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国,海州,水城。
卯时刚过,天色灰青。
水城的西码头上,已经人声鼎沸。
人群外围。
陆远将一块,尚有余温的麦饼揣进怀里。
这是他今早的工钱。
他十***岁的年纪,身形瘦小,面色蜡黄,一身打着补丁的短衫。
在人群中毫不起眼。
他转身挤出人群。
脚下的路面坑坑洼洼,还混有积水。
空气中弥漫着汗臭味。
陆远穿过两条拥挤的巷子,回到了自己的家。
面前一间狭小的屋子。
由于毗邻码头,环境潮湿。
门帘是一块破草席。
陆远把它撩开,钻进昏暗的屋里。
他走到角落,把怀里的麦饼拿出来。
借着从屋顶破洞透进来的微光。
啃了一口。
他穿越到陆远这个同名的少年身上,已经半年了。
早已习惯了现在的生活。
他的父母早亡,只剩自己在这个小破屋。
所有的重担,都得自己扛。
但他并非真的毫无依靠。
在他的脑海里有一架小巧精致的墨玉算盘。
这东西的能力就是,推演。
无论是武功招式,还是账目数算,只要他精神饱满,就能在脑中飞速推演出其中的破绽或最优解。
可问题是,“推演”需要消耗大量的“精神”。
而精神的恢复,需要充足的睡眠和足够的营养。
这两样东西,对如今的他来说,都是奢侈品。
他每日食不果腹,睡在潮湿的草堆上,精神时刻处于萎靡状态。
墨玉算盘就如同一件蒙尘的至宝,别说推演武功,就连算清一笔杂货账都让他头晕目眩。
希望曾像野火般在他心中燃起,但半年的饥饿与劳累,早已将火焰浇得只剩一缕青烟。
躺在冰冷的草堆上,陆远闭上眼。
麦饼还剩下一半。
码头上没活可做,管事把他打发了。
不用去做工了。
也意味着没有工钱。
他舍不得吃完一整块麦饼。
这个不足三丈的棚屋,就是他的全部。
他需要钱,需要食物,需要一个能让他吃饱睡好的地方。
他需要积攒足够的“精神”,来启动这唯一的翻盘希望。
可在这人命如草芥的码头上,谈何容易。
在草堆上躺了不到半个时辰,腹中的饥饿感再次如潮水般涌来。
陆远翻身坐起。
他拿起没吃完的半块麦饼,塞进怀里,掀开草席门帘走了出去。
必须找到更多的活计。
才走出巷口,就听到一阵压抑的哭声。
是邻居王婶,她男人是码头的扛包工,此刻正被两个穿着短打的汉子堵在墙角。
“再宽限两天吧,赵爷,就两天。”王婶的男人哀求道。
“放你娘的屁!这个月的孝敬钱,一个子儿都不能少!”为首的汉子一脚踹在他肚子上,抢过他腰间的钱袋。
他掂了掂,嫌恶地开口:“就这么点?滚!”
陆远面无表情地低下头,从另一侧快步走开。
这就是码头日常。
那两人是附近幽水帮的人。
幽水帮,就像附在所有底层人身上的水蛭,贪婪地吸着本就不多的血。
他没有停步,穿过几个小巷,来到码头后街的一排仓库前。
这里是各家商行存放货物的地方。
陆远熟门熟路地来到最西边的一家“恒源布行”的仓库外。
“他娘的,又对不上了!这批货,怎么又差了两匹!”
仓库里传来管事,周轩,暴躁的骂声,伴随着算筹被摔在地上的噼啪声。
陆远深吸一口气,走了进去。
“周管事。”
满脸横肉的周管事回头,看到是陆远,眉头皱得更紧了。
“你来干什么?我这儿可没活给你!”
“管事,您的账,或许我能帮上忙。”陆远平静地说。
周管事一愣,随即嗤笑出声:“你?一个穷哈哈的泥腿子,识字吗你,还敢说会算账?”
“我不要钱。”陆远盯着地上的混乱算筹。
“算对了,您赏我两个肉包子就行,算错了,我给您白干三天活。”
周管事狐疑地打量着他。
仓库的账目最近一团乱,他已经被东家骂了好几次了。
眼前这小子虽然瘦小,但眼神却异常镇定。
死马当活马医。
“行!你要是能算明白,别说两个,四个包子都给你!”
