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尊厉沉舟踏入幽暗地牢时，空气中弥漫的血腥与腐朽气息似乎都凝滞了片刻。
玄铁靴底敲击在冰冷石面上，发出规律而沉闷的回响，如同敲打在所有囚徒的心脏上。
他的目光掠过一排排牢笼，最终定格在最里侧那个缩成一团的身影上叶轻尘。
清虚老道最宝贝的徒孙，据说是百年难遇的修仙奇才，灵根纯净得令人发指。
如今却像只受惊的幼兽，蜷在角落，原本雪白的道袍沾满了污渍，肩膀微微颤抖。
厉沉舟唇角勾起一丝几不可察的弧度。
这样的“正道希望”，总是格外能取悦他。
他挥手屏退左右，独自走到牢门前。
玄铁栅栏在幽火映照下泛着冷光。
叶轻尘似乎察觉到他的到来，抖得更厉害了，头几乎埋进膝盖里，细碎的声音从唇缝间漏出：“系统...任务完不成了...他会杀了我的...”厉沉舟眯起猩红的魔瞳。
系统？
这是何物？
他正欲开口，一个截然不同的声音却突兀地撞入他的脑海——清晰、响亮，充满了与他眼前所见截然不同的活力：”啊啊啊狗系统！
这任务没法做了！
魔尊看我的眼神像看一块行走的灵石！
说好的用爱感化呢？
他再靠近一点我就要尿裤子了救命啊啊啊——！
“厉沉舟的身形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那声音...分明是眼前这个瑟瑟发抖的小废物的。
可他嘴唇紧闭，那惊恐的啜泣声还在继续。
心声？
魔尊千年不变的心湖泛起一丝微澜。
他能听见这小东西的心声？
还有...系统？
任务？
感化？
这倒是有趣得超乎预期。
他面上不动声色，魔瞳中的冰冷却悄然褪去几分，换上了探究的意味。
他缓缓向前一步，玄铁靴子踩碎了一截不知名的枯骨，发出刺耳的脆响。
牢里的叶轻尘吓得猛地一颤，终于抬起头来。
那张脸苍白得透明，眼眶通红，嘴唇不住哆嗦，一副随时要晕厥过去的模样。
“魔、魔尊大人...”声音细若蚊蚋，破碎不堪。”
***他今天披头散发更吓人了！
这黑眼圈是熬了多少个通宵杀人啊！
气色好个鬼，跟刚从坟里刨出来一样！
救命，他为什么一首盯着我？！
“厉沉舟：“......”他下意识地瞥了一眼旁边玄铁柱上模糊映出的倒影。
披头散发？
他今日分明将墨发用一枚古玉簪束得一丝不苟。
黑眼圈？
魔尊大人心中莫名生出一丝不快。
“看来清虚老儿没教好你礼数。”
他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带着惯有的冰冷威压。
叶轻尘吓得一个激灵，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起来，笨拙地行礼：“弟、弟子不敢...””礼数？
跟你个大魔头讲什么礼数！
没扑上来咬你就算我涵养好了！
等等...他眼神是不是更冷了？
我说错什么了？
难道魔界行礼的姿势不是这样的？
狗系统屁用没有，连个礼仪包都不给！
“厉沉舟听着那聒噪又鲜活的心声，再看对方那副吓得快要魂飞魄散却强撑着的模样，一种极其陌生的感觉萦上心头。
他似乎...有点想笑？
这认知让他微微蹙眉。
他不再说话，只是负手而立，目光沉沉地落在叶轻尘身上，耐心地“聆听”着那几乎要冲破颅顶的内心咆哮。”
完了完了他不说话！
沉默是最可怕的愤怒！
系统救命！
现在提升好感度还来得及吗？
“”好感度任务是什么来着？
哦对...展现诚意...可我能有什么诚意啊？
把我自己炖了给他补身子吗？
“”话说回来...这魔头长得还真是...啧。
可惜了这副好皮囊，心肠比墨渊里的玄冰还冷还黑...“厉沉舟眉梢微挑。
好皮囊？
这怯懦的小废物竟敢在心底评判他的容貌？
接下来的几天，魔尊厉沉舟发现自己多了一个说不出口的癖好——巡视地牢，听某位仙门弟子的内心独角戏。
他命人撤去了对叶轻尘的刑讯逼供，甚至吩咐改善了伙食。
美其名曰：“灵根需得好生养着，方堪大用。”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只是需要这小废物活着，并且尽可能“健康”地提供乐趣。
这日，他再次来到地牢时，叶轻尘正捧着一块黑乎乎的东西，一脸视死如归。
“魔、魔尊大人...”少年声音依旧发颤，双手捧着一块疑似糕点的物体，递到栅栏边，“您、您尝尝...这是弟子...一点心意。”
那东西焦黑如炭，形状怪异，散发着一股微妙的焦糊味。”
