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逸阳一生最后悔的事情,就是千金阁一场豪赌输掉了他的阿离。后来他报复了所有人,
包括他自己,可他再也听不见阿离唤的那一声“少爷”1.千金阁,消金窟。
昂贵的香料成堆倾倒在中央的炉鼎,香味混杂,烘烤着腥臭的肉体,飘飘欲仙。
在纸醉金迷的世界里,四处是蛊惑的声音,加!加!加!手里的骨牌是双天牌,很大。
我几乎可以一把翻身。在我身侧的唐宇把手落在我的肩头,重重压下来,
他弯下身子在我耳边似笑非笑,“崔逸阳,我真的羡慕你啊,这把这么好,别浪费了机会。
”我的鼻尖渗出汗水,听到他的话,再丢了最后的一半筹码。场上欢呼,“不愧是崔少爷,
豪迈!”我是崔逸阳,尚书独子,钱财和权力我都不缺,于是我渴望***。
渴望在**青楼抛掷千金,获得众人的欢呼和追捧。刚刚我输掉了上万两。而这一把,
我将赢下十万两!赢了!赢了!赢了!我瞪着眼睛看大堆筹码重新推到我这边,
我尖叫继而狂笑。看着对面垂头丧气的样子,我心里更是爽快!阿离出现在了这里。
她挤过吵闹的人群,来到我的身边。她白皙天真,是带着晨露的栀子花。
她怯怯在我耳边说着话,珠子一般玲珑清脆的嗓音在喧闹欢呼中很容易忽略,“少爷,
该回家了,老爷要回来了。”“不怕不怕,我的好阿离,少爷我刚刚赢了十万两,
老爷才不会骂我呢!”我大手一挥,拨下约莫一万两纹银,“崔少爷我今天高兴,
请大伙吃喜!”众人欢呼。唐宇啪嗒收起折扇,坐到了对面,“崔兄春风得意,
唐某也想玩上一把。”我笑着答应。渐渐地我笑不出来了,大把大把的纹银水一般流向对面。
我的一方,落得白茫茫一片真干净。直到,退无可退。阿离扯着我的衣袖,求我,“少爷,
快别玩了,回家吧。阿离给您做玫瑰香玉糕。”不,她不懂,我不甘心啊。
明明那一把我逆风翻盘赢了十万!下一把一定可以!我红了眼,继续!再来!
“可是崔兄没有筹码了。要不,先把你这丫鬟抵押上。一个丫鬟而已。
”阿离脸上的血色褪尽,一双水汪汪的眸子望向我。“不……”“崔兄,真的不再试一把吗?
可惜了,你的牌运那么好。这个丫鬟抵给我,我给你五万。够高了。”“好阿离,
少爷不会输的,信我。”再后来,我就记不真切了,我输了,我逃回了家,阿离呢?
被拖走了。“爹,求求你,再给我五万,我把阿离带回来。”“败家子!”“爹,求您了,
快点给我。”“哎呀!给汝南王的信!孽子!关起来!”那一夜的雨好大。
2.阿离被送回来了,衣不蔽体扔在了崔府门口。我听闻消息,冲出来,
脱下我的长衫罩住瑟瑟发抖的阿离,冲着围观的百姓怒吼,“滚!都滚!
