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阁内,万籁俱寂,唯有尘埃在从窗棂漏下的光柱中无声飞舞。烬余夫人面前的乌木匣中,
又换过了一桩伤心旧物。那是一对极其精致的金铃铛,比豆粒稍大,
镂空雕琢着繁复的缠枝莲纹,工艺精湛绝伦。铃舌小巧,轻轻一动,
便会发出清脆却并不聒噪的悦耳声响。铃铛上系着细细的、几乎透明的天蚕丝线,
显然曾是缚于鸟足之用。金铃光泽依旧,却莫名透着一股被遗弃的孤寂。
夫人的指尖拂过冰凉的铃身,仿佛听到了遥远的、欢快的笑语,
以及最终那一声决绝的、撕裂长空的鸟鸣。第一章:铜雀台京城的天桥底下,
永远是三教九流、鱼龙混杂之地。
卖大力丸的、演杂耍的、说书的、算命的……喧嚣声、叫好声、铜板落入破碗的叮当声,
混杂着各种食物的气味,构成了一幅鲜活而粗糙的市井画卷。在这片沸腾的喧嚣中,
最引人注目的,却是一个小小的驯鸟摊子。支摊的是个年纪不大的姑娘,名叫林啼鸳。
一身洗得发白的红衣劲装,衬得她身姿伶俐,眉眼间带着一股野性的鲜活气息,
像山间跃动的雀儿。她身边围着几只羽毛艳丽的鸟儿,最打眼的是一对形影不离的鸳鸯。
但此刻,吸引里三层外三层看客的,并非这对恩爱水禽,
而是立在林啼鸳指尖的一只通体漆黑、唯有利喙与脚爪呈金黄色的鹩哥。
“各位爷们儿瞧好了!”林啼鸳声音清脆,如同她腕间铃铛,“我这黑小子,不光会学人话,
还能猜心事!您心里想件东西,甭管是金银铜铁、纸墨笔砚,它都能给您叼出来!
”“吹牛吧!”底下有人起哄。“是不是吹牛,一试便知!”林啼鸳挑眉一笑,毫无惧色,
“哪位爷来试试?猜错了,分文不取,还倒贴您一串大钱!”一个胖商人挤上前,眯着小眼,
嘿嘿一笑:“小娘子,爷我想的东西,可就藏在这人群里。你让这扁毛畜生猜猜?
”这明显是刁难。人群哄笑起来。林啼鸳却不慌不忙,凑到那鹩哥耳边,
低语了几句谁也听不清的话,然后一扬手:“去!”那黑鹩哥振翅而起,
在人群头顶盘旋一圈,忽地一个俯冲,
精准地从那胖商人腰间的荷包里叼出一枚金灿灿的铜钱——那并非普通铜钱,
而是一枚铸造精美、专供赏玩的“花钱”,正面还刻着“招财进宝”字样。鹩哥叼着钱,
稳稳落回林啼鸳肩头,昂首挺胸,竟开口叫道:“守财奴!守财奴!
