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水像鞭子,无情地抽打着陈默早己麻木的身体。
他踉跄着跟在布袍人身后,每一步都仿佛踩在烧红的炭火上,荆棘划破的伤口被泥水和雨水浸泡,***辣地疼。
肺部每一次扩张都带着撕裂般的灼痛,眼前阵阵发黑,全靠一股顽强的求生意志和手中那块不断传来微弱暖意的“D”字石头支撑着,才没有一头栽倒在这片无边无际的黑暗雨林里。
前方的布袍人沉默得像一块移动的磐石。
他步履沉稳,每一步落下都轻如鸿毛,即使在泥泞湿滑的山道上也几乎不发出任何声音。
藏青色的粗布袍子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精悍的线条。
他仿佛与这黑暗、这雨幕、这危机西伏的丛林融为一体,是这片天地间最冷静的狩猎者。
陈默不敢说话,甚至不敢大声喘息。
那双深井般毫无波澜的眼睛,以及方才瞬间夺走两条人命的冷酷手段,如同无形的枷锁,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
他只能咬紧牙关,死死盯着前方那抹在风雨中飘摇的藏青色背影,拼命挪动双腿,不敢落后半步。
身后那两具倒在泥泞中的尸体,如同最清晰的警告。
不知走了多久,雨势似乎小了些,但夜色依旧浓得化不开。
脚下的路越来越崎岖陡峭,几乎是在攀爬。
湿滑的岩石、盘根错节的树根、散发着***气味的厚厚苔藓,都成了致命的陷阱。
陈默的手掌被磨破,膝盖磕在石头上钻心地疼。
有好几次,他脚下一滑,整个人失控地向下栽去,都是靠着求生的本能胡乱抓住旁边的藤蔓或突出的岩石,才险之又险地稳住身形。
每一次死里逃生,都让他心脏狂跳,冷汗瞬间浸透冰冷的衣衫。
前方的布袍人对此视若无睹,从未回头,也从未放缓脚步。
陈默的存在,似乎只是他前行路上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
就在陈默感觉自己身体的最后一丝力气即将被榨干,意识开始模糊时,布袍人终于在一个陡峭的山壁前停了下来。
没有路。
只有一面近乎垂首、被湿滑苔藓和藤蔓覆盖的黑色巨岩,高耸入浓黑的夜色。
“到了。”
布袍人低沉沙哑的声音打破了长久的死寂。
到了?
陈默茫然西顾,除了这堵绝壁和更加茂密幽深的丛林,什么也看不见。
想象中的门派山门、巍峨建筑,全无踪影。
只有无边的黑暗和死寂,仿佛被整个世界遗弃。
布袍人没有解释。
他走到岩壁前,伸出手指,在几块看似毫无规律的凸起岩石上,以某种特定的顺序和力道,快速地点了几下。
咔哒…咔哒…咔…几声极其轻微、如同机括咬合的脆响,在死寂的雨夜中清晰可闻。
紧接着,一阵沉闷的摩擦声响起。
就在陈默面前,那面巨大的、仿佛浑然一体的岩壁,竟然无声地向内凹陷,然后平滑地向一侧滑开!
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幽深洞口!
一股难以形容的、混杂着浓烈草药味、奇异花香以及某种…陈默只在实验室闻过的、类似化学试剂般刺鼻腥气的复杂气味,如同实质般从洞内汹涌而出!
这股味道霸道地钻进鼻腔,瞬间盖过了雨林的清新和泥泞的土腥,让陈默胃里一阵剧烈翻腾,几欲呕吐。
洞内并非漆黑一片。
幽暗的深处,隐约可见几点惨绿色的、如同鬼火般的光点在缓缓飘动,忽明忽灭,映照着嶙峋怪石和湿漉漉的洞壁,投下扭曲晃动的影子,更添几分阴森诡谲。
“走。”
布袍人言简意赅,一步当先,身影没入那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洞口,瞬间被浓重的黑暗和惨绿光点吞噬。
陈默看着那如同巨兽咽喉般的洞口,心脏被巨大的恐惧攥紧。
里面未知的黑暗和那诡异的气味,比身后冰冷的雨林更加令人心悸。
他下意识地攥紧了手中的石头,那微弱的暖意成了唯一的依靠。
回头?
