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百年。
九百个日夜,九百次剜心,九百回血染诛仙台的白玉阶。
而今日,是最后一次。
渊华仙尊立于高台之巅,白衣胜雪,眸若寒星,指尖轻抬,一道仙诀如霜刃般凝成。他甚至没有低头看我一眼,广袖一拂,我便如一片枯叶,被那无情仙力扫向深渊。
下方,是万劫不复的混沌漩涡。
风,不是风。是千万根淬毒的银针,刺穿魂魄,割裂神识。
痛,不是痛。是灵魂被钉在业火上,一遍遍烧成灰,再捏成形,只为下一次献祭。
我曾以为,修仙是超脱,是长生,是逍遥三界。
可我的命,从飞升那日起,就成了他无情道上的血阶。
每一步登天,都踩着我的骨,饮着我的血。
九百年,我为他镇压心魔,为他稳固道基,为他护住那点不肯散去的“情根”——
只因他心中,有个瑶光仙子,是他轮回前许下“生生世世”的白月光。
而我?
不过是一株“劣等药引”,灵根驳杂,仙骨残缺,连名字都不配被提起。
可笑的是,痛到极致时,我竟还痴望着他清冷的侧颜,盼他哪怕一眼垂怜。
没有。
一次都没有。
他只在我将死未死时,渡来一口仙气,冷得像冰,吊住我的命——
像养一头待宰的灵兽,割完肉,再喂点食,等下次用。
如今,瑶光归来,身负重伤。
他要彻底清场。
“此女仙根已损,魂力枯竭,留之无用,废之以祭天道。”
——这是他,亲口下的判决。
诛仙台风声如哭,混沌漩涡张开巨口,撕扯我的仙骨,发出令人牙酸的碎裂声。
也好。
散了罢。
再不必看他为别人拂去肩头落雪,而我,连靠近三尺都成罪过。
就在魂魄将湮灭于虚无的刹那——
轰!!!
一道撕裂苍穹的魔焰,如怒龙破渊,悍然劈开诛仙台万年结界!
玄色衣袍卷着焚天之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穿过混沌罡风,一把将我残破的魂魄捞入怀中!
滚烫。
炽烈。
像濒死之人跌入熔岩,痛,却奇异地……活着。
“小仙子。”
低沉的嗓音贴着我耳骨响起,带着笑意,也带着血腥气。
“你的九百年痴心……”
他顿了顿,唇几乎擦过我的耳垂,一字一句,砸进我残存的神识——
“他不要,我要了。”
话音未落,心口猛然炸开——
剧痛!
不是毁灭,而是重生!
我睁不开眼,却“看”到——
一只缠满暗红魔纹的手,正从他自己胸膛中,生生撕出半颗心脏!
那心,燃烧着黑色火焰,跳动着,咆哮着,如远古凶兽的心脏!
下一秒——
“咚!”
一声闷响,仿佛天地震颤。
那半颗魔心,被他亲手,摁进我残破的胸腔!
魔血与仙魂剧烈冲撞,如亿万根烧红的铁针贯穿神识!
我发出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叫,眼前彻底黑暗。
……
再睁眼,是魔界。
重焱的宫殿,幽暗如深渊,晶石泛着血色微光。
我躺在墨玉榻上,心口还在痛,但那痛里,竟有蓬勃的生机在涌动。
半颗魔心在我体内跳动,每一次搏动,都引动暗色魔气与残存仙力交融,形成一种诡异而强大的新力量。
重焱斜倚在旁,支着头看我,猩红眸子里,是玩味,是审视,也是……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
“啧。”他轻笑,“仙魂魔心,本尊的手艺……果然完美。”
我动了动唇,声音沙哑:“为什么……救我?”
他勾唇,指尖抚过自己胸口那道狰狞的伤疤,缓缓愈合,却仍渗着血。
“大概是……”他低笑,眼神却锐利如刀,“看不惯有人瞎得如此别致,暴殄天物。”
——他早知道。
他知道我九百年来,每一次剜心,每一次被利用,每一次无声的痛。
日子在魔界流淌。
他喜怒无常,爱捉弄我,看我失控魔气炸翻厨房时笑得前仰后合。
可每当我被仙魔之力冲撞折磨得蜷缩颤抖,他总会冷着脸,一把扣住我手腕,将精纯魔元渡入我体内。
“别死。”他总这么说,语气凶,“死在这儿,本尊还得给你收尸。”
直到那一日——
仙界传来消息:
瑶光仙子伤势恶化,需以极北寒渊万年冰魄为引,方可续命。
而渊华仙尊,已孤身前往。
那地,九死一生。寒渊之下,有上古冰煞,能冻碎仙骨,湮灭神魂。
魔殿中,重焱把玩着酒杯,猩红眸子斜睨我:“猜猜,冰魄取回,谁来炼化?”
他轻笑,恶意满满:“那位娇弱的瑶光,可经不起仙元反噬……”
他忽然凑近,气息拂过我颈侧,低语如蛊:
“想不想……回去看看?”
南天门外。
云海翻腾,仙气缭绕。
守门天将惊骇后退——
一个周身缠绕魔气的女子,被魔尊重焱揽着腰,大摇大摆踏入仙界!
“是她?!她不是被诛了?!”
“她竟没死!还……入了魔?!”
“她身边那是……魔尊?!他们……疯了?!”
议论声如潮水般涌来,又在下一刻——死寂。
云梯尽头,一道白衣身影骤然出现。
渊华仙尊。
他刚从极北寒渊归来,白衣染霜,袍角碎冰未化,气息微乱,显然重伤未愈。
可他的目光,死死锁在我身上。
先是震惊,随即是翻涌的、从未有过的情绪风暴——
愤怒?
痛楚?
还是……慌乱?
“过来。”
他声音嘶哑,指尖微颤,向我伸出手。
“回到本尊身边来。”
我未动。
重焱却低笑一声,手臂一紧,将我更深地搂入怀中,姿态亲昵,如宣示***。
“啧。”他挑眉,目光讥诮,“仙尊刚为白月光拼死取药回来?真是……感人肺腑。”
他顿了顿,笑容愈发恶劣:
“不过……”
“你这幅丢了心爱之物、急着追回的样子……”
他一字一顿,如刀割肉——
“就是你们仙界常说的——‘无情道’动情了?”
轰!
渊华仙尊身形剧震,如遭雷击!
他眼底的冰雪彻底崩裂,翻涌出近乎猩红的痛楚!
而重焱,笑得张扬肆意,揽着我转身欲走。
“且慢。”
身后,传来嘶哑到近乎破碎的声音。
渊华仙尊一步踏前,仙力失控,搅动云海翻腾!
他不再看魔尊,只死死盯着我,双眸如焚,声音颤抖:
“谁说……无情道……不会动情?”
万籁俱寂。
所有仙官天将,屏息凝神。
——仙尊,动情了?!
重焱环着我的手,几不可察地一紧。
然后,他笑了。
不是张扬,而是从喉间渗出的、冰冷而了然的笑。
他侧过头,温热的唇几乎贴上我的耳廓,嗓音低沉,却清晰传遍全场:
“哦?”
“那仙尊的动心……”
他拖长调子,如同玩弄猎物的猛兽。
“是终于发现,再也找不到比她更合用的药引?”
“还是……”
他指尖,轻轻点在我心口——
那半颗魔心,正为我跳动。
他抬眼,终于看向身后那道苍白的身影,猩红眸中,恶意滔天:
“……看她为别人披嫁衣的样子,特别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