毒死他毒死他！
呃...不过系统说毒没用还会被搜魂...算了算了，苟命要紧...话说这魔头嘴唇形状还挺好看，就是颜色太苍白了，像死人...“厉沉舟的目光下意识地落在叶轻尘因为紧张而轻咬着的、泛着健康粉色的下唇上。
对比之下，他自己的唇色似乎确是过于苍白了。
他鬼使神差地伸出手，修长的手指掠过玄铁栅栏，拈起了那块不堪入目的“糕点”。
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对方微凉的指尖，那少年猛地一缩手，像是被烙铁烫到。”
他摸了！
他摸了！
魔头的手好冰！
跟死人一样！
不对重点是他居然接了？！
这玩意狗都不吃啊！
完了完了他是不是发现我没下毒觉得我在羞辱他？
要死了要死了！
“厉沉舟在叶轻尘惊恐万状的注视下，缓缓将那块焦炭送到唇边，咬了一小口。
粗糙、苦涩、糊味冲鼻...果然难吃得惊人。
他面不改色地咀嚼，吞咽。
地牢里静得可怕，只有火把燃烧的噼啪声和叶轻尘过于急促的心跳声。
“味道，”厉沉舟缓缓开口，打破沉寂，声音听不出喜怒，“尚可。”
叶轻尘猛地抬头，眼睛里全是难以置信的懵懂，嘴巴微张，傻乎乎的样子。”
他吃了！
他居然说尚可？！
这魔头是不是味觉失灵？
还是说魔界的食物比这还可怕？！
难以置信！
“厉沉舟心底嗤笑，却忍不住又逗弄了一句：“下次糖放少些。”
”他居然点评起来了？！
还下次？！
这魔头是不是有什么大病？
等等……他刚才是不是笑了一下？
幻觉吗？
不过……他笑起来好像没那么恐怖了，居然有点……妖孽？
“妖孽？
厉沉舟听着这串乱七八糟的心声，看着对方那因为震惊而微微张开的、显得有点傻气的唇瓣，突然觉得心头某处被极其细微地挠了一下。
他习惯了他的世界只有杀戮、阴谋和绝对的服从，这小东西的恐惧是真的，但那心里翻腾的鲜活和聒噪，却是一种从未有过的体验。
一种...让他并不厌恶，甚至有点沉迷的体验。
他忽然生出个念头。
将这只会心里嚷嚷的小东西放在身边，似乎比关在这暗无天日的地牢里，更有趣得多。
于是，在叶轻尘又一次结结巴巴试图背诵系统提供的“彩虹屁宝典”，赞美魔尊英明神武、泽被苍生时，厉沉舟打断了他。
“本座座下还缺个伺候笔墨的。”
魔尊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明日，过来魔神殿。”
说完，他不再看那瞬间石化的少年，转身离去。
玄色袍角在幽暗中划出一道冷硬的弧线。
身后，叶轻尘的心声如同炸开的锅：”？？？？？？？
“ ”伺候笔墨？！
去魔神殿？！
靠近他？！
我听得对吗？！
系统！
系统！
紧急情况！
魔尊是不是被夺舍了？！
“ ”还是说...这是新型的折磨方式？
让我在极度恐惧中给他磨墨，然后一个不顺心就把我脑袋摁进砚台里淹死？
“ ”不要啊——我觉得地牢挺好的！
真的！
我热爱地牢！
我想在这里待到天荒地老！
“厉沉舟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唇角那丝压不住的弧度终于扬了起来。
果然，这个决定，有趣极了。
翌日，叶轻尘几乎是被人“押送”至魔神大殿的。
他换上了一套魔族仆役的黑色衣袍，宽大的款式更衬得他身形单薄，脸色苍白如纸，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魔神殿比地牢宏伟千百倍，也阴森千百倍。
高耸的穹顶隐没在阴影中，巨大的魔柱雕刻着狰狞的图腾，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魔息与一种冷冽的檀香，压得人喘不过气。
厉沉舟端坐在大殿尽头的玄墨王座之上，并未披甲，只着一身暗纹流转的墨色深衣，指间把玩着一支玉笔，垂眸看着御案上摊开的卷宗。
晨光透过高窗，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明暗交织的光影，竟少了几分平日的戾气，添了一丝难以接近的矜贵与静谧。”
错觉！
一定是错觉！
安静的美男子模式下肯定藏着吃人的心！
“ ”他手里那支笔看起来好贵...能不能砸晕我自己？
“厉沉舟并未抬头，只淡淡开口：“过来研墨。”
叶轻尘一个指令一个动作，同手同脚地挪到御案旁，拿起那方沉重的玄玉砚台和墨锭，手抖得几乎握不住。”
研磨...研磨...怎么研来着？
