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香缭绕的夜,总有男子步入母亲房门。年幼的诗如月不解,为何他们次日苍白虚弱,
母亲却愈发娇艳?直到一个道士的到来,彻底撕碎了这诡异的宁静。1、暮色如墨,
远山只余一道挣扎的瘦脊。小筑被一种媚香吞没。那香气钻进鼻孔,带着木质被蛀空的幽凉,
又混合着雨后菌类疯长的腥甜。它不像缠绕,更像是在啃噬空气,霸占每一寸缝隙。
七岁的诗如月蜷在门廊暗处,望着又一个男子踏月而来,步履急切。
母亲绛真倚在门边阴影里,一身胭脂裙红得像被血浆洗过。头发松松挽着,
碧玉步摇斜插其间。灯光映照下,她不像画中仙,倒像一尊刚逃出庙门、漆色未干的神偶,
美得近妖。太阳一落,皮肉下便似点起一盏盏幽灯,光泽粘稠欲滴。眼眸不再是流转,
而是涡旋,看久了魂魄都会被嗦入。男子与母亲低语几句,声音沙哑而急。绛真掩唇轻笑,
眼波流转间,便将他引入内室。门扉轻合,将窸窣碎语与暖昧光影关在里头,唯余暗香浮动。
诗如月对此早已司空见惯。自她记事起,便见各色男子夜访母亲。有青衫落拓的书生,
有布衣芒鞋的樵夫,亦有锦衣夜行、神色倨傲的官人。他们入门时或从容或急切,
但翌日黎明离去时,却无一不是面色苍白,脚步虚浮,好似被抽干了精气,偏又眉眼舒展,
带着近乎迷醉的饕足神情。而母亲送客出门时,则总是神采奕奕,容光焕发,
比承受了雨露的牡丹还要娇艳,颇有飞燕迎风之态。幼小的诗如月不甚了了,
只懵懂觉得这或许是母亲招徕宾客、维持生计的法子。直到这个秋夜。
此夜来的是一位玄袍道士。 此人不同以往宾客,身形干瘦,目光锐利如电,
腰间悬着一串刻有太极纹的铜铃,手持乌木拂尘,行动间自有股凛然之气。母亲开门见着他,
脸上那惯常的、慵懒的笑意霎时凝固。厢房内的动静也不同往日。没有软语轻笑,
没有暧昧窸窣,取而代之的是器物倾倒的碎裂声、压抑的闷哼、低沉的怒吼,
间或夹杂着铜铃急促凄厉的震响,以及符纸燃烧的噼啪声。凌厉的光影透过窗纸剧烈晃动,
撕破夜的沉寂,恍若修罗场现于人间。诗如月把自己揉成一团,塞进角落最深的暗影里,
两只小手死死摁住耳朵,仿佛有虫要钻进去。 骨头缝里都在打颤,牙关咯咯作响。未几,
万籁俱寂,那扇紧闭的房门终于吱呀一声开了。母亲绛真几乎是爬出来的。她发髻散乱,
胭脂色的罗裙破碎不堪,被暗红色的血污浸透,赤足在冰冷的地面上拖出蜿蜒血痕。
周身的异香已被浓重的血腥气盖过,宛如零落成泥的娇花。她几乎是用指甲抠着地,
一寸寸将自己拖到诗如月跟前。一只冷得像深井石头的手,铁钳般箍住女童细瘦的腕子。
她开口,带着血沫的嘶嘶声:"月儿…娘…娘不行了…"她每说一字,唇角便溢出一股鲜血,
"待娘死后…将尸身…埋于你父坟旁…即刻就去,勿使一人知晓…事毕,
速往县城…投奔你舅舅墨卿…"言罢,她身体剧烈地抽搐一下,随即飞快地萎缩、干枯,
肌肤失去水分与光泽,转瞬间,竟化作一条焦黑枯槁的藤枝。
唯有一枚碧玉簪子"叮当"一声落在旁边,残留着一丝极淡的幽香。
诗如月整个人被钉在原地。心脏发了疯地擂撞,撞得她喉头发甜,
眼前炸开一团团浑浊的白星。她战战兢兢地推开厢房门,但见屋内狼藉一片,
似乎经历了一场恶斗。那玄袍道士像一件被丢弃的旧衣,摊在黏腻的血泊里,
那张曾精悍的脸,此刻正急速地塌陷下去,仿佛皮囊下的不是骨头,而是遇水即溶的泥坯。
几个呼吸间,他就缩成了一具被道袍胡乱兜着的、吱呀作响的骸骨,
关节以奇怪的角度支棱着,比戏台下的提线木偶更显荒唐。
