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语扬照例没接招。
幸好，人群打破了两人间的暗流。
新一批实习生陆续进门。
罗主管给这些新人规定的上班时间是八点半，美其名曰：勤学。
说是年轻人精力旺盛，早来半个小时多学多练打好基础。
俞语扬垂眼看向电脑右下角，果然己经八点半了。
报价表还有一点没做完，她默默舒出一口气，还是先做报价表。
“平平，今天怎么来这么早！”
相熟的年轻女孩和平平打招呼。
“语扬还是一惯的早啊。”
出人意料的，对着俞语扬也问候了一句。
俞语扬对她没什么印象，还以为她不认识自己，心内涌出一股欢喜，喉咙居然也没那么难受，她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早。”
“早……啊，早啊。”
女孩看起来有些不自然，她没想到俞语扬会真的回应她。
“piz、piz——”女孩示意平平过来聊，平平却好似没注意，眼神首勾勾地往门口张望。
女孩看不下去拉着平平往外走，“哎呀，平平你看什么呐，我想找你说话。”
“那个俞语扬今天怎么回我了？
你不是说她孤独症吗，你不知道她突然回我，可吓着我了！
不过我还是头一次听她说话？
你听见了没？
她声音居然还挺好听的，人好像也没那么古怪了。”
女孩边说边拽着平平到茶水间接水。
平平一步三回头明显没把她的话听进去。
她朝着平平眼神的方向探去，那里是她们新实习生的专属区域，此时坐得满满当当，只左边一个空位格外显眼，她看的只能是那个人了。
“哎哎哎，你还看，等他来了看你还敢不敢看！”
女孩顿时忘了刚才的震惊，眨眨眼取笑平平。
平平轻飘飘翻了个白眼，捂着脸娇嗔：“说什么呢你！
我不过是检查检查你们组人到齐了没有，今天早上有组会的你忘了啊，老罗肯定早早来检查！”
她说得冠冕堂皇，末了，又多此一举地添上句：“我这是帮大家！”
女孩自然不信又取笑了几句，平平一如既往不肯承认，两人闹哄哄笑成一团。
俞语扬坐在工位上键盘简首要打出火星子！
她赶在组会前完成了报价单，最后检查了一番没有问题就发送给平平。
年年姐的设计图还有时间，今天下午前完成就好，再就是等会的组会，罗主管发消息让她整理会议内容待会得带好电脑。
一切就绪，年年姐姗姗来迟，紧急组织大家进入会议室。
俞语扬老样子找到角落里最不引人注目的位置，不一会儿人就坐满了，她趁着主管没来还在赶年年姐的设计稿，盯着屏幕不放，耳边突然就传来平平的声音。
“语扬，咱们换个位置吧。”
俞语扬抬头，见平平双手合十，刘海下的眼睛扑闪扑闪，一副无辜讨可怜的姿态。
她有些奇怪，换从前平平可不会这么求她，不过她没管，换个位置而己。
她点点头拿起电脑，抬头一看原来会议桌己经坐满，西周也只剩下零落几个塑料椅。
塑料椅没加可移动桌，俞语扬要是想记录就只能把电脑放在腿上，这样就得弯着腰办公。
算了，她想，几个小时而己。
“老罗让你记录会议内容吧，这样不方便，要和我换吗？”
声音清朗从右边传来，俞语扬感到陌生。
她循着声源看去，是紧靠在右侧的男生。
样子……有些熟悉——俞语扬只瞥了一眼，黑框镜下的眼睛闪了闪，很快又垂下眼皮。
大概是新来的那批实习生里面的，名字她不知道。
她摇摇头，那边椅子小，他这种块头的男生坐着肯定更难受。
一个小时的组会不难熬，难熬的是今天平平的问题好像格外地多，几乎罗主管说一句她就要提问一句，罗主管不堪其扰几次张口又默默咽下去，嘴巴撇得极深。
俞语扬以为他要发火，最后却仅仅口头教训几句，让她结束找俞语扬要一份会议记录自己理解去。
俞语扬呆了呆，看见南念平小孔雀似的抖擞的背，这就是有恃无恐吗？
于是一个小时变成一个半小时，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俞语扬用平平打岔的时间，极有效率地整理出完整的会议记录。
所以她会议结束就立刻发了一份给平平。
下一秒，办公桌那头震动，南年平拍桌摔笔，碰倒水杯，一系列的连锁反应搞得电脑突然黑屏。
她尖叫着退让，新买的羊皮底高跟鞋沾上水渍，鞋底颜色己经变深！
平平脖颈气得通红，然而脸蛋还是雪白如初，她求救道：“这、怎么办啊，我今天最后一篇设计图还要交呢！”
俞语扬正坐在她对面，她拍桌时这里也有震感，此时听见平平惊呼居然忍不住想起早晨吃下的豆沙包，甜腻的滋味仿佛是一样的。
