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如墨,宫灯摇曳。 林薇再次站在了那座熟悉的青铜灯盏前。玻璃展柜隔绝了时光,
却隔不断那缕若有若无的松香。作为国家博物院最年轻的文物修复师,
这座据说是从唐代地宫出土的“焚灯”总是让她莫名心悸。 “薇薇,下班了还不走?
”保安老张的手电光在展厅门口晃动。 “马上就走,张叔。”她应着,
手指却不由自主地抚上展柜玻璃,仿佛能穿透它触碰到那盏灯冰凉的躯体。
灯光忽然闪烁了一下。林薇抬头,发现整个展厅的照明系统都在不稳定地跳动。
不等她反应,那盏千年古灯突然迸发出刺目的白光—— 灼热。窒息。黑暗。
她最后听到的,是老张遥远的惊呼和玻璃碎裂的清脆声响。 ——— 冷。刺骨的冷。
林薇是被冻醒的。身下不是博物馆光滑的大理石地面,而是粗糙的泥土。
空气中弥漫着她熟悉的松香,却混合着某种陌生的、清冷的寒意。 她睁开眼,愣住了。
眼前不再是恒温恒湿的现代化展厅,而是一间狭小的禅房。
唯一的光源来自墙角那座青铜灯盏——与她修复的那盏几乎一模一样,只是更新、更亮,
灯盘上的焚烟正袅袅升起。 纸窗在风中咯吱作响,透进零星光斑。她挣扎着爬起来,
发现自己穿着一身粗糙的麻布衣裙,长发散乱及腰。 “你醒了。”门帘掀开,
一个老尼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走进来,“昨夜大雪,贫尼在山门外发现你昏倒在地。
” 老尼的语气平静无波,仿佛捡回一个冻僵的路人是再平常不过的事。 “这是哪里?
现在是什么年代?”林薇急切地问,心跳如擂鼓。
老尼奇怪地看她一眼:“此处是长安城外清思庵。如今是元和十三年冬。” 元和十三年?
林薇的大脑飞速运转——公元818年,唐宪宗时期。 她真的穿越了千年时空。
“多谢师太相救。”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接过药碗。温热的陶碗烫着她的指尖,
苦涩的药味钻进鼻腔。这一切太过真实,不可能是梦。 “唤我静慧即可。”老尼打量着她,
“看你衣着奇特,不似中原人士,从何处来?
” 林薇低头看着自己——博物馆的工作服早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身粗***装。
她急中生智:“我...我从海外归来,途中遭遇劫匪,与家人失散了。
” 静慧师太默然片刻,似乎在判断她话的真伪。窗外风声呜咽,卷起一阵雪沫从窗缝溅入,
落在林薇脸上,冰凉刺骨。 “雪停前,你可暂住此处。”师太最终道,
“庵中正缺人手照看佛前灯烛。” 林薇望向墙角那盏熟悉的焚灯,心跳忽然加速。
它为何也在这里?与她的穿越有何关联? ———— 清思庵的生活枯燥而艰苦。
林薇被安排负责照料佛堂的灯烛,其中最重要的就是那盏青铜焚灯。
它比博物馆里的那座更加精美,莲花状的灯盘上雕刻着繁复的云纹,
中央有一个小小的凹槽,用于放置需要焚化的香丸。每当夜幕降临,灯油燃起,
松香与药材混合的香气便弥漫整个佛堂,让人心神宁静。 林薇很快发现,
这盏灯似乎有着非同寻常的地位。不仅每天有专人来添加特制的灯油和香丸,
甚至偶尔有达官贵人模样的人前来,恭敬地在灯前祈祷,留下丰厚的香火钱。
“此灯乃太子殿下为陛下祈福所特制。”静慧师太某日告诉她,“灯油中融入了稀世药材,
焚烟可安神养心。” “太子殿下?”林薇心中一动。历史上,
唐宪宗晚年太子李恒的地位并不稳固。 “慎言。”静慧师太突然压低声音,
“庵中不谈朝事。” 这种讳莫如深的态度更加引起了林薇的好奇。利用现代人的历史知识,
她知道这个时期正值唐宪宗晚年,朝廷内宦官专权,
太子李恒与权宦陈弘志的明争暗斗已近白热化。次年,宪宗就会神秘暴毙,
李恒登基为唐穆宗。 难道这盏灯与这段历史有关? 一天深夜,
林薇被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惊醒。她从禅房的小窗望出去,
只见一队黑衣骑士护着一辆马车停在庵外。为首之人披着黑色大氅,面容隐在风帽中,
但身姿挺拔如松。 静慧师早已候在门前,恭敬地将那人引往佛堂。鬼使神差地,
林薇悄悄跟了上去,躲在佛堂后的帷幔外。 佛堂内,来人脱下风帽,
露出一张年轻却疲惫的脸。林薇屏住呼吸——这张脸她在史书插图上见过:太子李恒。
“陛下病情如何?”静慧师太低声问。 “日益沉重。”太子的声音沙哑,
“太医署束手无策,只说需静养安神。” “灯未熄过,香未断过。”师太指向焚灯,
“按殿下吩咐,加入了双倍的安息香与苏合香。” 太子走到灯前,
望着那缕袅袅升起的青烟,忽然苦笑:“若真心诚可感天动地,为何父皇的病不见起色?