她把涌到嗓子眼的惊叫和呜咽生生嚼碎,咽回肚里,抠着母亲最后那句话,
像是抠着崖壁上唯一的救命藤。她先费力地将道士的尸骸拖至后院,寻了处僻静坑洞,
草草掩埋。复又返回,捡起碧玉簪子插在头上,用一袭素锦床单,
将母亲所化的那截枯藤小心翼翼包裹好,负于自己稚嫩的背上。是夜无星无月,山风凛冽。
诗如月摸黑行至村外父亲荒冢旁,以一双小手刨挖冻土,十指磨破渗血,终是掘得一个浅坑。
她将枯藤轻轻放入,覆土掩平,又依着记忆中人子的礼数,对着那小小土丘磕了三个头。
她没回头再看那个“家”一眼。几乎是同时,她的脚就自己动了,拖着她这副小小的躯壳,
碾上了那条像灰色死蛇一样瘫在地上的、通往县城的小路。
身后的村子死寂得像一座巨大的坟。风不是掠过,而是在那座新起的小土包上打着旋,
发出一种类似湿木头摩擦的、断断续续的抽噎声。2、县城画铺的舅舅收留了孤女如月,
教她做人,掩其异香。三年安稳,诗如月几乎忘了自己是妖,
直到道观的罗盘再次指向她的眉心。---天光像鱼肚翻白时,
诗如月感觉自己的腿已经不再是肉做的,而是两根僵木。她抬起仿佛坠着铁坨的眼皮,
终于望见了谭县那灰败得如痨病鬼脸皮的城墙。诗如月依着母亲模糊的描述,一路询问,
兜兜转转,终在城南一条僻静小巷里,寻到了一间门面不大的画铺。
匾额上题着"三友斋"三字,笔力清劲,颇有颜筋柳骨之风。
一个身着青灰色长衫、身形清瘦的男子正在檐下细致地擦拭着柜台,动作舒缓,气度娴雅。
他抬头望来,眉眼间与母亲竟有三分相似。"舅舅?"诗如月倚着门框,怯生生地唤了一声,
声音因饥渴与疲惫而沙哑不堪。男子闻言一怔,
目光迅速掠过她沾染泥污的衣衫和背上的小包袱,神色骤变。他快步上前,
一把将她拉进店内,旋即警惕地掩上了店门。店内光线微暗,四壁挂满了山水丹青,
墨香与淡淡的松烟墨气息宁静悠远,恍若置身米芾云山图中。正中一幅画却被素白纱帘遮掩,
看不真切内容,显得神秘莫测。檀木画案上宣纸堆叠,隐约可见些未完成的图样,曲折盘绕,
似有深意。"舅舅…"诗如月刚开口,泪水便止不住地滚落。“娘…娘没了。
变成了藤…埋爹旁边了…” 她哽咽着,颠三倒四把昨晚的事说了。
舅舅墨卿沉默得如一块石头,直到诗如月的哭声从尖锐磨到嘶哑,只剩下干涸的抽气,
他才从肺腑深处挤出一声悠长而疲惫的叹息,那叹息声仿佛带着几百年的灰尘。
“你娘唤作绛真,与我本是深山中同修的藤妖。她贪慕人间情爱,
选了条险路——借男子元阳精气维系人形,如饮鸩止渴;而我只愿敛去妖气,潜心书画,
体味人间清欢,做个寻常画师。”他目光落在诗如月脸上,似怜似审:“你身带妖气,
更有异香,与我等同源。这般气息于凡人如蜜诱蝇,藏不住,便是祸。从今日起,
跟我学‘做人’。”舅舅的“做人”课,古怪却严厉。“‘人’字顶天立地,
妖’字盘曲藏形。须将‘人’字写正,写得越正,越像人。”“画人须画骨,莫描皮。
看这仕女眉眼,活的是气息,不是线条。”墨卿留她下来,衣食教导皆不吝惜。
舅舅笔下能辟出荒寒的山水,仿佛倪瓒再世;也能点活野趣的花鸟,神韵直追徐熙。
可诗如月的手,却像是和笔杆结了仇,勾出的线条总是七扭八歪,
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怯生生的笨拙。更棘手的是,
她总在不自觉间将兰草勾出藤蔓虬结、令梅枝带得枯藤苍劲,仿佛妖魂刻骨,难舍本相。
舅舅时常愠怒,扯毁画纸责令重绘:“要学王维诗画相融!要悟人间花鸟的生趣!