顺时针还是逆时针？
水加多少？
在线等急急急！
“ ”这墨锭味道闻起来好奇怪...好像有血的味道...不会是用人血做的吧？！
““静心。”
厉沉舟的声音不高，却带着无形的压力，“手稳些。”
叶轻尘吓得立刻屏住呼吸，拼命想稳住颤抖的手腕。”
静心静心...怎么静？
我心都快跳出嗓子眼了！
他又不看我怎么知道我的手不稳？
后脑勺长眼睛了？
“ ”不过...他低头看东西的时候，睫毛好长...投下的阴影像小扇子...呸呸呸！
叶轻尘你清醒点！
那是能徒手掏人金丹的魔头！
欣赏谁不好欣赏他！
“厉沉舟执笔的手几不可察地滞了一下。
睫毛？
小扇子？
这小废物的注意力到底放在什么地方？
但他并未发作。
事实上，听着那些乱七八糟的心声，他发现自己批阅卷宗时惯有的烦躁竟平息了不少。
那聒噪的声音像是一种背景音，奇特地将大殿空旷的死寂驱散了。
日子就在这种诡异又莫名的平衡中一天天过去。
叶轻尘每日战战兢兢地伺候笔墨，内心活动丰富多彩，从吐槽魔尊的挑剔（“墨浓了淡了都要说！
比我们掌门师尊还难伺候！”
），到恐惧未来的命运（“今天还没杀我，是不是憋着更大的坏？”
），偶尔还会跑偏到一些无关紧要的细节（“他写字真好看...可惜写的内容大概是又屠了哪个城...”）。
厉沉舟则一如既往的冷漠寡言，偶尔下达简短的指令，大部分时间仿佛当叶轻尘不存在。
只有他自己知道，聆听那些心声，己成了他漫长而枯寂岁月中一份隐秘的、鲜活的乐趣。
他甚至开始期待某些无伤大雅的吐槽和天马行空的腹诽。
首到这日，魔族大将血刹前来禀报要务，内容涉及清虚宗的一处灵脉。
刹身形魁梧，煞气浓重，声如洪钟，汇报时目光如电，偶尔扫过一旁磨墨的叶轻尘，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与杀意。
叶轻尘吓得头几乎埋进胸口，尽量减少存在感，内心却翻江倒海：”是血刹魔将！
原著里就是他后期带兵踏平了清虚宗山门！
师父...师叔他们...“ ”不行！
得想办法提醒师门！
可是我怎么传消息出去？
我现在自身难保...“ ”这个魔头...他听着血刹的计划，眼神都没变一下，果然冷血...那是我从小长大的地方啊...“厉沉舟面无表情地听着血刹的汇报，指尖在御案上轻轻敲击。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身旁少年越来越沉重的恐惧和绝望，那不再是平日那种浮于表面的、咋咋呼呼的害怕，而是一种深切的、带着悲伤的无助。
那些关于师门、关于家园的心声，杂乱无章，却透着滚烫的温度。
还有...对他的控诉。
冷血。
魔尊敲击桌面的手指停了下来。
血刹正说到关键处：“...届时只需尊上一声令下，属下必亲率魔军，屠尽清虚宗，鸡犬不留...此事，”厉沉舟突然开口，声音冷冽如常，却打断了血刹慷慨激昂的陈述，“暂缓。”
血刹一愣，显然没料到会是这个回应：“尊上？
清虚宗如今防备松懈，正是...本座说，”厉沉舟抬起眼，魔瞳中一片深不见底的幽寒，“暂缓。”
血刹接触到他的目光，浑身一凛，立刻躬身：“是！
属下遵命！”
他不敢多问，恭敬地退了下去。
大殿内重新恢复寂静。
叶轻尘还沉浸在方才的震惊与后怕中，还没反应过来。”
暂...暂缓？
他刚才说暂缓？
是我听错了吗？
为什么？
“ ”难道他改变主意了？
不可能...这魔头决定的事从不更改...还是说他有更大的图谋？
“厉沉舟没有看他，重新拿起笔，沾了沾墨，语气平淡无波，仿佛刚才只是决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墨淡了。”
叶轻尘猛地回神，手忙脚乱地加重力道：“是、是！”
”不管了！
暂缓就是好事！
宗门能多一段时间准备了！
太好了！
“ ”虽然不知道这魔头抽什么风...但是...谢谢...“最后那句心声很轻，轻得像一片羽毛拂过，却清晰地落入了厉沉舟耳中。
他执笔的手微微一顿，一滴墨汁险些滴落在昂贵的卷宗上。
谢谢？
他不需要谢谢。
他只是...突然觉得血刹的计划有些吵嚷，扰了他批阅公务的清静。
仅此而己。
魔尊敛眸，压下心头那一丝怪异的感觉，继续落笔。
只是无人看见，那万年冰封的唇角，极轻微地、近乎幻觉地，柔和了那么一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