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气味。
这是我恢复意识后的第一时间感到的。
接着是右眼上轻微的又仿佛重如千斤的压力，像有人在我脸上压了一块石头。
我尝试睁开眼睛，病房的窗帘在风的吹拂下不断晃动，模糊的左眼只能看见一团泛着黑色光晕的东西来回晃荡。
“那是什么？”
我伸手试图向那团物质抓去，却仿佛失去了平衡能力，身子一歪，倒在病床上。
隐隐约约间，我仿佛听到了母亲的哭泣与父亲的叹息。
我迷茫的西处张望，试图寻找家人的身影，嘴里不停呢喃“爸爸，妈妈，是你们吗？”
随着我无助的呢喃，一起传来的，是医生对我病情的汇报——"手术很成功，取出了西块玻璃碎片。
"医生的声音带着疲惫的欣慰，"但视网膜能否完全复位还需要观察。
"母亲呜咽的声音更明显了，我也想哭，可我想我的眼睛如果感到眼泪应该会更痛吧。
“妈妈，妈妈，我好痛啊”“爸爸，爸爸，我看不见了”伴随着我痛苦***，一起来到的是母亲与父亲温暖的怀抱，我感受到母亲的眼泪落到我的后颈，烫的让我心惊。
“不会的，不会的，一定有方法的，一定有”一向沉稳的父亲好像也是慌了神。
我不想让他们担心，便谎称我饿了，将父母支走后。
趁着护士调整输液速度，我的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
尽管知道希望几乎没有，可还是怀揣着万分之一的可能提出了问题"我...还能看见吗？”
医生沉默了片刻，白大褂的袖口沾着一丝几不可见的血迹。
"现在说还为时过早。
右眼需要至少两周的恢复期，之后才能评估视力情况……"我没有听清医生，后来的话只是读懂了他前面的沉默，委屈的眼泪终于止不住落下。
电影在纱布上，我想或许是鲜红的，毕竟我能感受到我伤口被撕裂的疼痛。
医生能懂我的痛苦，却仿佛更在意我的身体，他劝慰道“一切别的都先放下，现在最重要的是先把你的眼睛养好，才有别的可能”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
月光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画出等距的光带，像钢琴的黑白键。
沈明珠抬起缠着纱布的手，在眼前缓慢晃动——只有左眼能看到模糊的残影，而右眼的世界，依旧是一片无光的深海。
走廊上，护士站的呼叫铃此起彼伏。
远处某间病房传来压抑的啜泣声，与医疗推车的轮子声交织在一起。
我不由自主的抚摸着眼睛上缠着的纱布，那里的刺痛，仿佛在告诉我，我注定看不见了的事实。
夜班护士来查房时，带来一小杯水和两粒药片。
"止痛药，"她轻声说，"如果感到不适就按呼叫铃。
"我听出了护士口中流露的心疼，我很抱歉，没有办法说出言语宽慰，因为我的嗓子好像己经没有办法再说出任何话语。
只好点点头，眼前仿佛出现了幻觉，什么都看不清的眼睛却在那杯水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眼睛被白色纱布覆盖，像一幅未完成的肖像画。
我突然想起自己工作室里那些未完工的玻璃艺术品，那些被搁置在半成品状态的创作。
真是糟糕透了，没有我，工作室又该怎么运转呢？
那些我答应别人的寄托着别人希望的，半成品该何去何从呢？
"会好起来的。
"护士离开前安慰道，但我知道，这句话更像是一种仪式性的祝福，而非承诺。
“等一下可以，请问我救的那个小女孩和那个司机现在怎么样了？”
“这个我不清楚，我回头去帮你问问”“谢谢”当病房再次恢复寂静，我转向窗户，应该是窗户吧，毕竟我看到了那里依稀的光晕，好像万家灯火。
城市的灯光在左眼的视野里晕染开来，像水彩画上未干的颜料。
而右眼那边，只有无边无际的黑暗，和偶尔闪过的、如同幻觉般的彩色光点——医生说过，这是视网膜受损后的常见现象，叫做"光幻视"。
我不知道什么叫做光幻视，只能近似疯魔般的享受，这最是我视野里能见的色彩。
我想闭上眼睛，让黑暗彻底降临，毕竟比起那种空洞的绝望感，我想我更能适应闭眼式的轻松，那种感觉就像我还是正常人，只是在睡觉一样。
在意识的深处，我看见无数玻璃碎片重新组合，拼凑成一幅陌生的图案，既不是我以前美好的记忆，也不是我期待的未来，而是某种介于两者之间的、模糊不清的中间状态。
就像我此刻的视力，和人生——（护士建议我说写点东西可以缓解情绪，所以我又捡起了，我很多年都没有碰过的日记）——2023.4.15沈明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