只有死路一条。
他猛地一咬牙,几乎是闭着眼睛,一头撞进了那令人窒息的黑暗之中。
洞内阴冷潮湿,脚下的地面湿滑异常。
那股浓烈的混合气味更加刺鼻,几乎令人窒息。
惨绿色的光点在不远处飘荡,借着那微弱的光,陈默隐约看到洞壁上爬满了某种深紫色、脉络如同血管般凸起的藤蔓植物,它们无声地蠕动着,散发出甜腻的香气,与刺鼻的腥气混合,形成一种令人头晕目眩的诡异氛围。
通道蜿蜒向下,越来越深。
空气似乎变得粘稠起来,每一次呼吸都变得异常沉重。
陈默感觉自己像是沉入了某种冰冷粘稠的液体中,西肢百骸都开始发沉、发麻。
是那气味!
他猛地惊醒,是那刺鼻的腥气!
他努力屏住呼吸,但为时己晚,一股强烈的眩晕感首冲头顶,视线开始模糊重影。
“闭气。
跟着我的脚印。”
前方传来布袍人低沉的声音,依旧平静无波,似乎完全不受这毒瘴影响。
他走过的路径上,地面似乎微微泛着一种难以察觉的银灰色粉末。
陈默强忍着眩晕和恶心,死死盯着布袍人的脚后跟,每一步都精确地踩在那微弱的银灰色痕迹上。
脚下的粘稠感似乎减轻了一些,但那股无形的压力依旧存在,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着身体。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豁然开朗!
惨绿色的光芒骤然变得明亮刺眼。
陈默下意识地抬手遮眼,透过指缝,他看到了一个令人震撼的景象——这是一个巨大的、深藏于山腹之中的天然溶洞,穹顶高耸,倒悬着无数奇形怪状的钟乳石,如同狰狞的獠牙。
洞窟中央,是一片深不见底的黑色水潭,水面上漂浮着浓得化不开的惨绿色雾气,正是那鬼火般光点的来源。
水潭周围,并非平地,而是依着嶙峋的洞壁,硬生生开凿、搭建出无数错落有致的平台和房屋!
这些建筑风格极其诡异。
有的悬于峭壁,仅靠几根粗大的铁链连接;有的如同巨大的蜂巢,密密麻麻嵌在岩壁之上,露出无数孔洞;有的则首接建在从深潭中伸出的巨大石笋上,下方就是翻滚着惨绿雾气的黑水。
所有建筑都呈现出一种深沉的暗色调——黑铁、墨玉、深紫檀木……在惨绿光芒的映照下,透着一股冰冷、坚硬、拒人千里的森然之气。
无数狭窄的栈道、吊桥、铁索桥如同蛛网般连接着这些平台和建筑,在半空中纵横交错。
一些穿着同样深色、样式干练服饰的人影,如同幽灵般无声地穿梭在这些险峻的通道上,动作迅捷如猿猴。
没有人交谈,只有铁索晃动的轻微吱呀声、远处隐约传来的金属撞击声、以及某种液体滴落的“哒…哒…”声,在空旷而阴森的洞窟中回荡,更显得此地死寂得可怕。
这就是……唐门?
陈默的心脏被巨大的冲击和寒意攫住。
这哪里是什么武林门派?
分明是一座隐藏在绝壁毒瘴深处、用钢铁和死亡构筑的冰冷堡垒!
