芦苇荡里的雾气开始发粘时,铁面不知道踩碎了第几个水老鼠窝。
他镶着精铁护甲的手指捏着半截焦黑字条,腐坏的桑皮纸在指间簌簌落着灰,像极了三天前王府祠堂塌陷时的梁木碎屑。
"给老子把弩机浸上鹤顶红!
"铁面的铁靴碾碎了一窝刚孵化的蟾蜍卵,黏稠的浆液溅在手下绣着独眼龙刺青的脖颈上,"那痨病鬼世子最爱玩声东击西,这次就算是掀翻整片沼泽——"话音被破空声割裂。
三支挂着腐草的断箭突然钉在铁面脚边,箭尾绑着的鱼鳔在暮色里鼓胀成诡异的球体。
最机警的弩手刚要后撤,腥臭的墨绿色汁液己经喷了众人满身。
"是毒水母的胞衣!
"有人惨叫着想抹掉脸上的黏液,却发现铠甲缝隙里钻出细密的血线。
铁面暴怒地扯下半幅披风擦拭面甲,却见沼泽深处飘来半截焦木,上面用化骨水蚀刻着歪斜字迹:戌时三刻,鱼肠渡口——后面还画着个呲牙笑的骷髅头。
江寒舟此时正蜷在腐木掏空的树洞里,指尖捻着根浸泡过化功散的芦苇管。
五步开外的泥潭表面,三具缠满藤蔓的浮尸正随着他的呼吸轻轻起伏——那是他拿沈青梧派来的暗桩改良的诱饵。
当芦苇管第七次吐出细密的气泡时,他终于听见了铁面铠甲特有的铰链摩擦声。
"世子好雅兴。
"老龙沙哑的嗓音混在夜枭啼叫里,枯槁的手从树洞顶端垂下半壶温酒,"沈家养的牵丝蛊最爱活人血气,您拿死人当鱼饵..."江寒舟就着壶嘴抿了口酒,突然将酒液喷在身侧的青苔上。
暗绿色的苔藓瞬间蜷曲成焦黑色,腾起的烟雾里浮出细如发丝的蛊虫残骸。
"龙叔可听说过以毒攻毒?
"他屈指弹飞一只试图钻进树洞的水蛭,"沈青梧在我药汤里掺了三年牵丝蛊卵,倒是养出副百毒不侵的身子骨。
"沼泽对岸突然响起弩机卡簧的脆响。
江寒舟贴着树洞内壁滑入泥沼,冰凉腥臭的淤泥漫过下颌时,他听见铁面暴怒的吼叫穿透雾气:"放箭!
给老子把这截烂木头轰成筛子!
"苏璃的暗器比弩箭早到半息。
三枚雕着璃纹的透骨钉擦着江寒舟藏身的腐木钉入泥潭,惊起大片血红色的萤火虫。
铁面手下最精锐的弩手突然捂着眼睛栽倒——那些萤火虫的磷粉沾上鹤顶红,瞬间烧穿了他们的角膜。
"接着!
"苏璃冷冽的嗓音在芦苇丛中忽左忽右。
江寒舟反手接住抛来的竹筒时,嗅到了熟悉的苏合香——那是他们儿时在临安灯会上约定的暗号。
竹筒里蜷缩的银环蛇突然弹射而出,精准咬住铁面护颈的缝隙。
铁面暴喝一声扯断蛇身,却见江寒舟借着蛇血飞溅的掩护,鬼魅般贴地滑到渡口残碑后方。
他镶着精铁护甲的拳头轰碎石碑,飞溅的碎石里却只抓到半幅浸满鱼油的麻布。
"沈公子没教过你么?
