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镇,猫头山。
阳光明媚。
小货车停在山脚树荫下,向上车就开不过去了。驾驶位汉子胳膊一半拄在车窗,头略微探出来,向着站在道旁的两人摆了摆手,然后开动车子走了。
树荫下一老一少。老人挥舞手臂,低眼见少年没动作,另一只手抓起小手,挥舞两下。
车子拐了个弯便没影了。老人放下手臂,一脚踹了过去。
“臭小子!你胳膊焊死了是吧?”
少年满脸嫌弃,拍拍***,说:
“师傅,我看他不是很尊重咱。”
老人两个食指捋了捋白色的长胡子:“哦?你叫什么?”
“方小诗啊!”师父怕是到了年纪,这人一老,容易糊涂。
“方小诗……”老人抡起地上的稻米袋向着少年的腰上砸过去。
“很有名气?!”
声音是升调,最后和袋子一起砸到少年的手里。少年抱起这袋,又拎着一袋满是日用品的购物袋,顺着密林里模糊的小路向山上跑去了。
……
猫头山上是有座道观的,不过并不是什么古迹,其实就是一间茅草屋,前面用土砖围起不大的空地,大门挂了一个木牌,上面写着:
“清风观”
这个道观并没有任何文物局方面的人过来考古,因为追溯起来十分简单——大概十年前,一个逃难老人无处可去,附近村有个村委会的领导叫来几个人帮忙盖了个小房子。这便是清风观了。
所以并没有傻子过来这个“道观”点香火,更没有过来拜师当道士的。
方小诗是个例外。
方小诗大概是被遗弃的,好心人捡到时,便已经面色铁青,眼看要死掉了。几个警察凑钱在医院住了几天,堪堪活了下来。
镇里的孤儿院那时与一个开发商在闹纠纷,也顾不上,几个警察愁眉苦脸,他们各有家庭,总不能耗在这里,那道观的老人正巧因为与人厮打被抓进警局问话,便举手说:“长官,那孩子我来养吧……”
老道姓张,给孩子占卜几日得了个好名字,结果没取成,警官拿来了和孩子一起被捡来的物件,一个木头刻的小牌子上刻着仨字:方小诗。老道叹了口气,便依着叫他方小诗了。
道观总算热闹起来。
老人穿着订制的道袍,在集市上摆了算命的摊子,虽然少有人找他算命,但他旁边还有个卖豆角的小摊,这才是主营。他会在集市末尾去别的摊贩那讨价还价,拿赚来的钱换米面粮油。
以往经常因为一点块八毛的钱纠缠的其他摊主烦到与他对骂起来,有时甚至动手。自打领养了方小诗,别人基本都会让着他,有时烦到不收他的钱,把货物甩过去,嘴里骂着“假道士拿了滚”的话,便不去计较了。遇到无事顺路时,还会开车将他送到猫头山的山脚,免去他走几十里路。
其实老人倒没骗人,他确实是个道士。
他有个把木剑“嘭”地燃起蓝色的火的把戏,老道常常用这个在一些庙会上表演,十里八村都知道——虽然没被人拆穿看破,但可以确定他是用了什么手法。
会法术的,那都是高来高去的神仙人物,哪里可能是他这样的老头。
……
老道回到道观,路过殷勤递水的少年时,留下一句“去练功,待会儿考校。”便端着水回屋了。
少年苦着脸,跑去庭院了。
老道士的徒弟自然是小道士。方小诗拿着木剑舞了一阵,拿着凝神盯着一会儿,木剑周身便“噗”地燃起了火,不同于师父的蓝色,他的是明黄的金色,向木块砍去,并无效果。
就像有人在木剑上P了图一样。
少年撇嘴。
师父净教些没用的东西。
这个火显然是用来蒙骗观众的戏法,平时除了看着帅的用处,连纸都点不着;其他的戏法自不必说,比如拿些用白纸写的符,也会“嘭”地自燃;含口酒在嘴里,使劲吐出来,也会自燃,形成一个“火箭”……等等的“道法”,基本都是让东西燃起来。
当然也是有好处的,比如少年从小体弱,幼时一点着凉便会感冒,老道送不起医院,练了这套各类“着火”的技能,总算显得阳刚,不再风吹就倒,现在已经少有感冒的时候了。
张老道走了出来,在土墙冲着阳光那面站定:
“来来过来臭小……方小诗。”
老道讲话的后半段正式起来。
方小诗把木剑反握,斜立在后背,在老道前面立定。师父一旦叫了他的全名而不是叫他“臭小子、小王八蛋”,便代表师父有正经的事要讲。
何况师父连珍藏的拂尘都拿出来搭在臂弯处——这可是师傅的最高仪表了。
“徒儿,入我清风观多少时日了啊?”