若神灵有知,为何朝中奸佞当道,忠良缄口?” “殿下慎言!”静慧师太慌忙制止,
“佛门净地,不可妄言。” 太子却似乎压抑太久,继续道:“陈弘志那阉奴,
如今掌控神策军,把持宫禁,连父皇的药膳都要经他手!我虽为太子,
却连晨昏定省都受阻挠...” 林薇在帷幔后心跳如鼓。
她正在见证历史上那场著名的宫廷政变的序曲。据史书记载,次年春,宪宗暴毙,
普遍认为是宦官陈弘志所为,但太子李恒是否知情甚至参与,一直是千古谜团。 “殿下,
灯燃尽了。”静慧师太忽然道。 太子沉默片刻,忽然问:“师太可知,
有人建议我停止这焚灯祈福?” “为何?” “有人说,
灯油中的某些香料...若与父皇服用的丹药相合,长期吸入反而有害。
”太子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如惊雷般炸响在林薇耳边。
她突然想起自己在博物馆的研究——那盏焚灯的残留物中,检测出了微量汞和硫化物,
当时以为是长期埋藏污染所致。但如果... “殿下信这话吗?”静慧师太平静地问。
太子长叹一声:“献策之人乃陈弘志心腹。我若停止为父皇祈福,便是不孝不仁;若继续,
又恐落入陷阱。进退皆危局。” 林薇恍然大悟。这盏灯不仅是祈福的工具,
更是政治斗争的焦点。太子明知可能是陷阱,却不得不继续,
因为孝道是这个时代皇子最重要的品德象征。 “殿下可曾想过,”静慧师太缓缓道,
“灯之所以为灯,不在其形,而在其光;不在其器,而在其心。形式可改,真心不移。
” 太子怔了片刻,忽然躬身一礼:“谢师太指点。” 离开前,
太子的目光忽然扫过林薇藏身的帷幔,似乎停顿了一瞬。林薇慌忙后退,
却不慎碰倒了角落的法器。 清脆的响声在寂静的夜中格外刺耳。 “何人?
”太子厉声喝道。 ————— 林薇的心跳几乎停止。脚步声逼近,帷幔被猛地掀开。
四目相对。太子眼中的警惕转为惊讶——他显然没料到藏在这里的是个年轻女子。
“你是谁?为何在此?”他的声音冷了下来。 林薇大脑飞速运转,正不知如何解释,
静慧师太及时开口:“殿下恕罪,这是庵中新来的灯烛侍者林薇。她今夜负责添灯油,
想必是劳累过度,在此歇息时睡着了。” 太子审视着林薇朴素的衣着和惊慌的表情,
眼神稍缓:“你听到了多少?” 林薇急中生智,低头恭敬道:“奴婢刚被惊醒,
只听到殿下说...灯燃尽了。” 沉默在三人之间蔓延,只有焚灯中最后的灯花噼啪作响。
林薇能感觉到太子的目光如实质般落在自己身上。 “抬起头来。”太子忽然道。
林薇勉强抬头,对上那双深邃的眼睛。他比史书插图上更加年轻,不过二十出头,
眉宇间却已有了帝王的威严与沉重。 “你很面生,不是长安人氏?” “奴婢从海外归来,
途中遭遇不幸,蒙师太收留。”林薇重复了之前的说辞。
太子的目光移向她手腕上的电子表——穿越时唯一带来的现代物品。林薇下意识地缩手,
但已经来不及了。 “这是何物?”太子敏锐地问。 “海外...带来的计时器。
”林薇硬着头皮解释。 太子似乎还想问什么,但门外忽然传来急促的敲门声。
一个侍卫紧张地报告:“殿下,神策军巡夜队伍正朝这个方向来,不到半里了。
” 太子脸色骤变。此时与太子在外私会尼僧若被陈弘志的势力发现,必会大做文章。
“师太,可有隐蔽之处?”太子急问。 静慧师太迅速指向佛龛后方:“有一暗室,
原为避战乱所设。” 太子点头,随即又看向林薇:“她也必须一起。若被发现,
她活不过今夜。” 不容分说,林薇被拉进狭小的暗室。黑暗中,
她能听到太子紧张的呼吸声,以及自己如鼓的心跳。
外面传来神策军士兵的喧哗声和静慧师太平静的应对。 空间太过狭小,
林薇几乎贴在太子胸前。她能闻到他衣襟上淡淡的龙涎香,混合着雪夜的清寒。
这个距离在现代已属亲密,在这里更是逾越礼制。太子显然也意识到了这点,稍稍后退,
却撞到墙壁,反而更靠近了。 “殿下...”林薇下意识地轻声道。 “嘘。
”太子的手指轻轻压在她唇上。这个动作让两人都僵住了。 外面的声音渐渐远去。