陆远点了点头,走到那堆算筹前。
他将怀里的麦饼拿出来,几口咽下。
干硬的饼划过喉咙,却仿佛化作一丝微弱的暖流,渗入四肢百骸。
他集中全部精神。
脑海中的墨玉算盘,发出微弱的亮光。
眼前,杂乱的算筹、账本上的数字,仿佛活了过来。
它们在陆远脑中飞速流转、重组、排列。
一道道繁琐的计算过程被瞬间跳过,直接呈现出结果。
不过短短十几个呼吸,他的额头已经出汗,脸色也变得更加苍白。
“周管事,仓库物资数量没错,是您记错账了。”陆远声音有些虚弱道。
他继续解释道:“昨天入库的松江棉布,您记成了三十匹,其实是三十四匹。”
“另外,出给‘悦来客栈’的那批青布,账上写的是八匹,但搬货的单子上是十匹。”
“一来一回,正好差了两匹。”
周管事将信将疑,翻出昨天的入库单和出货单,仔细一对,脸色微变。
竟然真的分毫不差!
他震惊地看着陆远。
周管事询问道:“你是怎么算出来的?”
“以前跟一个老账房学过几手速算。”陆远随口胡诌道。
周管事盯着他看了半晌,从怀里摸出几个铜钱,又从食盒里拿出两个还冒着热气的肉包子,一起丢给陆远。
“小子,有点门道。”
陆远接过包子和铜钱,道了声谢,转身就走。
背后,周管事的声音再次传来:“等等!明天这个时辰再来,工钱另算!”
陆远脚步一顿,嗯了一声,加快了离开的步伐。
攥着温热的肉包子和那几枚铜钱,希望的火苗,在他心中重新燃起。
刚拐出仓库区,他就听到两个巡夜的更夫压低声音在交谈。
“听说了吗?南边‘下水门’那边,好像出水疫了,昨晚上一口气抬出去好几个......”
陆远的心,猛地一紧。
下水门,离他住的棚户区,只隔着一条街。
危机感如芒在背,陆远不敢耽搁。
他没有回家,而是揣着包子和铜钱,径直朝着与棚户区相反的水城走去。
想要在这吃人的世道活下去,单靠算账的小聪明远远不够。
他必须拥有自保的力量。
来这半年时间,他也打听过。
水城有个叫洪震的武师,一手铁砂掌功夫在码头小有名气,只是为人乖戾,收费也极高。
穿过几条还算整洁的石板街,陆远来到一处挂着“洪家武馆”牌匾的院落外。
院门大开,里面传来阵阵哼哈之声和沉闷的击打声。
陆远悄悄扒在门缝往里看。
院子里,十几个精壮汉子正赤着上身,轮流将手掌***一口装满黑色铁砂的大锅里。
一个身材魁梧的壮汉,正背着手来回踱步,时不时对着动作不到位的徒弟一脚踹过去。
“没吃饭吗!用力!”
“腰马合一!气沉丹田!说了多少遍,猪脑子吗!”
那壮汉,想必就是洪师傅了。
陆远看得心头一凛。
这才是真正的练家子,充满了力量与煞气,和街头混混的斗殴完全是两个概念。
一个穿着短衫的学徒注意到门口的陆远,走过来不耐烦地问:“干嘛的?”
“我想来问问,拜师学艺,要多少钱?”陆远小心翼翼地问。
“拜师?”学徒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眼神里满是轻蔑。
他露出玩味笑容开口:“五两银子入门,每月还得再交三百文的汤药钱,你有吗?”
五两银子!
陆远的心沉了下去。
他今天拼着精神透支,也才赚了几个铜板,离五两银子简直是天差地别。
“知道了,多谢。”他失落地转身,准备离开。
“等等。”
一个熟悉的声音叫住了他。
陆远回头,竟然是恒源布行的周管事。
他不知何时也站在院子门口,正饶有兴致地看着里面的操练。
“小子,你也想学武?”周管事摸着下巴的肥肉,眼里透着精明。
“只是看看。”陆远不想暴露自己的底细。
“呵,想学就直说。”周管事笑了笑道。
“这年头,没点防身的本事,赚了钱也守不住。”
“洪师傅的功夫,硬是硬,就是贵了点。”
他拍了拍陆远的肩膀道:“你那手算账的本事不错。”
“这样,以后你每天下午来我仓库帮忙一个时辰,我一个月给你开五百文,干得好,年底还有赏钱。”
一个月五百文!
陆远的心脏猛地一跳。
这笔钱,不仅能让他吃上饱饭,省吃俭用下,一年不到就能凑够拜师的学费!
这是他来到这个世界后,听到的最好的消息。
“怎么,不乐意?”周管事见他发愣,挑了挑眉。
“乐意,多谢周管事!”陆远立刻躬身行礼,语气里带着一丝难以抑制的激动。
“嗯,明天准时到。”周管事满意地点点头,背着手,慢悠悠地走了。
陆远紧紧攥着拳头,看着武馆里那些挥汗如雨的身影,眼中第一次燃起了名为“希望”的火焰。
他转身,脚步轻快地向家的方向走去。
怀里的肉包子还温着。
有了稳定的收入,就能积攒精神,推演功法。
有了功法,就能真正改变命运。
这条路虽然还很长,但他终于看到了起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