“……”
来了,间歇性的仪式感来了。少年不再是幼儿,已有羞耻心,但不得不演。
方小诗拱手作道揖,木剑丢在脚下,十分难看。
“十来年吧……”
老道皱了皱眉,接着说了下去:
“把为师教你的法术都练一遍吧。”
“哦。”方小诗应声,弯腰捡起木剑。
“师父下午好,我是猫头山清风观大徒弟方小诗,今天***练的法术是——”
“明火!”
少年的木剑燃起金色的火,挥舞几圈,火光扩散,看着威势满满。
一套动作做的很连贯,不过最后的拧身借势侧空翻失败了,看过去就是在地上滚了一圈。方小诗身体依旧不强健,一套动作做完便大喘着气。
收。
方小诗胸口起伏的站定。
老道并未嫌弃,满意的点头肯定。
“下一个——水环!”方小诗继续报幕。
扔了木剑,方小诗右手平举,看一眼四周没有怕被打碎的东西后,手掌向上一翻。地面涌出四股水流,一直向上,极速流动着呈四个围着他转动的环。
师父点头示意可以了,方小诗手握成拳,水流减速的聚成一团,他看了眼豆角苗的方位,转过去对着那边,水像花洒一样均匀的喷了过去。
收。
“下一……”
“好了!”
张老道喊停。
“你已学成了为师的法术,我也没什么可教你的了;今年你已有16岁,该接触外面的世界了。是该放你下山了……”
师父怕是真的糊涂了,不是刚刚从山下回来?方小诗想。
“我清风观是以“斩妖除魔,护佑苍生”为宗旨的,你下山之后,务必记得。”老道面向阳光,眯着眼睛,对徒儿作一些告诫。
“现在这个世界,妖魔丛生……咳,那个……为祸天下。千百道门英灵在天上看着你我,你出山以后,莫要……堕了他们的英名。”
老道士没什么文化,拽了几句便卡壳了。方小诗内心笑了一下,没注意到说起后半段时,老道已然语调苍凉。
“……”
“这个背包是给你的。”老道士递来一个洗的发白的双肩书包,方小诗接过,第一眼便发现肩带上有破损,已经用同色系的布补好,就是针脚乱七八糟,补的十分丑陋。
“里面有给你买好的车票,去凤都市的,还有你的衣物,还有你的身份证……500块钱你省着花,后面的盘缠就要自己赚了。”
方小诗两手提着书包,有些懵。
“师父,好好的我去那里干嘛?”
老道士用手在书包里夹出一张纸条,在方小诗眼前晃了晃,说:“这是地址,名字也在上面哈,张元丰,你到凤都市找这个人,他会安排让你上学。”
“哦。”方小诗仰头看着老道:“师父,我在镇里上学就行呗,不用跑那么远……”
老道士瞪眼,“嘶”了一声,胳膊举起,作势要打,方小诗缩了缩头。
“小诗啊……”
师父“语重心长”的开头一般都是亲切的叫名字。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既然师父换用这么多态度目的都是让自己下山,那便说明这个决定是无论如何也劝不动的。
后面师父语重心长的劝的话方小诗听了大概,其实内心已经在考虑外面的世界了。
有点惶恐。
有点兴奋。
太阳落山,老道士交代好了出行的注意事项,便回屋了。
明晨启程。
……
清晨的雾水在山间,绕着小道观。
背着双肩书包,头发、脸、衣服都洗的干干净净的,方小诗站在老道士前。
面前是穿着绣着金色装饰的道服的老人,这是他庙会时才会穿的衣服,白发白须,白拂尘,站在屋前土墙老位置,困意明显地看着少年。
方小诗做个道揖,直身起来想想还不够,跪在土地上,磕了仨头。
“呵呵——”老道士笑了一下,手摆了摆,示意少年可以走了。
方小诗倒着走,摆着手。
老人已经转头回屋里去了。脱了华服,钻进被子里,准备睡个回笼觉。
眯了一会儿,老道瞪大了双眼,嘶,好像忘了啥。
“……”
老道腾的撑起身子。
“艹!张元丰的电话号码好像没给他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