当静慧师太打开暗室时,两人迅速分开,气氛尴尬。 “殿下,安全了。”师太平静地说,
仿佛没注意到暗室中的局促。 太子整理衣冠,
恢复威严:“今夜之事...” “贫尼与侍者今夜从未见过殿下。”静慧师太立即接话。
太子点头,最后看了林薇一眼,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转身离去。马蹄声渐远,
庵院重归寂静。 —————— 自那夜起,林薇的生活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她仍然负责照料焚灯,但静慧师太开始让她参与更多庵中事务,甚至教她认字读经。
唐代的女性大多不识字,但佛门中人例外。林薇的现代知识让她学得飞快,
引起师太的赞叹:“你果真有过人天资。” 最让林薇惊讶的是,
太子开始定期派人送来经书和物品,名义上是供养寺院,
但总会夹带一些私人物品:一盒精致的点心,一支暖手的小铜炉,甚至几卷诗稿。
“殿下似乎很欣赏你。”静慧师某日突然说。 林薇正在抄经的手一顿,
墨点污染了纸面:“师太何出此言?” 老尼微笑不语,只是望向佛堂中长明不灭的焚灯。
危险悄然降临。一个午后,林薇正在后院晾晒经书,忽然被一群黑衣侍卫围住。
为首的是个面白无须的中年人,声音尖细:“奉陈中尉令,带涉嫌蛊惑太子的妖人回去问话。
” 林薇心中一沉。陈中尉就是权宦陈弘志,太子的死对头。
她被粗暴地带到一处隐秘的宅邸。陈弘志坐在堂上,
慢条斯理地把玩着一串玉珠:“听说太子近日常往清思庵跑,是为了一位海外来的奇女子?
” 林薇低头不语。 “抬起头来。”陈弘志的声音冷了下来,“或者,
你想尝尝神策军狱的刑具?” 恐惧攥紧了林薇的心脏。
她知道历史上这个宦官的手段有多残忍。 就在此时,门外忽然传来通报:“太子殿下到!
” 李恒大步走进来,面若寒霜:“陈中尉,何时开始私自审讯佛门弟子了?
” 陈弘志不慌不忙地行礼:“殿下误会了。只是近日有妖僧以邪术蛊惑人心,臣奉命稽查。
” “清思庵乃为陛下祈福之地,岂容你无故骚扰?”太子声音不高,却自带威严,
“此人是我特意请来为陛下抄经祈福的居士,你若带走,是想中断为陛下的祈福吗?
” 一顶大帽子扣下来,陈弘志脸色微变:“臣不敢。只是...” “人我带走了。
”太子不容置疑地说,“中尉若有疑问,可直接向父皇奏明。” 回清思庵的马车上,
两人相对无言。许久,太子才开口:“是我连累了你。” 林薇摇头:“殿下救了我。
” “陈弘志不会善罢甘休。”太子眉头紧锁,“他如今掌控宫禁,
连父皇都...” 他突然停住,看向窗外。长安街市熙攘,人人面带忧色。
这个曾经世界上最繁华的都城,正被无形的阴影笼罩。 “殿下可信我?”林薇忽然问。
太子转头看她,目光复杂:“为何如此问?”“灯之所以为灯,不在其形,
而在其光;不在其器,而在其心。形式可改,真心不移。”静慧师太那夜对太子李恒说的话,
又在林薇耳边响起。真心?在这座被权力阴影笼罩的长安城,在即将到来的血雨腥风面前,
真心又能值几钱?她闭上眼,试图驱散脑海里太子那双深邃而疲惫的眼睛,
以及暗室中那短暂却令人窒息的贴近。他是储君,是未来的皇帝,更是这场风暴的中心。
而她,一个来历不明的“海外归人”,一个卑微的灯烛侍者,却因为那盏诡异的焚灯,
被卷了进来。接下来的日子,清思庵表面依旧平静。晨钟暮鼓,诵经礼佛,袅袅香烟中,
只有林薇知道,平静的水面下,暗流汹涌。太子李恒的“供养”变得频繁。
不再是简单的经书点心,有时是几卷罕见的佛经抄本,有时是几味名贵的药材,甚至有一次,
送来的是一套素雅的细麻衣裙,针脚细密,颜色是沉静的靛青,
比庵中统一的粗麻褐衣不知好了多少。东西总是由一个沉默寡言、眼神锐利的内侍送来,
放下便走,不多一言。静慧师太对此视若无睹,只偶尔在林薇捧着新送来的经书研读时,
投来意味深长的一瞥。林薇心知肚明,这是太子在表达某种难以言说的歉意,或者说,
