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和五年,肥县郊外。
正值隆冬,到傍晚灰蒙蒙的天洋洋洒洒地飘着雪珠子,一阵西北风吹过,骨头缝里都是冷气儿,端的寒风凛冽,直达骨髓。
锦蛮端着药碗打了个寒战,快走了几步,进得卧房,情况也并未好转,炉中未点炭火,整个屋子寒气逼人,活像个冰窖,一股股冷气只从脚往上钻。
锦蛮将药碗放在榻上,拿手试试榻上人的额头,谢天谢地,好在是退了热了,来不及高兴,锦蛮忙轻推着唤醒自家小姐起来喝药。
“夫人,醒醒。”
“喝药了。”
榻上之人悠悠醒转,却一脸惊恐。
“锦蛮?”
王珩上一秒还在哀愤泣血,为自己一生不值,下一秒却见到了分别多年的丫鬟,怎能不让她吃惊。
锦蛮却丝毫没有察觉异样,只当自家夫人连续高热两天,身体虚弱导致神志恍惚呢。
锦蛮一边利落地服侍自家夫人喝药,一边抱怨着:“虽说二少爷开发了香姨娘,但谁让香姨娘心肠歹毒,害您差点丢了性命呢?老夫人也真是,即便再生气,也不能让老家断了咱们屋里的炭火啊。还说如今地匪横行,炭火买卖不易,肥县老家竟乱到这种程度?还好咱们自己带来的棉被够厚,夫人身子争气,不然还不知怎地呢?”
看自家夫人喝完药依旧神情恍惚,似乎未在听自己讲话,双眼也只顾上下打量着屋子,锦蛮更是几乎急哭。
“夫人,你别吓我!”
“桑柔托人请夫人示下,说要找人给徽城的二少爷送信,只盼二少爷还未离开徽城……”
“不可!”几乎是下意识的,王珩出声阻止。
自家小姐终于有了反应,却直接否定了去徽城求助的请求,锦蛮不懂,老爷太太远在京都鞭长莫及,大少爷也是相距甚远。只有在徽城游学的二少爷离肥县最近,加上二少爷与夫人是双生子,自小兄妹连心,对自己这个妹妹宠溺非常,如果收到信一定会为小姐撑腰的。
“万万不可,桑柔还在养伤,伤好再说。”
自己这个二哥最是冲动,行事不羁,虽然王珩对自己重生的处境还处于懵然状态,但是上一世的惨痛经历仍历历在目。
上一世王琅收到求救信果然再次来到肥县,看到妹妹被禁祠堂,缺衣少药,瞬间怒火中烧,砸了赵家老家的祠堂,扬言要带王珩回京都。
赵氏族人见祠堂被毁,将兄妹两人团团围住,请了乡绅父老作证,非要治王琅一个毁人祠堂的大罪,要扭送他去官府,然后再要去御前告父亲王肃一个纵子逞凶的罪名。
婆母张氏赶回老家后更是接机撒泼打滚,以头撞墙求死,哭嚎自家娶媳不贤,让列祖列宗受牵连。
王珩见此向赵显之苦苦哀求告饶,见他不为所动,指天立下重誓,发愿必重修祠堂,且在祠堂守足十年以赎罪孽。
事后,赵显之将送信的桑柔打断腿后发卖,对自己也再无好脸,留自己在赵氏祠堂苦熬十年,身体损毁。
此事后来更是被赵家有意传到了官场,累及了二哥的名声,仕途也再无指望。
想起此事,王珩后背冷汗淋淋,还好自己重生及时,还来得及阻止。
锦蛮虽然疑惑王珩为何如此激动,但对自家夫人的行事素来最为信服,倒也并未坚持。
不过心中难免愤愤。自家夫人贵为京都王氏嫡女,家中三代为官,百年声望,如夫人这般出身,这般品行,这般才华,便是世家公子也嫁的。
姑爷赵显之虽然才华横溢,奈何家世不显,家中早已败落,还上有厉害老母,下有刁顽妹妹,周边还有一群好吃懒做的穷亲戚,夫人嫁过来,简直是妥妥的低嫁。
姑爷一家不说好好的将小姐捧在手心中,反而处处刁难,时时苛刻。现下老夫人和姑爷上下一气,将夫人给送到家祠中,破败腐朽不说,如今连炭火也没有,简直欺人太甚。
锦蛮心疼地掉下泪来,又恐王珩看见,急忙擦了。
王珩看见锦蛮泛红的眼睛,心头一酸,道:“傻丫头,放心,我没事。”
喝完药,王珩身上微微有汗,脸上也红润了起来。锦蛮却不敢大意,只让王珩斜靠着枕头,仍旧歇息着。自己赶忙着将借来的煤生上火,好叫屋里暖和些。
王珩看着锦蛮忙碌的身影,心中却慢慢回想起往日的不堪,上一世身死魂灭前的记忆还历历在目。
上一世她一病不起之时,婆婆和夫君就迫不及待在杨家***后为杨瑶华大张旗鼓地筹备平妻仪式,自己得知后口吐鲜血,几经昏厥。
随后,趁着自己奄奄一息的时候,婆婆带着亲眷冲进房里,逼着自己认下香姨娘的庶长子,实际上却是待她死后能让庶子继承自己的嫁妆庄子和继续享用王家的关系。
赵家对自己父兄更是说为了她冲喜,难为父兄怕她百年之后无香火供应,忍痛答应,还应承以后必会待庶子如王家血脉,为他仕途铺路。
而这头的王珩被榨干最后一点价值,再无人看望、无人照管,当天夜里冷冷清清、凄凄惨惨地死在了房里。
重活一世,王珩心中暗暗发誓,一定要让他们看看王家嫡女的厉害,婆家如此待自己,都去喝西北风吧。赵显之还想着入阁拜相,哼哼,不让他仕途无望怎么报答他辜负之恩。
刚醒来,王珩很是不适应,再加上上一世的病痛感仿佛还残存在体内,她偏坐了一会便气喘不已,锦蛮忙服侍王珩躺下,呆了一会,看王珩似已睡着,呼吸悠长,面色如常,终于放下心来。
天暗了下来,安顿好小姐,她便匆匆出门,虽然不放心小姐,但是现在取暖也是大问题。桑柔不在,她要紧着再去大老爷家二门上捡些粗煤,点着炭炉,晚上为自家小姐取暖,免得小姐再得伤寒。
王珩躺着却难以入睡,操心起眼前的处境,如果她记得没错的话,现下自己应该是在肥县老家祠堂。不得不说,现在她的情况十分不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