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红盖头闷得我喘不过气。外面吹吹打打,热闹得能把房顶掀了。我一把扯下盖头,
抓起桌上半只油汪汪的烧鸡就啃。饿死我了,从大清早折腾到现在,
肚子里唱空城计唱得震天响。“小姐!”贴身丫鬟春桃推门进来,
吓得差点把手里的合卺酒扔了,“您怎么自己掀了盖头?还啃鸡腿?这……这多不吉利!
”她冲过来就想抢。我侧身躲开,啃得满嘴油光:“吉什么利,饿着肚子拜堂才不吉利呢!
再说了,萧彻还在前厅陪他那帮穷酸朋友喝酒,且轮不到他过来。”我又撕下一条鸡腿肉,
含糊不清地问,“让你打听的事怎么样了?库房那边,银子都运出去了?”春桃一脸肉疼,
声音压得极低:“小姐,那可是您全部嫁妆!整整八十万两白银啊!
还有虞家商号后面三个季度的流水!老爷要是知道了,非得打断您的腿不可!”“怕什么,
”我满不在乎地抹抹嘴,“等萧彻成了事,我就是皇后。到时候别说八十万两,
八个国库都是我的!我爹?他只会夸我有眼光,投资了个好女婿!
” 想想未来母仪天下的风光,我忍不住嘿嘿笑了两声,噎得直打嗝。
春桃赶紧递上合卺酒:“您快顺顺!待会儿殿下……哦不,王爷来了,
见您这样……”“王爷”两个字像蜜糖,甜得我晕乎乎的。萧彻,大梁朝最不得势的七皇子,
穷得连件像样的常服都置办不起,可我就是看上他了。半年前他在京郊猎场,
从惊马蹄下救了我,那双眼睛,又黑又沉,像藏着整个夜晚的星子,看一眼就让人陷进去。
他说他胸有大志,不甘心做个富贵闲王,只是苦于没有根基。我虞晚,
大梁首富虞百万的独女,别的没有,就是钱多!我爹总说钱是王八蛋,可这王八蛋,
有时候真能砸出个通天路来。门外脚步声由远及近,沉稳有力。“来了来了!
”春桃手忙脚乱地把啃得乱七八糟的烧鸡塞到床底下,又把盖头胡乱往我头上一蒙。门开了。
浓郁的酒气混着他身上清冽的松木气息涌进来。我的心砰砰直跳,盖头底下,
只能看见他绣着金线的皂靴停在眼前。喜秤挑开盖头的瞬间,烛光晃了一下我的眼。
萧彻穿着大红喜服,身姿挺拔如松。喝了酒,他白皙的脸上浮起一层薄红,
那双黑眸看过来时,比平时更亮,带着点迷离的笑意。“等急了?”他声音低沉,
带着点酒后的沙哑,好听得很。“没……没急。”我脸有点烫,赶紧低下头,
心虚地不敢看床底下。他轻笑一声,没再追问,只道:“晚晚,今日之恩,萧彻铭记五内。
”他拿起桌上的合卺酒,递给我一杯。红烛摇曳,他的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我接过酒杯,
手臂和他交缠。酒液入喉,辛辣中带着一丝回甘。我看着他近在咫尺的俊脸,心里美得冒泡。
八十万两?值!太值了!一晃眼,半年过去。这半年,我虞晚活像个散财童女。
萧彻要“结交朝臣”?行!我砸钱!哪个官员过寿、娶妾、生孩子,
我的贺礼永远是最厚重、最别致的那个。礼单递上去,萧彻的名字自然被高看一眼。
他要“招募能人异士”?行!我出钱!在京城最好的地段开了间“聚贤楼”,顿顿山珍海味,
美酒管够。只要有点本事,哪怕是街头耍把式卖艺的,都能进来混口饭吃。
银子流水似的花出去,换回来一堆奇形怪状的人物。有号称能夜观天象的落魄道士,
有精通奇门遁甲的瘸腿书生,甚至还有个力大无穷但脑子不太灵光的傻大个。萧彻每次来,
看着这“群贤毕至”的景象,总是嘴角含笑,拍拍我的手:“晚晚,得你相助,如虎添翼。
”他看我的眼神,依旧深沉专注,让我觉得一切都值得。钱花得太多,
账本上的窟窿越来越大,终于惊动了我爹。那天,老头儿气势汹汹杀到王府。是的,
萧彻已经是“靖王”了,我那八十万两砸下去的效果立竿见影。“虞晚!你给我滚出来!
”我爹的嗓门震得房梁上的灰簌簌往下掉。我硬着头皮出去,堆起满脸笑:“爹,
您怎么来了?快坐快坐,春桃,上好茶!要最贵的龙……”“少给我打马虎眼!
