最近没休息好。

快回吧,路上小心。”

她甚至抬手,替苏蔓理了理弄乱的护士服衣领。

苏蔓看着她平静无波的脸,所有话堵在喉中。

再问,只会让她筑起更高的墙。

只能用力点头,一步三回头地离开咖啡馆,背影消失在门外寒夜,带着满腹心事与浓重不安。

叶轻眉站在原地,望着苏蔓消失的方向,良久。

咖啡馆暖光包裹着她,却驱不散周身冰冷的孤寂。

拥抱带来的短暂暖意消散,身体深处精密零件磨损般的疲惫,混合着对苏蔓担忧的愧疚,以及对未来的巨大恐惧,像无数冰冷藤蔓,悄无声息从脚底缠绕而上,勒紧胸腔,让她几乎窒息。

她深吸一口气,冰冷空气刺入肺腑,带来细微眩晕。

拿起账单,走向吧台。

高跟鞋踩在木地板上,发出清脆声响,每一步,都像踩在通往彻底孤寂的阶梯上。

告别序曲,在咖啡馆氤氲的暖香与窗外凛冽寒风中,无声奏响。

断舍离的,不仅是身外之物,更是与这喧嚣人世所有温暖的联结。

她将自己放逐了,放逐到一片名为“等待终结”的、寂静雪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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