”我踢碎了写着“已赏玩,钱货两讫”的牌子。小阿离一直闭着眼睛,感受到我来了,
她才睁开眼睛看我。她漂亮的眼睛肿了,布满血丝。她看得我心碎。大夫来了一波又一波,
他们治好了阿离身上的伤。可是治不好她心里的痛苦。又一个老头子大夫,
偏远的城郊的大夫。他好奇地打量眼前罩着笊篱的女子。我偏过身子,隔绝探寻的视线。
“大夫,怎么样?”“少爷,小姐身体并没有什么大碍,大约是郁结于心,
开些修养的药补一补即可。”无能的大夫。人走后,我撩开面纱,看着日渐消瘦的阿离。
她从前是绒球一般的姑娘,现在干瘪了憔悴了,像是被抽干了生命。她总是呕吐,
总是睡不着。而且,她不再说话。她时常发呆,盯着房梁一看就是一整天。她还是会对我笑,
勉强地,苦苦的。笑得让人心痛。她就是生病了,可是为什么没有人治好她。
我又一次跪在书房里,我求爹,我说要让那些杂碎生不如死。我爹也苦笑,他摇摇头,
欲言又止。爹开始很忙。家里渐渐遣散了很多下人,养不起了。但是又好像很有钱,
他应酬变多了,天天去醉风楼吃喝。再过半月,爹又一次醉酒后被抬回来。第二日,
他下不了床了,嘴歪流涎。大夫们一波一波又来了,爹中风了。再过三日,
罢官归乡的诏书下来了。因为我爹涉嫌***。值钱的东西被查封了,家里的人都走了。
姨娘们走了,小厮们走了,偌大的府邸空荡荡的。他们走的时候还带走了好些东西。
我守不住也不想管。我麻木地看着崔府土崩瓦解,残破不堪。阿离扯扯我的衣袖,
递过来一盘玫瑰香玉糕。很香很香,和之前一样好吃。阿离拿出一些银两。我买了一辆马车,
带着中风的爹和哑了的阿离,回了乡下。3.京城第一纨绔,居然要被饿死在乡下!
族人前些年受了咱家庇荫,日子过得红火。但是我们是犯了罪罢官赶回来的,他们避之不及。
打发了一个偏僻的田地和破败的祖屋,就匆忙离开。十八年来,连穿衣我都没有亲手穿过,
更别说种地做饭了,简直闻所未闻。我望着躺在床上咿呀的父亲,
还有呆坐在破凳上一言不发望着天的阿离。我咬咬牙,冲出去。在村里挨家挨户敲门,
求着别人教我种地谋生。曾经在千金阁挥金如土的崔少,
如今拿着一点铜板祈求着他曾经看不上的穷亲戚。心里唾骂自己假清高,
早知道应当在抄家的时候,偷摸藏点东西在身上了。到底是同宗同族,还是有些脸皮薄的,
点点头愿意教。更多的是看笑话的,说着京城的少爷,手掌心只赏玩得来金银珠宝,
哪里举得起锄头。让众人跌破眼镜的是,这个少爷真就咬牙坚持下来。最开始的一月,
阿离每晚都会给我上药,细细银针挑破血泡,药粉撒上去的瞬间疼得我龇牙咧嘴。
这时候阿离就会停下来,满脸担忧地看着我,我看着橙黄色的灯火下她青白的脸,努力笑笑,
“小阿离,别瞧不起少爷。少爷不疼。”哪怕是勉强度日,我也从不让阿离出来劳作。
甚至于老爹的起居、家里的收拾,都是我来。“她现在就喜欢看天。乡下好,天空好看,
让她多看看。”阿离是买过来的丫鬟,她大可以走,但是她没走。还因为我,
她受了那样的苦。是我欠的她。耕地是需要漫长的时间才有收获,
可不像是**上一夕之间便天翻地覆的变化。所有我尝试的工作中,种地最为辛苦,
且是到目前依然没有收益的。可是不做那一辈子都不会有收获。我不想纠结太多,
挥起锄头就是干。野味也不常有,偶尔打来,也只能换二十个铜板。日子当真是紧巴巴的,
全靠阿离的银两度日。从前爹逼着我学了几日学问,并不精,但是真是快饿死了,
谁不想多一个营生。哪家需要写信,或者是需要个私塾先生,我都踊跃去争取。
大家也愿意用我。毕竟是京城来的。时间一久,我都快忘了,我原是从京城来的啊。