”我爹一巴掌拍在紫檀木桌上,茶杯跳了三跳,“库房的钱呢?商号的钱呢?
你当老子的钱是大风刮来的?!”“爹,您听我说,”我赶紧上前给他顺气,
“这不是投资嘛!您看,王爷现在多受陛下重视?前途无量!咱们现在投进去,
将来回报……”“回报个屁!”我爹气得胡子直翘,“那是谋反!掉脑袋的买卖!
你以为那小子真稀罕你?他稀罕的是虞家的金山银山!我告诉你,马上收手!跟爹回家!
不然我打断你的腿!”“我不回!”我也急了,“萧彻他不是那种人!他待我是真心的!
”“真心?”我爹冷笑,指着我的鼻子,“他连你是他第几个女人都未必数得清!
你真以为他那靖王府里就你一个?后院那位徐侧妃,你以为是个摆设?”徐侧妃?
那个总是穿着一身素白衣裙,弱不禁风、说话细声细气的女人?
萧彻说她是早年对他有恩的孤女,身体不好,只是留在府里照看。我每次见她,
她都低眉顺眼,恭敬地叫我“王妃姐姐”。我爹的话像根刺,扎了我一下,但我不信。“爹!
您别胡说!王爷他对我……” 话没说完,萧彻大步走了进来。他面色沉静,
对我爹行了个晚辈礼:“岳父大人息怒。晚晚助我,萧彻感激不尽。如今局势初定,
若岳父此时撤资,不仅小婿前功尽弃,恐还会连累虞家满门。”他声音不高,
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冷意。那“满门”两个字,像两块冰,砸在我爹脸上。
我爹的脸瞬间白了,指着他“你……你……”了半天,最终颓然坐下,像被抽干了力气。
他看看我,眼神复杂,有愤怒,有失望,更多的是一种深切的无力。他甩袖离开时,
背影佝偻了许多。我有点不忍心,想去追。萧彻拉住我,将我圈进怀里,
下巴抵在我头顶:“晚晚,委屈你了。待大事成了,我必让你爹风风光光,做国丈爷。
”他的怀抱很暖,语气温柔。我靠着他,闻着他身上熟悉的味道,心里的那点不安和愧疚,
慢慢被一种孤注一掷的豪情取代。开弓没有回头箭,爹,对不住了,
您女儿押上全部身家性命,赌的就是萧彻这个人,和他许给我的那个未来。
战事毫无征兆地爆发了。皇帝病重,太子监国,却突然下旨,
以“结党营私、图谋不轨”的罪名,要削萧彻的王爵,押解进京。傻子都明白,
这是太子忌惮萧彻势力渐长,先下手为强了。圣旨到达靖州城的那天,正是隆冬,
鹅毛大雪扯絮般往下落。王府议事厅里,气氛凝重得像结了冰。炭火烧得极旺,
却驱不散人心底的寒意。萧彻一身玄色劲装,负手站在巨大的舆图前,背影挺拔,
像一柄即将出鞘的利剑。“王爷!不能再等了!太子这是要您的命啊!
”那个力大无穷的傻大个王猛急得直捶桌子,震得茶杯乱跳。“是啊王爷,
”瘸腿书生周先生捻着稀疏的胡须,眼神阴鸷,“咱们在朝中的人传回消息,
太子已密令禁军统领,一旦您进京,格杀勿论!这是逼我们反!
”那个落魄道士也使劲点头:“贫道夜观天象,帝星黯淡,紫气东来,正应在王爷您身上啊!
天命所归,此其时也!”所有人都看着萧彻,等着他决断。萧彻缓缓转过身,目光扫过众人,
最后落在我身上。那眼神,不再是平日的温柔,而是一种冰封般的锐利和孤注一掷的决绝。
他开口,声音不大,却字字如铁:“清君侧,诛佞臣!”厅内瞬间沸腾!
