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江南江州城,繁华的南街巷,一座雕梁画栋的府院,挂着两个红色的灯笼,
红的像女人清晨涂抹的胭脂,可这是亥时,
朦胧的峨眉月在天空探视着李府后院西厢房沉醉的夜色。一颗金桂在这西厢房房前的小院里,
香满四溢;房内有个俏丽销魂的女人就在那里绽放,花一样的娇媚,每一丝呼吸声,
都能落入黑夜窗外一颗孤独又单薄的皮囊里,那里惊蛰着一颗灵魂。他想起白日黄昏,
周钦与他把酒言欢的话语。说到最动人的话题时,周钦眼波流转,
压低声音说:“既是喜欢 。。。就干脆些!软的不行,便来硬的!试试看,
兴许她就吃你这一套!”江州城,浔阳楼有最美的酒,玉壶春。一天当中,从酉时到戌时,
他花了最后的银子,叫上最好的朋友周钦,就为了喝这一壶,喝完以后他就徘徊在亥时,
西厢房那棵金桂树旁。他曾想起那屋内的女人,在年初,春花四月间,
也是在这屋子里朝着窗外的人笑语说:“你若有这色心,何不学那采花贼,飞窗而入,
我等你!”最后一句“我等你”,让窗外的风声一紧,金桂的绿叶摇晃了一次。
那个窗外听声的人,正是他李同。现在,屋内那娇喘的呼吸声变得愈发局促,激荡着他心弦,
翻滚在他心窝。突然一个闪电般的速度,他就从房前的纸窗户闪进去了,纸窗户很柔软,
屋里的女人很柔软,但是他的心已经不再柔软了,那心变成了坚硬的冰,变成了冰棱。
“李同!找死!”“是你?周钦!”屋内的男人,做梦都没有想到,
此时李同竟然强行飞入;屋外的男人,做梦都没有想到,黄昏时候一边喝着他的玉壶春,
一边怂恿他的那个最好的朋友,竟然现在同时出现在这个女人房间了。女人媚眼十足,动人,
一张玉脸竟没有一丝惊措,但她敏捷,不知道何时,她已经红衣绿裙,就像春天的花,
开在秋天,金桂已然失色。女人狐媚一笑:“周钦,采花贼可真来了呢!”风没有来,
李同走出窗外,他低头看了一眼金桂,花瓣悄然落下一片。醉意和疯狂都已经荡去,他知道,
这个秋天,他要离开多年的李府了。翌日,上午,
李府的那个肥肥的老爷在前院大堂里候着李同的到来。李同那身青色的衣衫,
夹裹着他瘦弱的身躯,在李老爷面前,他只有李老爷身形的一半。李老爷说:“十年前,
你那个好赌的爹,跟随老夫多年,原本也是一个有点出息的镖师,最后沦落到要去赌命,
在赌命之前,说什么一定要把他儿子托付给老夫!那时你才十一,住在城外乡下的破落户里,
你母亲早死,老夫又念及是同宗,就派人把你接回来进了李府,安排在老夫的李记镖局。
先做杂役,喂马、劈柴、挑水;后来看你腿脚麻利、身骨不错,就让你接触一下刀,
却不想也能够舞出几招刀式来,就让你做了五年镖师,直到昨日,老夫还在思忖,
给你升个小镖头。”李老爷说到这里,叹息一声,话锋陡然一转,冷冷说:“可你昨夜。。。
你就犯糊涂了!这糊涂太大了,李同!”李同无语,先不说他赌命的爹。昨夜的事,
他没法解释,他承认自己有错。他没有想到玉壶春真的让他色胆包天,想入非非,
也没有想到那屋内的女人比醉酒的他还疯狂,更没有想到那屋内的男人竟是周钦!