我曾经是京城人人不齿的纨绔。在这乡下,居然也有人恭恭敬敬唤我夫子。
这居然是我最大的进账。4.此去经年,到了乡下一年有余。街坊四邻渐渐相熟起来。
崔浩家娘子小声问我,那个叫阿离的是谁。我说是我的妹子,不爱说话。她点点头,
那气度确实像个小姐。问我年岁几何是否婚配,她娘家有个年轻小伙还不错。阿离听见了,
她一言不发,漆黑的瞳仁冷冷看着我。我的心里突突的。夜里,阿离上了吊。
我疯了一样把她抱下来,她还是不肯说一句话,只是呆呆地流着眼泪。我把头埋在她脖颈,
脸颊贴着她红肿的伤口,我的全身都在颤抖,“求你了阿离,别走。
”她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我想起她曾经清脆的落珠一般的声音。可她再也不说话。
“我知道你在气白天对不对,我已经打发她走了。阿离永远在我身边。”“你别走,
你要等我给你报仇啊。”我开始准备科举,县试、府试、院试很顺利,我已经是秀才了。
拿了积蓄拜了老师,顺利过了乡试。成为举人之后,有了各方富商资助,家里日子宽裕起来。
有一天,爹精神抖擞把我叫到榻前,他少见的面色红润,目光炯炯似当年。
他细细跟我说了他关系不错的朝中旧友,还有一些他多年社交的心得,他讲我听。好像,
我从来没有这么认真的听这个老头说话。聊到半夜,烛火摇曳,
微弱的光线让他的脸都灰暗了。我起身想去拿剪刀剪一段烛心。他按住我的手,力气很大,
“孩子啊,你不要把什么事情都放在心里。当年的事是命,本就是普通的派系争斗,
就是你爹我不争气生了病,还连累你受苦了。这么些年,苦了你了。”眼泪瞬间盈满眼眶,
这几年我无数次在回想那段时间,痛恨自己输了钱给家里人压力导致了后续种种结果。
这种近乎自虐的想法已经成为了习惯,每次因为平静而***时候,我就会疯狂***自己,
一定要痛彻骨髓才放过自己。我也曾经幻想,是不是我没有错那么多,
那个夜里给汝南王的信会不会是祸首?我无数次回想、揣摩、推演,
祈求上天给我一个喘息的机会。可当真的面对真相,我反而无所适从。
原来只是派系争斗的结果,原来只是我们命不好,意外我爹生病,再没有翻身的机会。
我竟然分不清,这究竟是面对心魔的自我安慰,还是真的?当年那个无知的少年就是无辜吗?
笑话,他大错特错。我伤害了最无辜的人。我可以咎由自取,我可以自我灭亡,而阿离呢,
我没有资格替她原谅,我愿意付出一切让她开心,哪怕,只是好受一些。
世人觉得我孝义两全,只有我知道,我这是在为自己赎罪。我使劲摇摇头,“是我不听话。
”“不,你很好,很好。我,我,很,很欣慰”他的声音小了下去,他闭上了他的眼睛,
好像是睡着了。在弱冠前一月,我失去了父亲。5.葬了父亲,锁了祖宅,
我带着阿离进京赶考。我原以为,她会对这个地方很排斥,但是她好像没有。一路上,
她积极地吃喝,状态竟然一日比一日好。她的良好状态,像是给我打了***。一路上,
我收集很多美食。听人说有一家寻芳坊的梅子糕最好吃,里面加了腌渍的梅子,
吃起来柔韧有味。我排了小半个时辰队,买了一包回来。看她咀嚼到梅子肉的时候,
眼睛睁大,亮亮的,可爱得很。我情不自禁,抬手擦掉她嘴角的碎屑。“喜欢的话,
少爷明天还给你买。”相处这么些年,哪怕她不说话,有时候也没什么表情,但是奇怪的是,
我看得懂她的情绪。她是因为相信我的话,才这样积极。这些年,我一直跟她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