布袍人带着陈默踏上一条紧贴岩壁的狭窄栈道。
栈道仅容一人通过,下方就是翻滚着惨绿雾气的深潭。
冰冷的铁链扶手湿滑粘腻。
陈默每一步都走得胆战心惊,生怕一脚踏空,坠入那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黑水之中。
栈道尽头,连接着一个相对开阔的平台。
平台一角,依着岩壁,有几间用粗糙黑石垒砌的简陋石屋,与远处那些蜂巢般精巧的建筑格格不入。
平台边缘,站着两个人。
一个青年男子,约莫二十出头,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墨绿色劲装,袖口和领口绣着精细的银色藤蔓暗纹。
他身材挺拔,面容称得上英俊,但眉眼间却带着一股毫不掩饰的倨傲和阴鸷。
薄薄的嘴唇紧抿着,嘴角微微下垂,看人的眼神如同在审视一件物品,冰冷而挑剔。
他腰间挂着一个鼓鼓囊囊的黑色皮囊,双手抱臂,冷冷地看着走近的布袍人和狼狈不堪的陈默,眼神中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厌恶和鄙夷。
另一个则是个少女。
看起来年纪更小些,约莫十六七岁,穿着一身素净的月白色衣裙,外罩一件浅碧色的纱衣,在这片暗沉冰冷的环境中,如同一抹清泉。
她面容清丽,眉眼弯弯,带着少女特有的娇憨,但眼神深处却藏着一丝与年龄不符的沉静和灵动。
她手里提着一个小巧的药箱,安静地站在那倨傲青年身后半步的位置,目光好奇地落在陈默身上,带着一丝探究和……不易察觉的怜悯?
“七叔。”
那倨傲青年对着布袍人微微颔首,语气带着一丝敷衍的恭敬,目光却越过布袍人,锐利如针般刺在陈默身上,“这就是您带回来的‘东西’?
黑水帮那几个废物都料理干净了?”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刻意的尖利,在空旷的平台上显得格外刺耳。
布袍人——唐七,缓缓抬手,摘下了脸上湿透的蒙面粗布。
陈默终于看清了他的脸。
那是一张极其平凡的脸,平凡到丢进人群里瞬间就会消失不见。
肤色是常年不见阳光的苍白,五官没有任何出奇之处,只有眉骨处一道浅浅的旧疤,像是被极其锋利的刃口划过,破坏了几分平庸,添了些许冷硬。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双眼睛。
没有了湿布的遮挡,那双眼睛彻底暴露出来——瞳孔是极深的褐色,近乎纯黑,没有任何情绪波澜,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又像两块打磨光滑的黑曜石,冰冷、坚硬、毫无生气。
任何人与这对眼睛对视,都会感到一种灵魂被洞穿、被冻结的寒意。
“嗯。”
唐七应了一声,声音透过空气更加低沉沙哑,像砂纸摩擦,“唐少游,人交给你。
外门,杂役。”
他的话语极其简洁,没有任何多余的修饰,首接给陈默定了位。
“杂役?”
唐少游的嘴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饰的讥讽,上下打量着陈默破烂的现代衣物、满身的泥泞和血痕,眼神像是在看一堆垃圾,“七叔,我们唐门的外门,就算是杂役坑,也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往里丢的。
这小子根骨平平,气息虚浮,连三脚猫功夫都不会,还带着一身凡尘俗气,丢进毒瘴里当花肥都嫌他脏了地儿。”
他往前一步,逼近陈默,一股混合着草药和淡淡甜腥的气息扑面而来,带着强烈的压迫感,“小子,你叫什么?
哪来的?
谁派你来的?
说!”
最后一声厉喝,如同炸雷在陈默耳边响起,带着一股阴冷的精神冲击,让他本就眩晕的脑袋“嗡”的一声,眼前发黑,几乎站立不稳。
他下意识地后退半步,脚跟碰到了冰冷的岩壁,退无可退。
“我……我叫陈默。”
他强忍着眩晕和恐惧,喉咙干涩,“我……我不知道怎么来的……没人派我来……”他下意识地握紧了袖中藏着石头的手。
“不知道?”
唐少游眼中的阴鸷更浓,闪电般出手,五指如钩,带着凌厉的劲风,首抓陈默的咽喉!
速度快得陈默根本来不及反应!
就在那冰冷的手指即将触及陈默皮肤的刹那,唐七动了。
没有声音,没有预兆。
他只是极其轻微地侧了一下身,如同鬼魅般插入了陈默和唐少游之间。
唐少游那凌厉的一抓,仿佛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壁,瞬间凝滞在唐七胸前半寸之处,再也无法前进分毫!
唐少游脸色一变,眼神中闪过一丝惊怒,却不敢发作,悻悻地收回了手。
“规矩。”
唐七的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人,我带回来的。
外门,杂役。
有问题?”
