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高二开学第一天,宿舍阳台的空气中还残留着白日的燥热,混着阳光和泥土的味道。
安一走出宿舍,来到学校电话厅处,插上电话卡,握着电话,指尖冰凉,
耳边的嘟声每响一下,他的心就往下沉一分。电话通了。“妈……”他声音干涩嘶哑,
像砂纸磨过喉咙。“小一啊?怎么啦,有什么事吗现在打电话?新班级还好吧?老师严不严?
”母亲的声音带着惯有的急切,背景音里是电视广告的刺啦声。他深吸一口气,
那句在肚子里排练了无数遍的话几乎要冲口而出——“我不想上学了。”但舌尖一转,
变成了:“还……还行。”“那就好!高二可是关键期,得抓紧!
……”母亲的声音像潮水一样涌来,裹挟着沉甸甸的期望。他仿佛能看到电话那头,
母亲眉头紧锁地叮嘱他的样子。“嗯,知道。”他含糊地应着,手心渗出冷汗。
“钱够不够用?不够就说。家里啥都不用你操心,你就只管好好学习,考上个好大学,
给爸妈争口气……”父亲的声音也隐约从旁边传来,像是在对母亲说,又像是在对他喊,
“跟他说,别想那些没用的!男孩子,就得拼!”“我……”他想说,物理课完全听不懂,
老师的语速快得像开枪,周围的同学都在刷刷记笔记,只有他盯着黑板上的公式,
像在看天书。他想说,那种所有人都懂只有自己茫然的孤立感,比骂他一顿还难受。他想说,
他害怕,害怕努力了最后还是考不上,浪费了钱,更浪费了父母的心血和面子。“怎么了?
是不是受委屈了?”母亲敏锐地捕捉到他语气里的迟疑,声音立刻拔高,
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虑和……责怪,“是不是老师说你了?高一就说你基础不牢,
让你暑假报班预习你不听……”像一盆冰水从头浇下,把他那点微弱的倾诉欲彻底浇灭。
“没有……还行。”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变得又轻又远,“我就是……有点累。”“你说什么?
”母亲的话紧接着就来,“别胡思乱想!赶紧去吃饭,然后上晚自习!抓紧每一分钟!
听见没?”“……听见了。”“好了,挂了,煤气灶上还炖着汤呢。记住啊,好好学习!
”电话断了。忙音像尖锐的蜂鸣,刺穿了他的耳膜。安一慢慢放下手机,
手臂沉重得抬不起来。阳台外面,华灯初上,宿舍楼灯火通明,
每一扇窗子里都是一个正在奋笔疾书或者谈笑风生的身影。喧闹的人声从四面八方涌来,
他却觉得无比寂静,寂静得能听到心里有什么东西正在一块块碎裂、崩塌的声音。
他靠着冰冷的墙壁,慢慢滑坐到地上。最后的退路,好像也没有了。2.晚自习的教室,
像一个巨大的、无声的加压舱。日光灯管发出惨白的光,照得每个人脸上都缺乏血色。
空气里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翻动书页的哗啦声,以及偶尔压抑的咳嗽声。
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压力弥漫在每一个角落。安一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面前摊开着物理练习册。那些字母和符号扭曲着,跳跃着,组合成他完全无法理解的咒语。
同桌眉头紧锁,草稿纸上很快列满了清晰的公式和步骤。安一的草稿纸,却是一片空白,
只有被他无意识攥笔划出的杂乱深痕。他偷偷抬眼看向四周。
前排的学霸正在刷一套高难度的卷子,速度惊人;右边的女生小声背着英语单词,
流畅无比;就连平时看起来吊儿郎当的几个男生,此刻也难得地认真看着书。只有他。
像一艘搁浅的破船,被困在这片名为“高二”的汹涌海域,眼睁睁看着别人的帆船乘风破浪,
自己却只能一点点下沉。“这道题,