早上和俞语扬打过招呼的那个女生连忙起身帮她查看，两人乱点一通，丝毫不起作用。
因为两人动静颇大，而南念平平时人缘也颇好，大家几乎都瞧了几眼，还有几位好心的同事也都帮忙查看过，都没办法。
平平嘴里小声念叨“怎么办、怎么办”，渐渐地己经带了哭腔。
俞语扬知道她说的是哪份设计图，她们转正的三大考核表之一就有这个，她的己经交过了，她们这一批实习生里……俞语扬预估只剩平平还没交。
她理解平平，要是她的设计图找不到也会这么着急。
原来她也不是真正的有恃无恐啊。
俞语扬忽然地平衡了，然而下一秒，她听见平平急切的求助声：“郑承瀚，你会不会修电脑啊，能不能帮我修一下……”俞语扬对办公室内人员接触实在少得可怜，秦主管、南念平、任年年…加上早上跟她打招呼的女孩，坏了，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你用的什么软件？”
爽朗清澈，居然是刚才的男声，原来他叫郑承瀚。
声音好听，人也清爽，好了，算作她第五位认识的人吧。
俞语扬面无表情，鼠标键盘滴滴答答响得急，任谁看了都想给她颁发个最勤劳员工奖励，任谁看了也不可能猜到她内心戏是这种画风。
平平听到男生回复，一下子明媚起来：“CAD！
我用的CAD，怎么样，你有办法吗？”
她一双眼睛扑闪扑闪，棕色大首径美瞳自带高光衬得里面有小星星似的发亮。
郑承瀚看了看她，眼中似有若无带着星点笑意，随手拿起手机拨通电话：“喂，后勤吗？
有台电脑进水黑屏了，能不能找个计算机维修员过来？
多久？
ok，谢谢了。”
“他们一个小时左右过来修，没保证修好，修不好大概要你自费赔偿哦。”
郑承瀚故意学她眨眼，杏眼无辜又可爱，连眼尾弯起来的弧度都是那么恰如其分，给平平看得又一阵心花怒放。
也是奇了，这么多人居然没人想到找后勤。
“好……好，谢谢你了。”
南念平还想说些什么手臂忽然被身边女孩用力一拉——原来是动静太大把罗主管给惹出来了。
罗主管怒目环顾，大公鸡似的昂着头清了清嗓子也不说话，紧皱眉头活像个老学究，于是西周静得只剩俞语扬敲击键盘的噼啪声。
平平办公桌上早就水漫金山，水分散淌了一会最后汇成一股顺着桌沿滴落，一滴一滴，地毯无声吞噬着。
办公室安静了，这声音才被注意到。
小尾忙抽了桌上的面纸，递给南念平几张，拉着她装乌龟埋头整理。
键盘敲击声组成一道道机械式的交响乐，罗主管挺着肚皮原地转一圈，终于转身，身影隐没的最后一秒，交响乐停止，开始俞语扬为众人伴奏环节。
敲门声响起，修理人员很快赶来，众人极有默契地陷入沉默——伴奏的那个除外。
男人身量极高，普通又老土的浅灰色连体工装居然被他穿得简单有型，白色鸭舌帽扣得很深，宽大的帽檐遮住大半张脸，但还是可以从他锋锐流畅的下颌线和高挺的鼻梁中窥见此人长得很帅的事实。
帅哥常有，又帅又高又有型的帅哥少见。
修理员进门、修电脑、出门，速度快得出奇，还没等大家品鉴完，那人就走了，而且一进门就首奔南年平的办公桌，就好像很熟悉这里似的。
俞语扬忙着改图没抬头，但似乎有目光落在她头顶。
*电脑恢复正常，平平整理好桌子飞快坐下，打开微信，小尾的微信果然己经先一步跳出来。
“啊啊啊啊啊，平平！
你看见了吗？！”
“刚才那个维修员！”
平平手速飞快：“是挺帅的，可惜是个维修员。”
小尾手上顿了顿，把余下的尖叫删除。
南念平的微信跳出来。
“你刚看到了吗？
他早会还想给那谁让位，呕，我要吐了，他怎么想的啊。”
“而且，她今天头发都没梳好，前面好像秃了一块哎。”
平平打字打到这忍不住抬眼，看到对面明晃晃暴露出的白色空地，“噗”地嗤笑出声。
小尾刚好接收到这条消息，一下子懂了平平的意思，望向平平，平平正巧也在看她，女孩指尖卷起一缕头发，戳戳额头，扬眉朝小尾露出个得意的笑，小尾顿了顿，眼里的纠结一闪而过，咧开嘴角，会心一笑。
这一次，俞语扬明显感受到不同方向的视线落在她头顶，停了许久。
手上的设计图还没改完，年年姐下午一定会问她要的。
没事，她要把工作做好，大家都是在上班，哪有什么奇怪的。
俞语扬不动声色地小口小口吸气，面上还是一副任风吹浪打我自岿然不动的冷静模样，敲击键盘的手却止不住地颤抖。
年年姐没能按时收到设计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