一想到这里,李同又暗自咬紧牙关。李老爷这时向他挥挥手,厉声说:“你赶紧走吧,
你最好离开江州城,以老夫女儿那性子,她对你这种人,软硬不吃,中秋后,她就要嫁人了,
你赶紧滚!兴许有条命!”那屋内的女人正是李老爷的女儿李如花。李同听到李如花要嫁人,
先是一怔,他没有想到,李老爷最后的话语,变成了一把刀,刺进了他的左胸膛,
那里上下起伏跳动的灵魂瞬间静住了。李同走出李府,在这府院他呆了十年,
回头再看了一眼,李府两个大红灯笼,在每年年三十那天,都会重新换成最红的。
他在这里也曾亲自帮忙换过两回,去年年三十,就是他和周钦一起换的,那天落了一场冰雹,
雹子打落在他们的脸上,虽然冷,可是他们心里热乎。去年,是他和周钦第一次北上中原,
替李记镖局顺顺利利跑了一趟大买卖,那趟镖就是给江南水月城最大的家族,沈家,
往中原东京城第一剑庄堂圣山庄送十箱上等丝绸,由李老爷亲自坐镇押镖,交货的时候,
才从李老爷嘴里得知,原来那十箱上等丝绸里面都分别放了十片金叶子。所以那一年,
除夕夜,李老爷从沈家老大,沈大爷给的报酬里取出五两银子,他和周钦一人一份。
他记得李老爷夸赞他和周钦,说他两兄弟是最拼命的两位镖师,又年轻,前途无量。
所以他和周钦经常能够见到李老爷,见着见着就常常见到了李老爷的女儿,李如花,
年方二十五了,但这个李府的大小姐却一直没有嫁出去,性子不好,偶尔疯癫,可生的妖媚,
正是娇艳欲滴的花期,却不想,他李同在惦记着李如花,可周钦却直接上了床,这事情,
他李同是自取其辱,可还是有一件事搁在心头,所以周钦在哪里?离开江州城之前,
李同想要找到周钦。江州城有浔阳楼的美酒,也有来乐城的赌坊。来乐城并不是真正的城,
它只是西街巷一座普普通通的四合院,但是这院子足够大,是普普通通的四合院四个那么大,
普通是因为院子没有什么华丽的建筑,来乐是因为来了快乐,
快乐在于这样大的院子里有它的魅力、诱惑。前后左右四间,都是赌坊,又叫四院赌坊,
听起来没有来乐城好听,所以来乐城就出了名。来乐城里面挤满了人,城里城外的赌徒,
前院庄家开大小,左院私人斗鸡,右院私人斗狗,后院最神秘了。赌徒,
他们在场的时候大都洋溢着笑容,离开的时候才显得神情落寞。落寞也许还不是最坏的结局,
最坏的结局是让他们疼痛,剧痛,滴血的那种,往往就在后院,那里赌命。
李同的父亲据说就是去了后院,再也没有出来。西街巷上,
来乐城的左右隔壁都有青楼、戏院、茶楼、小吃包子铺等,唯独没有赌徒喜欢的酒楼,
这里的酒楼不受欢迎,据说来乐城只有一条规矩,不能饮酒入场,所以酒楼就没有了。
可是茶楼边上算卦求财、兜售各种赌术的江湖术士也不少。这不算奇,
奇怪的是紧挨来乐城西间院子的胡同巷,那里有个黑屋子,被街巷上的人叫做“暗房”。
暗房里面点着一盏昏黄的油灯,摆着一张杀过猪的案板,进过来乐城赌坊里的人,
大都知道这里有个叫胡庆的人,是个五大三粗的,肌肉隆起的黑脸汉子,以前做过屠户,
杀得一手好猪,据说他杀猪能让人学会一个成语,叫庖丁解牛。
现在胡庆就抡起那把厚实的杀猪刀作势就要杀一头“白皮猪”。这“白皮猪”并不是真的猪,
是一个人,被剥得精光的男人。在案板上躺着,颤抖哆嗦着,那油头粉面的模样儿,
汗珠如流水,脸上写满惊悚,嘶声嚎叫:“求三爷饶命,后院!来乐城的后院,
我还有次机会,我还有条命!”胡庆难道外号叫三爷?
可是黑暗中有个声音恶狠狠的传来:“后院?就你这条贱胚,哪里看都不合适!只能卖肉了!
”话音未落,那白晃晃的屠刀,就像一柄利斧,再次落下,“刷”地一声重重剁在案板上!
吓得那赤条男人全身一抖,下身洇出一股尿骚来。恶臭弥漫开来,连胡庆都皱紧了眉,
捂住了嘴鼻。幸而,那屠刀只剁在离赤条男人左臂毫厘之处的木头上。
那赤条男人终于瘫软无力地哭喊:“辰时!明日辰时一刻前,一定送来!三百两银子,
一分不少。”屋内,黑暗中走出来一个满脸带着刀疤的人,在昏暗的灯光里,
看不出大概年纪,这是一个比胡庆穿着要气派的人,要恐怖的人;气派的是紫色的衣袍,
恐怖的不仅仅是那脸上的刀疤,是他刀疤脸上没有任何血色,细看一下,
偶尔好像还有什么东西在他刀疤的沟痕里蠕动着,他唯一通人性的地方,
就是赤条男人喊的最后那句话。那句话使他近得案板前来,吓得案板上的赤条男人,
身子哆嗦得更厉害了。他就是那三爷,他左手也捂住鼻子,看着赤条男人,
嘴角露出一丝怪异的模样,他说:“不要怕,三爷我不是胡庆,胡庆吃人肉,
你周钦能够上得了李如花那疯婆娘的金香软塌,这回却拿不到她三百两银子,这话说出去,
你让整个江州城的人如何信你!”案板上躺着,不敢挪身的赤条汉子就是周钦。
他经常光顾来乐城的赌坊,凭着他自以为是的本事,总能够在这赌坊里赊欠点信用,
这个信用值,随着他周钦的能耐,已经涨到了三百两。周钦的尿液还在流淌,
三爷左手继续捂住鼻子,恶狠的说:“三百两银子事小,规矩不能破!赶紧滚吧,
明日五更天鸡叫以后,你就是偷也得给老子偷出来,卯时一到,见不见阎王,就交给胡庆了!