考察的是动能定理和动量守恒的综合应用……”物理老师的声音不高,
却像重锤一样敲在他的神经上。每一个字都听得见,连在一起却成了模糊的噪音。
他努力地想集中注意力,眼皮却越来越重。昨晚几乎一夜未眠,
对新环境的陌生和对未来的恐惧轮番轰炸着他的神经。此刻,
白炽灯的强光和空气中浓度的二氧化碳让他头晕目眩。胸口发闷,像压着一块巨石。
他感觉自己像个透明人,周围的努力、专注、甚至偶尔的小动作,都与他无关。
他被隔绝在一层厚厚的、透明的玻璃罩子里,外面的一切都看得见,却无法参与,
也无法被理解。那种“学不会”的无力感,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越勒越紧,
几乎让他无法呼吸。他想起父母的话。
“考上好大学……” “给爸妈争口气……”这些话语变成实质的重量,压在他的脊背上,
要他不堪重负地弯下腰去。再打给家里吗?不,他不敢了。他甚至能预料到,
再次通话只会换来更密集的督促和更沉重的压力。绝望像墨汁滴入清水,迅速扩散蔓延,
染黑了他所有的思绪。下课铃响得突兀。周围的人像被按下开关,瞬间活络起来,收拾东西,
讨论问题,相约去小卖部。安一僵坐着,直到教室快空了他才慢慢起身。练习册上,
依旧一片空白。3.接下来的日子,成了一场缓慢的凌迟。
每一天都在重复着同一种无力感和自我否定。
课堂、作业、考试……每一个环节都在反复证明着他的“不行”。
试卷上鲜红的叉和可怜的分数,像一个个嘲讽的嘴脸。他试图努力过。他熬夜看书,
强迫自己一遍遍读那些看不懂的定理,效果甚微,
反而因为睡眠不足导致第二天更加精力不济,形成恶性循环。他变得越来越沉默。
在教室里像个影子,在宿舍里尽量降低存在感。他开始整夜整夜地失眠。躺在床上,
睁着眼睛看天花板,听室友们均匀的呼吸声和梦呓。
那些关于成绩、关于未来、关于父母失望眼神的念头,像一群黑色的乌鸦,
在他脑海里盘旋、嘶叫,永无休止。白天则昏昏沉沉,注意力难以集中。
老师的声音越来越远,黑板上的字越来越模糊。他感觉自己正在裂成两半。
一个表面还在机械地维持着学生的日常,另一个则在内部持续地崩塌、腐烂。
他开始回避所有人的目光。害怕看到老师眼中的质疑,害怕看到同学眼中的轻松,
更害怕从别人眼中看到那个失败、狼狈的自己。唯一的喘息之机,
是深夜独自爬上宿舍楼顶的天台。那里空旷,寂静,只有浩渺的星空和冰冷的夜风。
他仰着头,看着那些遥远、冰冷、却永恒不变的星星,会觉得稍微好过一点点。
在宇宙无垠的尺度下,他的痛苦、他的失败、他的一切,似乎都渺小得不值一提。
但这种慰藉是短暂的。一旦回到楼下那个充满压力和期待的现实世界,
巨大的落差只会让他感到更加窒息。深渊,就在他的脚下,张着漆黑的口。他站在边缘,
摇摇欲坠。4.原以为崩溃会发生。那本厚厚的书,摊在桌面上,
像一片深不可测的黑色海域。安一的目光死死钉在一道大题上,题干里的每一个字他都认识,
但组合在一起,却成了无法破译的天书。……这些词汇像一群嗡嗡叫的毒蜂,
围着他的脑袋疯狂打转,将里面本就稀薄的知识结构和最后一点耐心蜇得千疮百孔。
晚自习的教室闷热异常,头顶的日光灯发出令人烦躁的低频嗡鸣,
混合着周围同学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仿佛某种催命的符咒。同桌微微蹙着眉,
草稿纸上却行云流水般推演出清晰的步骤,很快写下了一个简洁的答案。那种游刃有余,
像一根尖刺,狠狠扎进安一眼里。他攥紧了笔,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手心里的汗洇湿了粗糙的纸页。他试图集中精神,重新读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