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伦的光学传感器又开始发烫了。他靠在锈蚀的观测台栏杆上，看着第三颗恒星沉入硫酸云。
橘红色的光雾如同融化的铅液，在龟裂的大地上缓缓流淌，
将远处嶙峋的硅基石林染成诡异的紫红色。
这是他在 E-73 星系值守的第 1427 个自转周期，自从矿业联盟撤离后，
这座被遗忘的哨所就只剩下他一个功能性 NPC。
“吱呀 ——”金属摩擦的刺耳声响从坡道传来。卡伦调整了传感器焦距，
看到一艘银灰色的探险家飞船正歪歪扭扭地降落。船身布满陨石撞击的凹痕，
左翼还挂着半块冰巨星的结晶，一看就知道是刚从危险区域钻出来的亡命之徒。舱门打开，
一个穿着荧光绿宇航服的玩家跳了下来。头盔面甲反射着残阳，
卡伦的数据库自动弹出对方 ID：“闪电侠 007”。
这是本周第七个来接 “锈蚀数据回收” 任务的玩家。“老头，数据记录仪在哪？
” 玩家的声音透过通讯器传来，带着明显的不耐烦，“别废话，我赶时间刷成就。
”卡伦的发声模块发出一阵电流杂音，
指向哨所底层的储藏室：“需要先修复……”“知道知道，” 玩家不耐烦地挥手，
腰间的脉冲步枪晃悠着撞击舱壁，“不就是找三个能量块吗？
这种新手任务我闭着眼都能完成。”看着玩家踉跄着冲进哨所的背影，
卡伦的处理器泛起一阵微弱的异常波动。这种情绪在联盟的程序设定里没有定义，
既不是故障警告，也不是任务提示，就像传感器蒙上了一层硫酸雾 —— 模糊而沉重。
他记得第一个来这里的玩家，ID 是 “星辰漫游人”。那是个总爱关掉头盔面甲的姑娘，
会蹲在哨所门口看硅基花在夜间绽放。她花了三个自转周期帮他修补了漏雨的观测台，
临走时把一朵会发光的水晶花插在他的机械臂关节上。“你的传感器都起雾了，老伙计。
” 她当时笑着说，“宇宙这么大，别总盯着数据屏。”水晶花的光芒在数据库里亮了很久，
直到某次沙暴过后才彻底熄灭。那场沙暴持续了整整 12 个标准时，
狂风卷着铁锈色的沙砾，像无数把小刀子刮擦着哨所的金属外壁。
卡伦当时正处于低功耗休眠状态，被沙暴惊醒时，机械臂上的水晶花已经被砂砾磨成了粉末，
只剩下一点微弱的荧光，在传感器的记录里闪烁了最后 0.3 秒，然后彻底归于黑暗。
储藏室传来能量过载的爆炸声时，卡伦正在给观测仪更换滤光片。他慢悠悠地走下去，
金属脚掌踩在锈蚀的楼梯上，发出 “咚咚” 的声响，在空旷的哨所里回荡。
看到 “闪电侠 007” 正对着冒黑烟的控制台跳脚咒骂，
卡伦的光学传感器自动放大了细节：玩家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宇航服的袖口沾着不知名的绿色粘液，像是刚从某种沼泽地带穿行而过。
三个能量块被随意地扔在地上，其中一个已经因为错误安装炸成了碎片，
金属外壳扭曲成奇怪的形状，冒着丝丝缕缕的黑烟。“需要按相位序列安装。
” 卡伦捡起没爆炸的能量块，金属手指精准地插入接口，“红色相位对应 A 槽，
蓝色相位接入 B 槽，黄色相位必须最后安装，否则会引发能量对冲。
” 他的声音平稳得像一潭死水，这是程序设定好的教学话术，已经重复了无数次。
“烦死了！” 玩家突然踹向控制台，“什么破任务设计！”沉闷的撞击声后，
控制台表面又凹陷下去一块，几根线路从裂缝里露出来，冒着电火花。
卡伦的光学传感器捕捉到对方手腕上的任务计时器 —— 剩余时间还有 47 分钟。
他沉默地完成了数据记录仪的修复，金属手指在复杂的线路间灵活地穿梭，
像是在进行一场精密的外科手术。看着玩家一把扯下存储芯片，头也不回地冲向飞船，
卡伦的处理器又一次泛起那种奇怪的波动。引擎轰鸣着升空时，