压抑许久的野心和恐慌找到了出口。“清君侧!诛佞臣!”“誓死追随王爷!”喊声震天。
我知道,最后的时刻到了。我这半年散出去的银子,养起来的这些“能人异士”,
还有虞家商号秘密运来的大批粮草军械,终于要派上真正的用场了。战火,
如同被点燃的枯草,瞬间燎原。萧彻打着“清君侧”的旗号起兵,一路势如破竹。
我虞晚的名字,也随着他军队的推进,响彻大梁。谁都知道,靖王能这么快拉起队伍,
打得朝廷军节节败退,全靠他那个富可敌国的王妃在后面撑着。我跟着他行军,风餐露宿,
吃尽了从未吃过的苦。曾经娇生惯养的手指生了冻疮,华美的衣裙换成了粗糙的皮甲。
但我心里是热的。每次看到萧彻穿着银色盔甲,在阵前指挥若定的英姿,
我就觉得一切都值得。他在前线拼命,我就在后方拼命筹钱、运粮、安抚军心。有一次,
粮道被太子的人劫了,数万大军眼看就要断炊。是我,带着春桃和几个家将,
连夜冒险绕过关卡,联系上我爹旧日的一个商队掌柜,用我虞家仅剩的几处隐秘产业做抵押,
硬是凑齐了粮草,及时送到前线。那一夜风雪极大,我赶到军营时,浑身冻得僵硬,
脸都木了。萧彻正在帅帐里对着地图发愁,看到我一身狼狈地闯进来,先是一愣,
随即大步上前,猛地将我紧紧抱住。他的盔甲冰凉刺骨,可他的胸膛滚烫。
“晚晚……”他声音哑得厉害,抱着我的手臂收得很紧很紧,勒得我生疼,
“你怎么……下次不许再这样冒险!”我把脸埋在他冰冷的肩甲上,嗅着血腥味和尘土味,
却觉得无比安心。“我答应过你的,”我声音闷闷的,带着点得意,“你的粮草,
永远不会断。”他捧起我的脸,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映着跳动的烛火,
也映着我疲惫却明亮的影子。他什么也没说,只是低下头,
一个带着血腥气和凛冽寒意的吻重重落在我唇上。那是我尝过最复杂也最真实的味道。
那一刻,我觉得我和他,是真正的生死与共。大军一路推进,
兵锋直指京城最后的屏障——洛水关。只要拿下此关,京城便如同被剥去硬壳的果子,
唾手可得。决战前夕,军营里的气氛绷得像拉满的弓弦。
空气里弥漫着铁锈、汗水和一种压抑的亢奋。士兵们默默地磨着刀枪,
眼神里既有对明日厮杀的恐惧,也有对即将到来的胜利的狂热期盼。
萧彻召集所有心腹在帅帐议事,部署最后的攻城方略。我本该去辎重营清点最后的军械储备,
可鬼使神差地,我拐了个弯,走向萧彻的帅帐。没什么特别的事,就是想看看他,哪怕一眼。
帐内灯火通明,人影幢幢。我走到近前,正要掀帘,里面却传来萧彻的声音,比平时更低沉,
带着一种刻意的轻柔。“柔儿,这里风大,仔细着凉。” 柔儿?我的心猛地一跳,
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我悄悄贴近帐篷的缝隙。只见帐内,萧彻背对着门口,
正小心翼翼地将一件厚实的玄色貂裘,披在一个纤细的身影上。那身影穿着月白色的衣裙,
在满帐披甲执锐的将领中显得格格不入。是徐婉柔!她怎么会在这里?
前几日萧彻不是派人送她回相对安全的靖州城了吗?徐婉柔抬起头,
苍白的脸上带着一丝柔弱的红晕,声音细软:“彻哥哥,我没事的。就是……就是担心你,
明天……太危险了。”萧彻转过身,脸上是我从未见过的温柔和怜惜。他抬手,
极其自然地替她拢了拢鬓边散落的一缕发丝,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了什么珍宝。“别怕,
”他低声哄着,那语气腻得能拧出蜜来,“明日你在后方督运粮草,安全得很。
等我拿下洛水关,很快就能接你进京了。”“可是姐姐……”徐婉柔欲言又止,
怯生生地朝帐外看了一眼,仿佛能透过厚毡看到我,“姐姐她一直在帮您筹粮筹款,
劳苦功高,她……”萧彻的脸色瞬间冷了下来,那点温柔消失得无影无踪,
只剩下冰封般的漠然。他打断她,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
像冰锥子一样扎进我的耳朵里:“她?不过是我萧彻踏上帝位的一块垫脚石罢了。
一个满身铜臭的商贾之女,也配与你相提并论?柔儿,待我登基,你才是我唯一的皇后。
”轰隆!我脑子里像炸开了一道惊雷,震得我眼前发黑,耳朵嗡嗡作响。
全身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刻退得干干净净,只剩下刺骨的冰冷。垫脚石?
商贾之女?唯一的皇后?那些他深夜疲惫归来时,握着我生满冻疮的手,
放在唇边呵气的画面;那些他看着我筹来粮草时,眼中闪过的惊喜和依赖;那些耳鬓厮磨间,
他许下的“共享天下”的诺言……原来全是假的!全是精心编织的骗局!我像个木偶一样,
僵硬地站在那里。帐内的声音还在继续,他们似乎在商议明日徐婉柔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