”周钦就连滚带爬的冲出了这暗室,到了胡同口,迎头而来的撞到了一个人。
这个青衫土面的人,身子单薄,正是李同。
周钦先前那副哆嗦抽搐的脸面此刻突然恢复了一丝神气,他对李同讪讪一笑:“冤家路窄啊!
我也没啥好解释的,不过李如花是不会好你这一口,你也不要怪我。”李同看着此刻的周钦,
虽然他没有进暗室,但是他在江州城这十年,多少知道这胡同巷的暗房和来乐城的关联。
李同淡淡的说:“躺在案板上的滋味不好受吧。我来告诉你,我今夜也许就离开江州。
”周钦一听,就说:“怎么?你还有点犹豫?”接着又说:“你别怨我,
谁知道你心中那个貌美如花的女人就真的是那个如花,兄弟一场,我也没啥好说的,
李如花是个疯子,别看她长的妖艳。。。”周钦还想再说点什么,突然尬住,
又说:“事已至此,你离开江州城也好,今后你我各走一方吧。”周钦说罢,想要离开,
可是李同没有让他走,李同挡在他面前。周钦那副平淡突然变了,脸色有点凶煞,
开始恶狠的说:“咋了,你李同这个老实人,也要在我头上动一刀?
”李同:“没有什么好说的,浔阳楼那壶酒,是我在李府十年的积蓄,这你也知道,
不为如花,就为了那壶酒,你到来乐城次数也不少,这回你告诉我一下,我父亲的事,
我进李府十年了,我听到了一些。”周钦一听,脸色一惊,
冷笑:“你不是从不问及你父亲的事了?现在出了李府,你也想学你父亲一样去赌命?
你还是收手吧。”说到这里,继续张嘴的周钦突然顿了一下,想要说什么又没说,
只又说:“别去送命了!”可李同还拦着他,在那里杵着真像一根木桩,
周钦突然眼珠转楞了一下,对李同说:“我是知道点,你父亲叫这里的胡庆杀了!”一边说,
还一边昂头示意胡同巷里的那处暗房。这话一出,李同心下一怔,又惧又恨,
可父亲终究是被杀死了。虽然父亲好赌,常年在外,
把他和母亲曾经都抛在了乡下的破落户里,父亲为他做了两件事,
一件事是李同母亲死的时候,父亲回来了,父亲跪在李同母亲的尸体前,连副棺木都没有,
李同狠狠的踢了父亲一脚,那年李同只有七岁,父亲回城前给李同手中塞了一个布袋子,
那里有十两碎银,李同活到了十一岁。十一岁那年,城里来了人说他父亲死了,到了李府,
李同没有见到父亲的尸体,但是他恨父亲,偏偏李府有人告诉他,
他能在李府呆下来却是他父亲临死前乞求李老爷的,这就是父亲做的第二件事。
现在李同只见周钦在说:“怎么,现在你小子有种了?走了几趟镖,杀了几个劫匪,
以为真长本事了?想报仇?赌徒的命,怪不得别人,不过你也不是胡庆的对手,
他可不是那些劫匪,庖丁解牛,解的不是牛和猪,他要杀你,都懒得上案板。
”周钦这话一说,就像一根刺,又扎进了李同的心口,良久,
额头上冒出汗珠的李同才低沉:“现在还是午时,我要去趟李府。对了,
李如花马上要嫁人了。”周钦听到最后一句,脸上肌肉轻微抽搐了一下,
可他却冷笑:“去李府找李老爷借刀?”李同没有回答,他心中想到上午离开李府,
那把随身伴了五年的大钢刀被卸下来了,那是李府李记镖局的刀。
他再次看了一眼胡同巷里那间暗房,他立马转身,迅速的朝街巷外头走去。两人,一前一后,
消失在西街巷。午时还没有结束,李同就去了李府。却在李府的后院,西厢房边上,
听到李如花在房间里面唱歌,那声音儿柔,但是唱出来的词,有些扎心,扎的就是李同的心。
可李同现在见的不是她李如花。出现在李同面前的是李府的主人,那个肥肥的老爷,
他就在金桂树旁。李老爷先是脸一沉,后又反复思虑一番,
对着李同恶狠的说:“那个周钦也不是什么好货色,竟然告诉你有关你父亲的死,这种鬼话,
事情搞大了,你们两个都滚不了江州城了!”说得屋里的李如花唱歌声都停歇了。
可李同却说:“也许真滚不了,那把刀还请老爷再借一回!”李老爷背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