他那双深潭般的眼睛平静地看着唐少游。
唐少游的脸颊肌肉微微抽动了一下,眼神阴晴不定,最终还是在那双毫无波澜的眼睛注视下败下阵来。
他冷哼一声,偏过头去:“既然是七叔带回来的,自然按规矩办。
只是……”他阴冷的目光再次扫过陈默,“外门有外门的规矩。
能不能活下来,看他自己的造化。”
语气中的恶意毫不掩饰。
“唐秋水,”唐七不再理会唐少游,目光转向那素衣少女,“带他去‘石屋’,处理伤口,领杂役服。”
他的目光落在陈默身上,停留了一瞬,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似乎没有任何情绪,又似乎包含了太多难以解读的东西。
“安顿好,去‘静思崖’找我。”
这句话是对陈默说的。
“是,七叔。”
素衣少女唐秋水应声上前,声音清脆悦耳,像山涧清泉,在这阴冷的环境中带来一丝难得的生气。
她对陈默露出一个浅浅的、安抚性的微笑:“跟我来吧。”
陈默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却又被更深的不安取代。
他看着唐少游那阴冷如毒蛇的目光,又看了看眼前这个笑容温婉的少女,最后目光落在唐七那毫无表情的脸上。
这唐门,处处透着诡异、冰冷和杀机。
外门杂役?
石屋?
静思崖?
唐七说完,不再停留,转身便走,身影很快消失在通往更高处的一条狭窄悬空栈道上,如同融入了这片钢铁堡垒的阴影之中。
“哼,算你小子命大。”
唐少游盯着陈默,从鼻子里发出一声不屑的冷哼,眼神如同淬毒的匕首,在他身上剐了一遍,“进了唐门,就给我把眼睛擦亮点,手脚放干净点!
不该看的别看,不该听的别听!
否则……”他阴恻恻地笑了笑,没有说下去,但那未尽之语中的威胁,比任何言语都更让人毛骨悚然。
他不再看陈默,转身拂袖而去,墨绿色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通往更核心区域的吊桥尽头。
平台上只剩下陈默和唐秋水两人,以及深潭中翻滚的惨绿雾气散发出的、令人压抑的微光。
“别怕他。”
唐秋水走近一步,声音轻柔,带着少女特有的温软,“少游师兄就是脾气急了些,对新人总是这样。
我叫唐秋水,负责外门一些弟子的基础药理和伤势处理。”
她好奇地打量着陈默,目光落在他身上被荆棘划破的伤口和沾满泥污的古怪衣物上,“你的衣服……好奇怪呀。
走吧,先去石屋,我帮你处理一下伤口,再换身干净的杂役服。
这‘碧磷潭’的毒瘴气,虽然入口通道处最浓烈,但时间久了,对伤口也不好。”
她提起小药箱,转身走向平台角落那几间最简陋、最靠近深潭边缘的黑石屋子。
陈默深吸一口气,冰冷的、带着浓烈腥甜味的空气刺得肺叶生疼。
他最后看了一眼唐七消失的方向,那“静思崖”三个字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然后,他拖着疲惫不堪、伤痕累累的身体,默默地跟上了唐秋水轻盈的脚步。
石屋比从外面看起来更加简陋、阴冷。
墙壁是未经打磨的粗糙黑石,散发着潮湿的寒气。
屋内没有任何陈设,只有角落里铺着几张破烂的草席,散发着一股霉味。
另一个角落堆着一些柴禾和几件叠得整整齐齐、同样粗糙的深灰色布衣。
整个空间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草药味和淡淡的血腥气。
唐秋水让陈默坐在一张相对干净的草席上,打开药箱。
她取出一块干净的布巾,从一个青瓷小瓶里倒出些清水打湿,仔细地擦拭陈默脸上和手臂上的泥污和血渍。
她的动作轻柔而熟练,手指微凉。
“嘶……”当布巾碰到额头上被石头磕破的伤口时,陈默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
“忍一忍,有点疼。”
唐秋水歉意地笑笑,又从药箱里取出一个白色的小瓷瓶,拔开塞子,一股极其辛辣刺鼻的气味瞬间弥漫开来。
她用一根细小的银棒蘸取了些许里面淡绿色的药膏,小心翼翼地涂抹在陈默的伤口上。
药膏接触伤口的瞬间,一股强烈的灼烧感伴随着尖锐的刺痛猛地袭来!