是一种无声的标记——标记她是“他的人”。这让她在庵中的地位变得微妙,
也让她颈后的寒毛时刻竖着。危险并未因太子的庇护而远离。陈弘志的爪牙像幽灵,
在清思庵周围游荡。林薇不止一次在晾晒经书或去后山取水时,
瞥见远处树影后一闪而过的可疑身影。那些目光冰冷粘腻,带着审视和恶意,让她如芒在背。
一个阴沉的午后,寒风卷着细碎的雪粒,抽打着庵堂的窗棂。林薇正在佛堂内,
小心翼翼地用银簪拨弄着焚灯莲花灯盘中央的凹槽。那里刚刚燃尽一颗香丸,
残留着灰烬和一种奇特的、略带腥气的余味。她屏住呼吸,用小刷子仔细清理,
指尖却触到凹槽底部一处极其细微的凸起。她心中一动,借着窗外透入的微光,
凑近了仔细察看。那似乎是一行极小的阴刻铭文,被香灰和灯油垢覆盖了大半。
她强压住狂跳的心脏,用簪尖和刷子一点点清理。汗水从额角渗出,滑过脸颊,
她却浑然不觉。“……承天……制……祈……佑……”几个模糊的字迹艰难地显现出来。
“承天景命,制此心灯,祈佑圣躬,永祚无疆。”一个苍老而平静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林薇惊得差点将银簪掉落,猛地回头,只见静慧师太不知何时已站在她身后,
目光落在灯盘底部。“师太……”林薇声音有些发颤。静慧师太缓缓走近,
枯瘦的手指轻轻抚过那行铭文,眼神复杂难辨。“这是太子殿下亲笔所书,命匠人刻于灯底。
‘承天景命’,是他的自勉,亦是他的枷锁。”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
“此灯自送入庵中供奉,灯油香丸,皆由东宫专人调制送来,贫尼等只负责添续、看护,
不得过问。”林薇心头剧震。东宫专人调制!那灯油里检测出的汞和硫化物……难道是太子?
不,不可能!史书上虽语焉不详,但太子李恒登基后并未表现出弑父的暴戾。而且那夜,
他分明对灯油可能有害的说法充满疑虑和挣扎。“师太,
”林薇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急切,“您……您可曾觉得这灯油或香丸,
有何……不同寻常之处?”静慧师太浑浊的眼珠转向她,那目光仿佛能穿透人心。
“佛前之物,贵在心诚。贫尼只知,此灯燃起,香烟袅袅,能安人心神。
至于其他……”她微微摇头,“非我等方外之人所能妄测,亦非我等所能置喙。林薇,
你心思剔透,但有些事,知道得太多,并非福祉。守住本分,照看好这盏灯,便是你的功德。
”她的话滴水不漏,却又像在无声地警告。林薇看着师太平静无波的脸,
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这清思庵,这盏焚灯,远比她想象的更复杂。静慧师太,
绝非一个简单的老尼。疑虑像藤蔓,在林薇心中疯狂滋长。她开始更加留意焚灯的一切细节。
添灯油时,她不再只是机械地倾倒,而是仔细观察那特制灯油的颜色、粘稠度,
甚至偷偷用指尖沾取一点,凑到鼻尖细闻。那油色呈深琥珀,质地比普通灯油略稠,
带着浓烈的松脂和药材混合的香气,但在这浓郁的香气之下,
似乎真的隐藏着一丝极淡、极淡的、金属般的冷腥气,
与她记忆中博物馆实验室里某种试剂的味道隐隐重合。香丸则更为奇特,
并非单一的香料搓成,而是由多种药材粉末混合压制而成的小丸,颜色深褐,气味复杂,
焚烧后留下的灰烬也呈现出奇特的灰白色,夹杂着一些未能完全燃尽的细小颗粒。
机会在一个雪后初晴的清晨降临。负责运送灯油香丸的东宫内侍,
在庵外结冰的石阶上不慎滑倒,盛放灯油的青瓷小罐脱手飞出。林薇恰好路过,
眼疾手快地扑过去,险险接住了罐子,但罐盖震开,些许灯油泼溅出来,
沾湿了她的袖口和前襟。“奴婢该死!奴婢该死!”内侍吓得面无人色,连连叩头。“无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