”人群爆发出震天的喝彩声和笑声。胖商人面红耳赤,在众人的哄笑中灰溜溜地钻了出去,
铜钱也忘了要回。林啼鸳笑着收钱,目光不经意地扫过人群外围。那里,
不知何时停了一辆看似普通、实则用料讲究的青篷马车。车帘掀开一角,
一道目光正落在她身上。那是一个极年轻的公子哥儿,锦衣玉带,面容俊秀,
嘴角噙着一丝玩世不恭的笑意,眼神却清亮敏锐,不像寻常纨绔。他手中把玩着一把玉骨扇,
姿态闲适,仿佛在看一场有趣的消遣。林啼鸳的心跳漏了一拍,随即又恢复如常。她知道,
鱼饵已撒下,鱼儿……似乎上钩了。她继续表演,
指挥着那对鸳鸯表演“过鹊桥”、“交颈眠”,引得阵阵叫好。
腕间的银铃随着她的动作叮当作响,与鸟儿的鸣叫应和着,热闹非凡。表演间隙,
她喂鸟儿清水时,那道目光依旧停留在她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兴味。收摊时,
那辆马车依旧未走。林啼鸳故意磨蹭着,收拾着道具箱。终于,那公子哥儿摇着扇子,
慢悠悠地踱了过来。“小娘子的鸟儿训得有趣。”他开口,声音清朗,
带着几分懒洋洋的调子,“这黑鹩哥,卖否?”林啼抬头,
露出一个市井姑娘的狡黠笑容:“这位爷,黑小子是奴家的吃饭家伙,不卖的。
不过……”她话锋一转,“若爷真喜欢,奴家倒是可以再训一只聪明的孝敬爷,
只是……得费些时日和心思。”公子哥儿挑眉,似乎觉得更有趣了:“哦?怎么个费心思法?
”“这鸟儿啊,得挑品种,得喂特定的食水,还得日日陪着,
用声音和手势慢慢教……”林啼鸳掰着手指头数,眼睛亮晶晶的,“最重要的是,
得知道爷您的喜好脾气,训出来的鸟儿才合您的心意不是?”这话里话外,
分明是要多接触的意思。公子哥儿闻言,哈哈大笑,用扇子轻轻点了点掌心:“有意思!成!
那爷就等着你的‘合心意’!”他丢下一锭足够买下她整个摊子还有余的银子,“这是定钱。
爷姓卫,府上在城西榆林巷。训好了,直接送来。”说完,也不多纠缠,
转身摇着扇子上了马车,径自离去。林啼鸳握着那锭沉甸甸的银子,看着马车消失在街角,
脸上的笑容慢慢褪去,眼神变得复杂深沉。卫?城西榆林巷?那可不是普通富户住的地方,
那是……永国公府邸所在的街巷。这位,
八成就是京城里名声赫赫的那位国公府世子——卫昀了。传闻他性情乖张,行事不羁,
是纨绔圈里的头一号人物。也是……她此次潜入京城,最终的目标人物之一。
第二章:各怀肠永国公府,书房。白日里在天桥底下看似只会寻欢作乐的卫昀世子,
此刻却像换了个人。他褪去了那身纨绔子弟的懒散外壳,眉宇间凝着一丝冷肃,
正听着心腹侍卫的回报。“……查过了,那驯鸟女名叫林啼鸳,
约莫半月前随一个叫‘金家班’的杂耍班子进的京。班子不大,底细却干净,
像是常年走南闯北讨生活的。这林啼鸳据说是班主收养的孤女,驯鸟是一绝,
并无什么可疑之处。”“并无可疑?”卫昀把玩着手中的玉佩,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
“一个走江湖卖艺的孤女,见到一锭足够她逍遥好几年的银子,眼神里却没有半分贪婪,
只有算计。训只鸟儿而已,却迫不及待地想往爷身边凑……这还叫无可疑?