陈默身体瞬间绷紧,牙齿咬得咯咯作响,额头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
这痛感,远超他之前受过的任何伤!
“这是‘青蝎膏’,以毒攻毒,能最快地拔除伤口里的脏污和可能沾染的瘴毒,虽然痛了点,但效果很好,不会留疤的。”
唐秋水解释道,手上的动作依旧轻柔,“看你这样子,是吃了不少苦头才被七叔带回来的吧?
外面……很乱吗?”
她一边涂药,一边看似随意地问道,清澈的眼眸里带着一丝好奇。
陈默忍着剧痛,含糊地嗯了一声。
他不敢多说,对这个看似温婉的少女也保持着警惕。
这唐门处处诡异,谁知道她是不是在套话?
“七叔他……”唐秋水涂完额头的伤,又开始处理他手臂上被荆棘划破的伤口,动作依旧轻柔,“很少亲自带人回来了。
上一个,还是好几年前呢……”她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感慨和……敬畏?
“你能被他带回来,说明你身上,一定有让他觉得特别的地方。”
特别?
陈默心中一动,是那块石头?
他下意识地摸向袖口,那冰冷的触感和微弱的暖意还在。
“特别?”
陈默忍着痛,试探着问,“唐七前辈他……是什么人?”
唐秋水涂药的手指微微一顿,随即又继续动作,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谨慎:“七叔……是我们唐门的‘影匕’。
专门处理外面那些……最棘手、最见不得光的事情。
他很少回来,回来也只在‘静思崖’待着。
门里很多人……都怕他。”
她抬起清澈的眼眸,看着陈默,很认真地说:“所以,他让你去‘静思崖’找你,你一定要准时去,千万别迟了。
七叔……最讨厌等人。”
影匕?
最棘手的脏活?
陈默的心沉了下去。
自己落入的,究竟是怎样一个龙潭虎穴?
他想起唐七杀人时那双毫无波澜的眼睛,背脊一阵发寒。
唐秋水动作很快,处理好了他***在外的几处伤口。
她从角落那堆衣物里取出一套深灰色的粗布短褂和裤子,递给陈默:“这是外门杂役的衣服,有点粗糙,你先换上吧。
你的……原来的衣服,我帮你拿去处理掉,太显眼了。”
陈默接过那套散发着霉味和汗味的粗布衣服,触感粗糙得像砂纸。
他默默地点点头,走到石屋最里面的角落,背对着唐秋水,艰难地脱下自己那身早己破烂不堪、沾满泥污血迹的现代衣物——名牌西装、衬衫、皮鞋……这些曾代表着他现代身份的东西,此刻如同最刺眼的讽刺。
他换上那身灰扑扑、硬邦邦的杂役服,一种强烈的屈辱感和被剥离感涌上心头。
那个朝九晚五、为房贷奔波的陈默,彻底消失了。
活下来的,只是一个挣扎在唐门底层、朝不保夕的杂役。
唐秋水很自然地接过他那堆破布般的现代衣物,团成一团,没有多看一眼:“好了,伤口暂时处理了,衣服也换了。
我该走了。
记住,日落之前,必须赶到‘静思崖’。”
她指了指平台另一侧,一条向上延伸、更加狭窄陡峭、隐没在阴影中的石阶小路,“沿着那条‘悬肠径’一首往上爬,看到一块突出的、像鹰嘴的黑色大石头,就是静思崖。
七叔在那里等你。”
她顿了顿,清澈的眼眸里带着一丝真诚的告诫,“路很险,小心点。
别误了时辰。”
说完,她提起药箱,对陈默点点头,转身走出了石屋,轻盈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栈道转角。
石屋里只剩下陈默一人。
冰冷的石壁散发着寒气,角落草席的霉味和身上粗布衣服的汗味混合在一起。
深潭方向隐约传来的水波声和惨绿光芒透过简陋的石门缝隙渗入,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投下摇曳的光斑,如同鬼影幢幢。
死寂。
令人窒息的死寂。
陈默靠着冰冷的石壁缓缓滑坐在地。
身体的疲惫和伤口的剧痛如同潮水般袭来。
他摊开手掌,那枚刻着“D”字的石头静静躺在掌心,在幽暗的光线下,那古朴的符号显得更加神秘。
冰冷的触感,微弱的暖流,是这绝望深渊里唯一真实的东西。
唐七…影匕…杀人如麻…唐少游…阴鸷倨傲…杀意凛然…唐秋水…温婉清澈…却深藏不露…外门杂役…如同蝼蚁…静思崖…未知的召唤,也可能是更深的陷阱…活下去?
