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陵渡的夜雾裹着海腥味,陈昭蹲在桅杆阴影里数灯笼。
七艘漕船首尾相连,每艘船头都悬着朱雀旗——琅琊王氏的盐船向来比战船威风。
他摸了摸假须下结痂的刀疤,谢明琬给的艾草在齿间发苦。
"龟公验货!
"舱底传来吆喝。
陈昭攥紧铜符踏入底舱,腥臊气扑面而来。
三十名胡姬蜷在铁笼里,脚踝拴着银链。
最末的少女突然抬头,右耳朱砂痣刺得他呼吸骤停。
"这批货成色差。
"鲜卑商人用刀鞘敲打铁笼,"上次的江南女会弹箜篌..."陈昭的弯刀己出鞘半寸,忽见少女微微摇头。
她颈间挂着半枚五铢钱,正是母亲当年留给妹妹的那枚。
铜钱断口处有新刻的十字痕——他们儿时约定的暗号。
"慕容小王爷到——"甲板震动,陈昭被挤到角落。
十二名赤膊力士扛着鎏金步辇踏浪而来,辇上青年斜披白狐裘,腰间玉带镶满人牙。
陈昭认得那张脸——三年前父亲就是被这人的猎犬撕碎咽喉。
"慕容麟。
"他咬破舌尖,血混着艾草汁流进喉咙。
鲜卑小王爷突然抽动鼻翼:"有狼味。
"金丝鞭梢扫过陈昭假须,"你们***养的死士,都爱扮龟公?
"铁笼中的少女突然拨响银链。
慕容麟转身刹那,陈昭袖箭己抵住他后心:"小王爷的狐裘熏了龙涎香,十里外海鸥都能闻见。
""好胆色。
"慕容麟抚掌大笑,"但你的箭镞淬了蛇毒?
"他猛然扯开衣襟,露出贴身的金丝甲,"鲜卑男儿不惧..."寒光闪过,袖箭穿透金丝甲缝隙钉入肩胛。
陈昭顺势夺过金丝鞭缠住其脖颈:"解药换命。
"舱外突然传来破空声。
陈昭拽着人质翻滚避开弩箭,箭簇钉入处腾起青烟——竟是谢道韫的鸣镝。
慕容麟趁机反肘重击,陈昭后脑撞上铁笼,瞥见少女用银链在笼底勾画:丑时三刻,底舱第三锚链。
"都住手!
"谢明琬的星盘砸碎舷窗,"奎宿移位,海啸将至!
"仿佛呼应她的呼喊,漕船突然剧烈倾斜。
陈昭趁乱扑向铁笼,钥匙却己不在慕容麟腰间。
少女突然抓住他手腕,冰凉指尖在掌心急书:盐仓夹层。
惊雷炸响时,陈昭撞开盐仓暗门。
两百具马铠泛着幽光,护心镜上拓着北府军徽。
他忽然明白王氏的算计——这些军械将扮作盐包运往辽东,再以鲜卑铁骑杀回江南。
"找到你了。
"慕容麟的弯刀架在颈间,"小狼崽的肉适合喂鹰。
"陈昭后仰避开刀锋,袖中石灰粉撒出。
黑暗中响起血肉撕裂声,待他睁眼,只见慕容麟的弯刀插在自己左肩,而对方的金丝鞭正勒住谢明琬脖颈。
"奎木狼犯昴宿..."女郎哑着嗓子笑,"你活不过子时..."漕船突然裂成两半。
陈昭在坠落瞬间抓住铁笼,咸涩海水灌入口鼻。
他看见慕容麟的白狐裘在漩涡中沉没,谢明琬的星盘却浮出水面,盘面北斗七星诡异地逆时针旋转。
"抓紧!
"谢道韫的赤马踏浪而来,马鞍缚着昏迷的胡姬少女。
陈昭抓住抛来的套索时,瞥见底舱铁锚链上系着具浮尸——王五的心口插着半枚五铢钱。
回到北府军寨己是五更天。
陈昭跪在刑房,肩上刀伤还在渗血。
刘寄奴用烙铁拨弄炭盆,火光映着墙上的鱼鳞阵图。
"三百套马铠,换回个胡姬。
"烙铁插入水桶嘶嘶作响,"这买卖亏了。
"陈昭扯开少女的袖口,腕间刺青赫然是慕容部狼图腾:"她是慕容麟的侍妾,知道黄河渡口布防。
"指尖抚过刺青边缘,"这墨色是新的,盖住了原来的柳叶纹。
"刘寄奴的独眼眯起:"琅琊王氏的暗桩?
""三年前被掳的江南女子,都会在左腕刺柳。
"陈昭掰开少女的嘴,"她舌底有十字疤——我妹妹被抢那夜,咬过豪奴的手。
"帐外突然传来鼓声。
亲兵冲入急报:"王氏私兵围了辕门!
说我们劫了盐船!
"刘寄奴拎起陌刀大笑:"来得正好!
"刀尖挑起鱼鳞阵图掷给陈昭,"带着你的狼崽子们,给老子把朱雀旗换成北府玄旗!
"晨雾中的混战持续了半炷香。
陈昭率三百新兵列阵时,终于看懂阵图精妙——前军散如鱼鳞卸去骑兵冲势,两翼突刺若鳍,中军弩手专射马眼。
当王氏重骑第三次冲锋时,他突然吹响鹰骨哨。
二十名死士从雪地暴起,手中渔网缠住马蹄。
这是父亲教的捕狼术——冻硬的渔网掺了铁蒺藜,越挣扎缠得越紧。
"留活口!
"刘寄奴的吼声晚了一步。
陈昭的弯刀己斩下敌将头颅,喷溅的血浆在雪地上写出个歪斜的"王"字。
收兵时,谢道韫的白马踏过残旗:"鱼鳞阵缺了龙睛。
"她抛来染血的阵图,背面添了行朱批:中军当藏火弩车。
陈昭望向粮仓方向,那里正腾起黑烟。
昨夜救回的少女站在烟尘中,手中火把照亮她撕开的人皮面具——底下竟是谢明琬的脸。
"奎宿归位了。
"女郎的星盘映着火光,"但你的紫微星..."她突然咳出血,"...沾了将星血光。
"刘寄奴的陌刀突然劈裂箭垛:"鲜卑战船过了泗水!
"陈昭在点将台上举起慕容部密函,火漆印上是完整的朱雀纹。
当他展开信笺时,怀中的五铢钱突然发烫——母亲缝线处露出半角丝帛,上面绣着妹妹的生辰八字。
战鼓声里,他看见大江尽头浮起无数狼头旗。
而更远处的建康城方向,一缕炊烟正化做朱雀形状,仿佛某个庞然大物正从门阀世家的阴影中苏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