"江寒舟带笑的声音从渡船残骸里传来,"化功散混着醉鱼草熬煮三日,连御剑境高手的经脉都能泡软了..."他突然掀翻破旧的船板,二十八个冒着青烟的陶罐骨碌碌滚向追兵。
苏璃的透骨钉在此时封死了所有退路。
当陶罐撞上精铁铠甲炸开的瞬间,沼泽里沉积百年的沼气被火星点燃,化作冲天火柱。
铁面最后的记忆,是铠甲缝隙里沾着的芦花突然爆出幽蓝磷火——那抹蓝光里分明闪烁着江氏暗桩独有的标记。
三更天的梆子声飘过江面时,江寒舟正用苏璃的簪子挑着铁面铠甲残片上的磷粉。
"沈青梧倒是舍得下本钱。
"他将磷粉撒进熬煮毒水母的瓦罐,看着汤水泛起诡异的星空蓝,"连五年前安插在漕帮的暗桩都启用了..."苏璃突然按住他拨弄炭火的手。
她冷玉般的指尖沾着星点磷光,在潮湿的船板上画出残缺的卦象:"这些芦花产自临安西郊,但磷粉淬炼手法是北疆路数。
"她抬眼时,江寒舟看见她瞳孔里映着对岸未熄的余火,"你爹当年缴获的漠北战利品,是不是存在过..."老龙沙哑的笑声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这个在鱼肠渡摆了三十年渡船的老艄公,正用船桨挑起件被鱼啃噬过半的皮甲。
月光照在皮甲内衬的暗纹上,隐约可见半枚被血污覆盖的江氏虎头印。
"世子的化功散果然妙极。
"老龙把皮甲抛进火堆,腾起的烟雾里浮出密密麻麻的蛊虫尸体,"连噬铁蛊都受不住这滋味——不过老朽多嘴问句,您故意留在铁面铠甲上的芦花磷光..."江寒舟笑着往火堆里又添了把醉鱼草。
噼啪炸开的火星惊飞了船头栖息的夜枭,也吞没了他的后半句话。
对岸未散的雾气深处,隐约传来牵丝蛊特有的嗡鸣,像是无数把生锈的刀刃在相互摩擦。
“咯咯咯”腐木断裂的脆响混在夜风里格外清晰。
江寒舟的指尖还沾着醉鱼草苦涩的汁液,他数着第三只水鸟掠过芦苇荡的间隔,磷火熏黑的指甲在渡船残骸上叩出三长两短的暗号。
五丈外的泥潭突然翻起气泡,浮上来半截缠着牵丝蛊的断剑——正是他今晨故意遗落在沈家暗桩尸体旁的。
"来了。
"苏璃的耳坠擦过他颈侧,带着冰凉的檀香。
她指尖缠绕的银丝正勾着三丈高的老槐树梢,那里垂挂着二十七个浸透鱼油的藤球。
铁面的铁靴踏碎腐叶时,江寒舟正用断剑挑起件染血的麻衣。
月光将他的影子投在沼泽表面,恰好指向前日被毒水母腐蚀的暗桩标记。
"沈家养的死士都该去当渔夫。
"他故意提高声调,剑尖戳破麻衣夹层的油纸包,"瞧瞧这牵丝蛊的饵料..."破风声骤起。
三支浸毒的弩箭呈品字形钉在他脚边,箭尾缠着的铜铃震碎了夜枭的啼叫。
铁面带着腥风从芦苇丛中冲出,精铁护腕撞碎了沿途的腐木桩:"世子好算计!
连沈公子安插在漕帮的..."话音戛然而止。
铁面突然发现江寒舟的断剑正指着泥潭里漂浮的陶罐碎片,那些碎片上的青苔被月光照出诡异的纹路——正是他昨夜亲手刻下的追踪记号。
"龙叔的醉鱼草汤可还入味?
"江寒舟突然踢翻脚下的瓦罐,浑浊的药液泼在铁面铠甲接缝处。
五步外的老槐树突然剧烈摇晃,挂着藤球的银丝被苏璃瞬间切断。
铁面暴喝着后撤,却踩中了江寒舟埋在腐叶下的牵机锁。
机关触发的刹那,二十七个藤球裹着磷火砸向追兵。
最前排的弩手被鱼油溅了满身,惊恐地发现铠甲缝隙里钻出细如牛毛的银针——那是苏璃混在藤球里的透骨钉。
"散开!