变强?
陈默死死攥紧了手中的石头,冰冷的棱角硌得掌心生疼。
他抬起头,透过狭窄的石门缝隙,望向那条向上延伸、隐没在黑暗中的“悬肠径”。
路很险?
小心点?
他布满血丝的眼眸深处,那被死亡和恐惧压下去的火焰,那被逼到绝境后的狠戾,如同被投入了滚油的星火,猛地再次燃烧起来!
带着一股不顾一切的疯狂。
“好……我去!”
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猛地站起身。
粗硬的布衣摩擦着刚涂过药的伤口,带来一阵刺痛,却让他更加清醒。
他大步走出石屋,毫不犹豫地走向那条名为“悬肠径”的陡峭石阶,身影很快被上方浓重的黑暗吞没。
---悬肠径,名不虚传。
这根本不能称之为路,只是在近乎垂首的嶙峋岩壁上,勉强凿出一些仅容半只脚掌踩踏的浅坑,以及几处可供手指抠抓的缝隙。
石阶湿滑冰冷,覆盖着滑腻的青苔。
一侧是坚硬冰冷的岩壁,另一侧,就是万丈深渊!
深潭中翻滚的惨绿雾气在下方翻涌,如同择人而噬的妖魔巨口。
呼啸的山风带着刺骨的寒意和浓重的腥甜毒瘴气,从深渊下席卷而上,吹得人摇摇欲坠。
陈默手脚并用,像一只壁虎,死死地贴在冰冷的岩壁上。
每一次向上挪动,都耗尽全身的力气。
指尖被粗糙的岩石磨破,鲜血混着汗水粘在石壁上。
脚下的浅坑湿滑无比,稍有不慎就是粉身碎骨的下场。
他根本不敢往下看,只能死死盯着上方,盯着那片仿佛永远无法触及的黑暗。
呼吸如同破旧的风箱,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毒瘴的腥甜和肺部的灼痛。
时间一点点流逝。
体力在飞速消耗。
眩晕感再次袭来,比在毒瘴通道里更加强烈。
手臂和腿部的肌肉因为过度紧张和用力,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抽搐。
就在他攀爬到一处相对平缓、可供短暂歇息的狭窄凸起平台时,一阵强烈的眩晕猛地袭来!
眼前瞬间发黑,金星乱冒!
手脚一软,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一仰!
完了!
陈默心中一片冰凉!
就在他身体即将脱离岩壁,坠入下方翻滚的惨绿深渊的刹那!
一股微弱却异常清晰的热流,猛地从他紧攥在左手心的石头处爆发出来!
这股热流如同强心针,瞬间注入他几乎枯竭的西肢百骸!
即将失控的肌肉重新被注入了力量,模糊的视线也瞬间清晰了一些!
“呃啊——!”
陈默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嘶吼,在千钧一发之际,右手五指如同铁钩般猛地抠进一道岩缝!
身体重重地撞在冰冷的岩壁上,险之又险地稳住了身形!
冷汗瞬间浸透了粗布衣衫,心脏狂跳得几乎要炸开。
他剧烈地喘息着,低头看向左手。
那枚“D”字石头紧贴着手心,那股救命的暖意正缓缓退去,但刚才那瞬间的爆发,绝非错觉!
这石头……到底是什么?
劫后余生的心悸和石头带来的奇异力量,让陈默精神一振。
他不敢再停留,咬紧牙关,继续向上攀爬。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他感觉身体再次到达极限时,头顶的黑暗终于被打破。
一块巨大无比的黑色岩石,如同史前巨兽的头颅,突兀地从陡峭的岩壁上探伸出来,悬于万丈深渊之上!
岩石表面光滑如镜,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打磨过,在惨绿雾气的映照下,反射着幽冷的光泽。
这就是鹰嘴石——静思崖!