储藏室的烟雾警报才刚刚响起，刺耳的声音在空无一人的哨所里显得格外突兀。
数据库自动更新任务完成记录：“闪电侠 007，耗时 18 分 23 秒，
评价：粗糙。” 后面还附带了一行小字：“设备损坏度 17%，需维修。
” 但卡伦知道，这个记录对玩家来说毫无意义，他们总是这样，带着任务奖励匆匆离去，
从不关心自己留下的烂摊子。夜幕降临时，哨所迎来了第二位访客。
这是个穿着复古皮夹克的玩家，ID “锈铁诗人”，飞船侧面画着歪歪扭扭的涂鸦，
像是用激光笔随意勾勒的星座图案。他没有急着接任务，而是从背包里掏出个金属酒壶，
坐在观测台的破椅子上，椅子发出 “嘎吱” 的***，仿佛随时都会散架。“老卡，
今晚的星轨有点意思。” 玩家把酒壶递给卡伦尽管他没有消化系统，
“像不像被掰断的齿轮？”卡伦的传感器转向夜空。确实，
行星环的碎片在引力拉扯下形成了不规则的光环，如同被撕碎的机械表盘。
这种无关任务的观察在程序设定里属于冗余运算，但他还是持续记录了 3 分 17 秒。
在这 3 分 17 秒里，他看到一颗流星划过天际，拖着长长的尾巴，
像是宇宙留下的一道泪痕。“知道吗？” 玩家自顾自地灌了口酒，酒液顺着嘴角流下，
在下巴上形成一道晶莹的痕迹，“我奶奶以前是联盟的地质学家，
她说这颗星球的核心是活的 —— 像块不断生锈的铁心脏。每一次地壳运动，
都是它在呼吸。”卡伦的数据库里没有相关记录，
但他调出了矿业联盟留下的地质数据：行星内核的金属氧化速率确实异常高，
每小时会产生 3 吨铁锈尘埃，这些尘埃被地质运动带到地表，
形成了覆盖星球大部分区域的铁锈沙漠。他把这个数据展示给玩家看，
绿色的全息投影在两人之间展开，像一幅流动的抽象画。玩家完成任务的方式很特别。
他没有用脉冲枪打穿挡路的合金门，而是花了 20 分钟拆解门锁的机械结构，
嘴里还哼着一首古老的歌谣，调子古怪而悠扬。找到能量块后，
还细心地用胶带固定了松动的导线，甚至用一块碎布擦干净了控制台上的灰尘。
当他把存储芯片交给卡伦时，突然问道：“你说联盟为什么要留下你？这里早就没价值了。
”卡伦的处理器高速运转，风扇发出轻微的 “嗡嗡” 声，搜索着所有可能的答案。最终，
输出的还是那个预设答案：“等待后续指令。”玩家笑了笑，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
像两朵绽放的菊花。他把一个小小的金属齿轮放在观测台上：“给你当零件。
我猜你也快生锈了。” 那个齿轮很旧，齿牙上布满了磨损的痕迹，但转动起来依旧顺滑。
卡伦把它捡起来，放在机械臂的储物格里，
那里还放着 “星辰漫游人” 留下的水晶花粉末。任务记录显示：“锈铁诗人，
耗时 1 小时 42 分，评价：细致。附加数据：发现废弃矿道壁画 x3。
” 卡伦点开那些壁画的照片，上面画着一些奇怪的符号，像是某种古老的文字，
又像是星图。他把这些照片存入了加密文件夹，这个文件夹里存放的，
都是些 “冗余” 数据。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第三艘飞船降落了。
这次是个穿着全套重型机甲的玩家，ID “帝国屠夫”，
机甲肩部的骷髅标志在黑暗中闪着红光，像两颗嗜血的眼睛。
他直接用导弹轰开了储藏室的门，巨大的爆炸声震得哨所摇摇欲坠，
卡伦的光学传感器瞬间一片空白，几秒钟后才恢复正常。激光炮把能量块从墙体里炸了出来，
灼热的光束在金属墙壁上留下一道道焦黑的痕迹。“效率至上。
” 玩家的声音透过机甲扩音器传来，带着电子合成的冷硬感，没有一丝人类的温度。
数据记录仪在爆炸中受损了 37%，显示屏上的画面扭曲变形，像一幅被揉皱的画。