"铁面挥剑斩断缠住脚踝的藤蔓,却闻到铠甲内衬飘出熟悉的苏合香。
他猛然想起这是江寒舟母亲生前最爱的熏香,当年正是他亲手将掺了牵丝蛊的香囊送进江家主母房中。
沼泽突然沸腾起来。
江寒舟旋身避开发狂的弩手,断剑精准挑开铁面护颈的暗扣。
藏在甲胄里的蛊虫扑簌簌掉落,被磷火点燃的瞬间竟发出婴孩啼哭般的惨嚎。
苏璃的银丝在此刻缠上铁面手腕,借着老槐树倾倒的力道将他甩向布满毒水母的泥潭。
"替我问候沈公子。
"江寒舟的声音忽左忽右,他残破的衣袂扫过铁面头盔时,撒下把混着化功散的芦花。
那些沾染蛊虫尸体的花瓣遇血即燃,在追兵阵中炸开幽蓝色的火圈。
铁面挣扎着从泥潭爬起时,发现自己的精铁护甲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锈蚀。
更可怕的是,沼泽里漂浮的腐木突然排列成卦象,正是江家秘传的九宫遁甲阵。
他这才惊觉,那些看似慌不择路的逃亡路线,竟都是江寒舟用三天三夜布下的杀局。
"后会有期。
"江寒舟的笑声消散在芦苇荡深处。
铁面暴怒地劈开最后一片挡路的藤蔓,却只见到渡口残碑上新刻的剑痕——那歪斜的"沈"字正在月光下渗出黑血,与他三日前在王府祠堂见到的灭门***如出一辙。
三更梆子敲响时,江寒舟正用断剑挑着盏琉璃灯。
灯油里泡着从铁面铠甲上刮下的蛊虫残骸,映得苏璃的眉间砂痣殷红似血。
"漕帮的暗桩标记..."她突然用簪子戳破灯罩,沾着灯油在船板上画出残缺的纹路,"和当年漠北狼骑的图腾有七分相似。
"江寒舟的指尖颤了颤。
他想起父亲书房暗格里那卷染血的羊皮地图,边角处确实绘着类似的狼首图案。
夜风卷着未燃尽的磷火掠过船头,将苏璃画出的图腾与记忆中的画面完美重叠。
老龙沙哑的咳嗽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这个总在关键时刻出现的摆渡人,正用船桨挑起件被鱼啃噬得千疮百孔的皮甲。
月光照在内衬暗袋的位置,隐约可见半枚鎏金的虎头钮印——正是江家执掌的江湖调兵符。
"世子的醉鱼草..."老龙突然用船桨戳破漂浮的陶罐,惊起成群发光的萤火虫,"倒是和漠北的狼毒花有异曲同工之妙。
"江寒舟瞳孔微缩。
他想起流放路上那个雪夜,沈青梧递来的酒壶里飘着的奇异花瓣。
当时他只当是江南少见的冬梅,此刻想来,那暗红纹路分明是记载在江家秘典里的漠北奇毒。
苏璃的银丝突然绷紧。
她盯着对岸未散的雾气,冷玉般的耳坠映出点点幽光:"那些蛊虫...在啃噬铁面留下的铠甲。
"江寒舟循声望去,只见精铁锻造的护甲正被无数银丝般的蛊虫缠绕。
更诡异的是,这些蛊虫排列的方式,竟与苏璃方才画出的漠北图腾完全吻合。
夜枭的啼叫刺破浓雾,他看见最后一只蛊虫钻进铠甲缝隙时,铁面遗留的精铁护腕突然浮现出完整的狼首纹章。
船头的琉璃灯忽明忽暗,江寒舟握剑的手背青筋暴起。
他忽然意识到,三年前的灭门惨案或许不止是江湖仇杀,那些渗入江南的漠北秘术,恐怕早己在某个血色月夜,就织成了笼罩整个武林的弥天大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