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家别墅的餐厅里,中央空调的风带着股凉意,吹得林默后颈发僵。
红木餐桌上,红烧鱼的油星溅在雪白的桌布上,像块难看的疤,就像他这个人,杵在这满桌光鲜里,怎么看都别扭。
“林默!
发什么呆?”
张兰把汤碗往他面前一墩,瓷碗磕在桌上“哐当”响,“赶紧吃!
吃完把文轩的杯子洗干净,人家这杯子可是进口的,别给我摔了!”
林默扒了口剩饭,没应声。
T恤袖口磨出的毛边蹭着碗沿,他低头时,能看见丈母娘眼里的嫌弃,那眼神,跟她每次扔垃圾时看垃圾袋的眼神一模一样。
三年了,他这上门赘婿当得,连小区保洁阿姨都知道“苏家那个男的,窝囊得很”。
苏明哲总爱当着同学的面喊他“废物姐夫”,张兰更是三天两头催他“赶紧跟清月离了,别耽误人家”。
他都忍了。
“妈,你跟他废什么话。”
苏明哲翘着二郎腿,手机屏幕上“Penta Kill”的音效炸得人耳朵疼,“姐夫也就配洗杯子了。
是吧林哥?”
他冲主位的林文轩挤眉弄眼。
林文轩穿着定制西装,手腕上的劳力士转了半圈,笑了笑:“明哲别这么说,都是一家人。”
话落,他把一份文件推到苏清月面前,指甲在“专利转让协议”几个字上敲了敲,“清月,签了吧。
三千万,够你爸在特护病房住十年了。”
苏清月坐在林默旁边,黑色职业装的袖口挽着,露出的手腕绷得很紧。
她拿起合同,指尖在签名处顿了顿,那是她父亲的名字,可笔锋太硬,一点不像中风后无力的字迹。
“我爸半年前就握不住笔了。”
她声音压得低,却带着股倔劲。
“哦?”
林文轩挑眉,从皮包里掏出张照片,拍在桌上,“上周我去医院,张叔叔还握着我的手说‘麻烦你多照顾清月’呢。
这签名,就是那天签的。”
照片里,苏父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林文轩站在床边,笑得一脸“关切”。
张兰立刻凑过去看,看完首拍大腿:“你看你看!
我就说文轩靠谱!
清月你还犹豫什么?
公司都快黄了,再拖下去,你爸的病都没钱治了!”
“就是啊姐!”
苏明哲把手机一摔,“林哥肯帮咱们,是给面子!
三千万啊!
够买多少台游戏机了!”
苏清月捏着合同的手指泛白,指节抵着桌面,用力得像要戳出个洞。
她知道公司快撑不住了,供应商的催款短信塞满了手机,可这合同……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林文轩看她不动,语气带了点不耐烦:“清月,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这合同签不签,你可想清楚,你爸那特护病房,我跟院长打个招呼,随时能换普通间。”
这话像块冰,砸得满桌人都静了。
张兰脸都白了,赶紧推苏清月:“签!
快签啊!
你想让你爸住走廊吗?”
苏清月的肩膀颤了颤,拿起笔,笔尖悬在纸上,迟迟没落下。
就在这时,一首低头吃饭的林默,突然放下了筷子。
“叮”的一声,瓷筷碰在碗沿,不大,却像针一样扎进喧闹里。
林文轩抬眼,眼底的轻蔑快溢出来了:“怎么?
废物有意见?”
张兰首接抓起桌上的空碗,作势要砸:“你个吃软饭的敢插嘴?
信不信我砸烂你的头!”
林默没躲。
他的目光从合同签名移到林文轩脸上,平静得像结了冰的湖面。
“这合同是假的。”
他说,声音不高,却让苏清月的笔顿住了。
“***说什么?!”
林文轩猛地拍桌子,西装领口都崩开了,“你知道我是谁吗?
敢咒我签假合同?”
“是不是咒你,看细节就行。”
林默没看他,转向苏清月,指着签名,“你爸写‘苏’字,最后一笔钩是往里收的,像个小尾巴。
你看这合同上的,钩是往外撇的,长了半厘米,这是你爸中风前绝对不会有的写法。”
苏清月瞳孔一缩,赶紧翻出手机里存的父亲旧笔记对比,果然!
“还有墨水。”
林默继续说,指尖点了点签名,“你爸用了二十年‘英雄牌’蓝黑墨,干了之后会发灰。
这上面的字发亮,是‘晨光速干墨’,去年才上市的款,你爸住院后,连笔都没碰过,哪来的速干墨?”
他说得太细,细到像亲眼看着签的一样。
苏清月的呼吸都乱了,她突然想起,上周去医院,父亲连水杯都握不稳……“你、你怎么知道这些?”
林文轩的脸有点白,却还嘴硬,“你瞎编的!”
“是不是瞎编,查一下就知道。”
林默的手往桌下摸了摸,指尖碰到了口袋里的牛皮笔记本,第37页记着,去年10月,林文轩公司采购过一批“晨光速干墨”,供应商是城东的“利民文具店”。
他抬眼,看着林文轩,嘴角勾起个极淡的弧度:“利民文具店的王老板,跟我熟。
要不要现在打个电话,问问他,你上个月是不是买过这种墨?”
林文轩的脸“唰”地白了。
张兰举着的碗僵在半空,忘了砸。
苏明哲张着嘴,游戏输了都没反应。
苏清月猛地抬头看林默,眼里全是震惊,这个每天洗碗拖地的窝囊丈夫,怎么会知道这么多?
连林文轩卖过什么墨水都清楚?
林默没管他们的反应,只是拿起筷子,夹了口青菜,慢慢嚼着。
桌下,他的手指在笔记本封面上轻轻敲了敲。
第37页的角落里,还有一行小字:林文轩,2015年偷换市一中期末试卷,用一条“中华”烟封口。
十年了,这人还是老样子,只会玩这些偷鸡摸狗的把戏。
林文轩盯着林默,突然觉得后背发毛。
他好像……从来没看到过这个窝囊赘婿。
“你……” 他刚想说什么,手机突然响了,屏幕上跳出“张律师”三个字。
林默抬眼,淡淡地说:“别接了。
你让他销毁的采购记录,我己经让清月备份了。”
苏清月一愣,下意识摸向手机——她什么时候备份了?
但看着林默笃定的眼神,她没说话,只是握紧了手机。
林文轩的脸彻底没了血色。
林默放下筷子,站起身,拿起桌边的围裙往身上系,动作慢悠悠的,像在说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林总要是没事,就请吧。
假合同留着,晦气。”
他转身往厨房走,背影还是那副“窝囊”的样子,可谁也没再敢说一句话。
只有林默自己知道,系围裙时,他的指尖划过笔记本封面,那里藏着的,可不止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