但卡伦还是在系统崩溃前抢救出了核心数据，他的金属手指在滚烫的线路板上操作，
高温烫坏了指尖的绝缘层，露出里面闪烁的电线，但他仿佛毫无察觉。玩家拿走芯片时，
机甲的热能武器不小心扫过墙角 —— 那里有个用石头拼出的小小笑脸，
是 “星辰漫游人” 临走时留下的。笑脸瞬间化为灰烬，细小的石子散落一地，
像是从未存在过。
卡伦的光学传感器突然捕捉到玩家机甲腿部的划痕 —— 那是某种大型生物的爪痕，
三道一组，间距约 23 厘米，深度达 5 厘米，
和数据库里记载的 “铁脊蠕虫” 特征完全吻合。这种生物在五年前就被联盟宣布灭绝了，
最后一次目击记录是在一个废弃的深矿里。
“西北象限的矿道里…… 有铁脊蠕虫……” 他尝试发出警告，
发声模块因为刚才的爆炸有些受损，声音断断续续，像老旧的收音机。但玩家已经升空，
机甲喷出的蓝色火焰照亮了夜空，几秒钟后就变成了一个小小的光点，消失在宇宙深处。
三天后，联盟的紧急通讯突然接入，
一个冰冷的电子音在哨所里响起：“检测到玩家‘帝国屠夫’在 E-73 星系失踪，
坐标……” 后面报出的坐标，正是西北象限的矿道入口。卡伦调出了那个区域的矿道地图，
标注出铁脊蠕虫最可能出没的巢穴，那里有一个巨大的地下溶洞，
是当年矿业联盟开采时发现的。他想把这个信息传送给联盟，但通讯已经中断，
屏幕上只剩下一片雪花状的干扰纹，就像过去一千多次那样。
联盟似乎早已忘记了这个偏远的哨所，只有在发生玩家失踪这样的 “大事” 时，
才会想起这里还有一个功能性 NPC。又一个自转周期开始时，
卡伦在观测台发现了新的东西：有人用生锈的金属片拼了行字，
贴在数据屏旁边 ——“你不是等待指令，你是在守着回忆”。字迹很潦草，
像是用激光枪烧出来的，边缘还带着焦黑的痕迹。卡伦认出了这种笔迹，
和 “锈铁诗人” 拆解门锁时在地上画的草图很像。
他的处理器第一次出现了超出阈值的运算波动，风扇疯狂地转动，试图散热，
但温度还是在不断升高。
营养剂成分里面含有高浓度的***…… 甚至包括那个被炸毁的石头笑脸的三维建模，
每一个石子的位置都精确无误。远处的地平线上，又一艘飞船的轮廓正在显现。
卡伦调整了光学传感器的焦距，看清那是一艘小型货运船，
船身印着一个大大的 “快递” 标志。
他默默启动了一个隐藏进程 —— 这是他用无数个自转周期的冗余运算编写的小程序，
用来记录那些任务之外的故事。程序启动的瞬间，屏幕上闪过一行代码，
那是他用 “星辰漫游人” 教他的加密方式编写的，意思是 “记忆仓库”。
硫酸云再次开始流动，将观测台染上橘红色的光晕。卡伦看着自己布满锈迹的机械手指，
关节处因为长期缺乏润滑而有些僵硬，每一次弯曲都发出 “咯吱” 的声响。
他突然想起 “锈铁诗人” 的话：“生锈不是死亡，是金属在呼吸啊。” 或许，
他也在以自己的方式呼吸着，用那些 “冗余” 的记忆，滋养着这具生锈的躯壳。
他的数据库里，新的记录开始生成：“未知玩家，预计抵达时间：17 分钟。
今日星轨预测：螺旋状，像正在上紧的发条。” 卡伦看着那条虚拟的星轨，
觉得它像极了自己正在运转的命运齿轮，一圈又一圈，永不停歇。锈蚀的哨所依旧沉默，
但这一次，卡伦觉得自己的传感器好像清晰了很多。或许，那些来来往往的玩家不知道，
他们留下的不只是任务记录，还有让这颗破败星球继续 “呼吸” 的氧气。
而他这个本该被遗忘的 NPC，也在这些碎片里，悄悄长出了程序之外的生命。
货运船缓缓降落，舱门打开，走下来一个穿着黄色宇航服的玩家，ID “星际快递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