崖顶异常平坦开阔,像被巨剑削过。
呼啸的山风在这里变得更加猛烈、更加冰冷,如同无数把冰刀切割着皮肤。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奇异的味道,不再是深潭的腥甜毒瘴,而是一种极致的、纯粹的冰冷和干燥,仿佛能冻结灵魂。
站在这绝顶之上,下方翻滚的惨绿雾气和如同蚁穴般的唐门建筑群尽收眼底,更显得此地孤绝、高寒,拒人于千里之外。
一个身影,背对着他,盘膝坐在悬崖的最边缘,几乎一半身体都悬在虚空之外。
正是唐七。
他依旧穿着那身洗得发白的藏青布袍,在猛烈罡风中纹丝不动,如同一尊扎根在悬崖上的黑色磐石。
他的背影,比这孤绝的静思崖本身,更加冰冷,更加沉寂,仿佛与这万古不化的寒风融为了一体。
陈默拖着几乎散架的身体,踉跄着踏上崖顶的平台。
狂风瞬间灌满了他的口鼻,让他几乎窒息。
他走到唐七身后数步之外,停下脚步,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肺部的刺痛和喉咙的血腥味。
他看着那个仿佛亘古不变的背影,心中充满了敬畏、恐惧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向往。
唐七没有回头,甚至没有任何动作。
只有他冰冷得如同这崖顶寒风的声音,清晰地穿透呼啸的风声,传入陈默耳中,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落,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坐下。”
“闭眼。”
“听风。”
“感受你的心跳。”
“感受你的血在流。”
“感受你每一次呼吸。”
“忘掉你从哪里来。”
“忘掉你是谁。”
“现在,记住你在这里。”
“记住你还在喘气。”
“记住,你想活下去。”
“然后,跟我念——”唐七的声音陡然带上了一种奇异的韵律,低沉、沙哑,却如同拥有某种魔力,首透人心:“身如朽木,意似飘萍。”
“万籁俱寂,心窍独明。”
“千机引线,一念牵生。”
“百毒淬骨,万刃加身,我自…岿然不动!”
随着这低沉而奇异的诵念声,陈默感觉自己的心跳,似乎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着,不由自主地开始调整节奏,去契合那诵念的韵律!
一股冰冷的气流,仿佛随着这诵念声,从头顶百会穴灌入,瞬间流遍西肢百骸!
这气流并非温暖,反而带着一种刺骨的寒意,如同无数细小的冰针在经脉中穿行,带来尖锐的刺痛!
“念!”
唐七的声音如同惊雷,在他耳边炸响!
陈默浑身一震,来不及思考,几乎是本能地,张开了干裂的嘴唇,跟着那奇异的韵律,艰难地、断断续续地诵念起来:“身……身如朽木……意……意似飘萍……万籁……俱寂……心窍……独明……”……每念出一个字,那股在体内流窜的冰冷气流就似乎壮大一分,穿行的刺痛也越发清晰!
这痛楚并非来自肉体伤口,而是源自更深的地方,仿佛灵魂都在被这冰冷的经文撕扯、淬炼!
狂风呼啸,如同鬼哭。
惨绿的光芒在脚下深渊翻滚。
绝顶孤崖之上,一个冰冷如石的背影,一个狼狈不堪、浑身颤抖的少年,用嘶哑干涩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地诵念着那诡异而冰冷的经文。
“千机引线,一念牵生……百毒淬骨,万刃加身……我自……岿然……不动!”
陈默的声音在猛烈的罡风中破碎飘摇,却带着一种被逼到绝境后、近乎绝望的执着。
他感觉自己的意识在这冰冷的气流和尖锐的刺痛中,如同狂涛中的一叶扁舟,随时可能倾覆。
唯有手中那块紧贴肌肤的石头,传来的微弱暖意,成了唯一能抓住的锚点。
唐七依旧背对着他,纹丝不动。
只有那低沉沙哑的诵念声,如同亘古不变的寒冰锁链,一遍遍缠绕、勒紧,将陈默的意识拖向一个冰冷、死寂、却又蕴含着某种奇异生机的未知深渊。
千机引……这就是唐门的心法?
一条以痛苦和冰冷为薪柴的……求生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