”侍卫一怔:“世子的意思是?”“盯着她。”卫昀眼神微冷,“看看她背后,
到底是哪路神仙,想往我国公府伸手。”“是!”与此同时,城南一所简陋的客栈里,
林啼鸳——或者说,该叫她真正的名字,林婉清——正对着一面模糊的铜镜,
小心地取下耳垂上的一对珍珠耳钉。
那是她浑身上下唯一值钱、且与“驯鸟女”身份不符的东西。镜中的少女,
眉眼依稀还能看出几分旧时官家小姐的清秀轮廓,
却被市井的风霜和刻意扮出的泼辣掩盖了大半。她本是御史中丞林文正的独女。三年前,
父亲因弹劾永国公卫琮卫昀之父***军饷、结党营私,反被构陷,下了诏狱,
不久便“畏罪自尽”于狱中。林家被抄,她因年幼且是女流,被没入教坊司。途中,
她拼死逃出,被一个江湖杂耍班子所救,隐姓埋名,苟活至今。
父亲临终前托狱卒带出的***,字字泣血,指认证据藏于永国公府中。她活下去的唯一信念,
就是潜入国公府,找到证据,为父昭雪!而接近这位以玩世不恭著称的卫昀世子,
无疑是最快的捷径。他看似是国公府的边缘人,但毕竟是世子,总能接触到一些核心的东西。
只是……今日一见,那卫昀看似纨绔,眼神却锐利得很,绝非易与之辈。她的计划,
风险极大。她从枕下摸出一枚小小的、毫不起眼的铁哨,轻轻摩挲着。
这是父亲在她小时候送她的玩具,能发出一种特殊频率的声音,
只有极少数经过训练的鸟儿能听见并响应。她将它藏好,眼中闪过坚定的光芒。无论多难,
她必须走下去。第三章:假意真接下来的日子,林啼鸳便时常往榆林巷跑。
她并未直接去国公府,而是在附近租了个小院子,美其名曰“安静训鸟”,
实则是为了就近观察。她真的开始训练一只新的鹩哥,但更多的时候,
是变着法儿地创造与卫昀“偶遇”的机会。有时是提着鸟笼“恰好”在他出门时经过,
有时是“无奈”求助说鸟儿飞进了国公府的后园……手段算不上高明,甚至有些拙劣的刻意。
卫昀似乎全然不觉,每次都配合着她演戏,
摆出一副被有趣玩意儿吸引了全部心思的纨绔模样。他赏她金银,听她絮叨驯鸟的趣事,
甚至带她去看斗鸡走马,将她引入他那群狐朋狗友的圈子,向众人炫耀他新得的“好玩伴”。
林啼鸳努力扮演着一个虚荣、活泼、有点小聪明、一心想攀高枝的市井女子。她学着奉承他,
讨好他,偶尔耍点无伤大雅的小性子,吊着他的胃口。接触多了,
她却发现这个“纨绔世子”有些不同。他看似挥金如土,
却对底层百姓并无太多轻蔑;他看似吃喝玩乐样样精通,
却偶尔会流露出对朝堂之事的犀利见解;他身边环绕着一群谄媚之人,但他的眼神深处,
总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和……厌倦。一次,他带她去京郊赛马。她的马突然受惊,
险些将她掀下马背。是卫昀眼疾手快,猛地一勒自己的缰绳,探身过来,险险将她揽住,
稳住了惊马。那一刻,他离她极近,手臂强健有力,胸膛隔着衣料传来温热的触感。
他脸上惯有的嬉笑不见了,眉头紧蹙,眼神里是真实的紧张和……一丝后怕?“没事吧?
”他问,声音有些沙哑。林啼鸳惊魂未定,靠在他怀里,心跳如擂鼓,
一时竟分不清是源于惊吓,还是别的什么。“没……没事。”她慌忙推开他,
脸颊不受控制地发烫。卫昀看着她绯红的脸颊和躲闪的眼神,嘴角慢慢又勾起那抹玩味的笑,
恢复了浪荡子的模样:“吓傻了?看来小爷我还得教你骑马才行。
”类似的事情渐渐多了起来。他会在她被其他纨绔子弟调笑时,
不动声色地替她解围;会在她生病时,
派人送来不起眼却对症的药材;会在她因为想家编造的而情绪低落时,
带她去吃最甜的糖人,看最亮的烟花……她不断告诫自己,这是演戏,是虚与委蛇,
他是仇人之子,他所有的好都可能是别有用心。可心,却像放在文火上慢慢烤着,
不知不觉间,已然变了滋味。她发现自己会期待他的出现,会因为他一句无心的夸赞而窃喜,
会因为他与其他女子说笑而莫名气闷。这太危险了!她狠狠掐着自己的掌心,
用疼痛提醒自己不要忘记血海深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