莫再画这些…本相之物!”可无论她如何咬牙,试图驯服那管笔,
宣纸上那些本该柔顺的芳草,总会在末了诡异地虬结起来,背叛她的意志,
顽强地显露出藤的、属于她血脉深处的本相。虽无慧根,诗如月却格外珍惜这安稳,
刻苦更胜程门立雪。舅舅授她敛息之术——逆“荀令留香”之法,本需长年修习,
她竟三日便掌握要领,将周身幽香敛至几不可闻。墨卿眸中惊异乍现,
叹道:“生而知之…如伯乐识马,通天灵窍…”旋即缄口不言,只严令禁止她修习他法,
唯求平安平凡,了此一生。舅舅虽是妖类,心肠却比许多凡人更加仁善。他作画所得银钱,
大半都散了出去,颇有叔牙散财之风。冬日里他施粥赠棉衣,夏日里他备凉茶草药,
城东瞎眼婆子的药钱,西街孤儿的读书束脩,几乎都指望着他的接济。
谭县无人不知"三友斋"的墨先生是县里第一大善人,街坊邻里提起他,无不交口称赞,
敬若神明。诗如月便在这墨香与善意中,度过了三年平静时光。她力气长得极大,
十岁的女童,竟能轻松搬动店中存放画轴的石墩,闲暇时无事,
甚至常爱摆弄院中那些沉重的石块,力能扛鼎而不自知。舅舅看着她,目光时常复杂难辨,
忧喜参半。直至一个春雨潇潇的午后。三名身着青袍、面色冷厉的道士闯入店内,
雨水顺着他们的桃木剑滴落在地,寒气逼人。为首一人手持一只青铜罗盘,
指针正死死指向那幅被白纱遮掩的《墨藤图》,厉声喝道:"妖孽!非我族类,
还敢伪装善人,妄图瞒天过海!"舅舅将正在研墨的诗如月猛地护在身后。然而剑来得太快,
如电光石火,直刺而出,穿透了他的心口,鲜血瞬间染红了青衫。墨卿踉跄一步,
低头看着胸前的剑柄,忽地仰天大笑,笑声苍凉悲怆,声震屋瓦:"我墨卿修善积德三百载,
慈悲不害一人,竟终究…抵不过一句'非我族类'!可悲可叹!"鲜血自他唇角涌出,
他的身躯开始萎缩、变化,最终在众目睽睽之下,化为一段深褐色的枯藤,
静静地躺在冷湿的地面上,藤身还缠绕着半幅未画完的《百善图》,宛若一曲未尽的悲歌。
街坊们像被捅了的马蜂窝,嗡地一下围拢过来。先前所有的敬仰感激,瞬间在脸上熔解,
淬炼出纯粹的恐惧和恶意。 唾沫星子和尖利的石块,一起劈头盖脸地砸来。
"竟是藤妖幻化!""枉我们如此信任他!""怕是学了妲己褒姒之辈,蛊惑人心以为乐!
真真妖孽!"那段枯藤被众人拾起,毫不犹豫地投入街心燃起的熊熊烈火之中,噼啪作响,
最终化为灰烬,随风而散。诗如月早已骇得呆立当场,脑中一片空白,如遭雷击。
未等她反应过来,一只冰冷如铁钳的手已死死扣住了她的细腕。为首的道士面沉如水,
冷然道:"这小妖女身带异气,亦需带回观中仔细勘问!不容有失!"她被粗暴地拖拽而出,
回头最后一眼,只见舅舅画斋檐角的风铃在雨中凄惶摇动,与升腾的灰烬一同模糊在雨帘里,
恍若一场破碎的梦。最终,她被囚于城郊一座道观的偏僻陋室。铁门合拢的哐当声,
像咬死了最后的生机。风从四壁的破洞钻进来,发出呜咽。地上汪着不知积了多久的脏水,
冷气顺着脚底板往上爬。 只有高处一小扇栅栏,吝啬地漏下一绺光,
正好切割在她脸上——那张脸白得吓人,瞳孔缩成两个黑点,
完全是一只被摔晕了、还没回过神来的幼兽。3、 阴暗囚室里,
送饭的小道士眼神躲闪:“明晚月圆,你将被炼成丹。”他塞来一颗药:“吃了…就不疼了。
”绝望之际,她体内的藤蔓第一次自主苏醒。---铁门下方的小窗格吱呀一声被推开,
塞进一只粗陶碗,里面是些看不到油花的清汤寡水,粗粝难以下咽。
诗如月把自己埋进那堆散发着霉味的、扎人的稻草里,骨头像被抽走了一样,
连掀开眼皮都觉得重逾千斤。一连两天,她被关在这漏风的囚室里,又冷又怕,
眼泪几乎流干了,如凋零的秋叶。窗外安静了片刻,一个小心翼翼的声音响起,
清朗中带着几分怯意:"你…你得吃点东西。"诗如月微微动了动,透过凌乱的发丝,
看到窗外那双清亮的眼睛,是属于一个送饭的小道士的。小道士约莫十二三岁年纪,
眉目干净,道袍穿在他身上显得有些空荡,宽袍大袖更显其身量未足。
他和那些凶神恶煞的老道士不一样,眼中没有戾气,只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见她不答,
小道士似乎有些无措,声音更轻了,似恐惊扰了她:"不吃东西…会没力气的。"他顿了顿,
像是下了很大决心,又从怀里摸出半个冷硬的馒头,飞快地从窗格塞进来,
动作迅捷如偷食的鼠, "这个…你偷偷吃,别让人看见。否则你我都要受罚。
"诗如月饿极了,迟疑地伸出手,抓过那冰冷的馒头,小口小口地啃起来。馒头硌牙,
却让她恢复了一丝生气。"谢谢…"她哑着嗓子说。小道士像是被这声道谢惊到了,
脸微微一红,慌忙摆手,连声道:"没、没什么。你…你快吃吧。"他却没有立刻离开,
四下张望见无人,方压低声道:"我叫张守真。守真抱朴之守真。"诗如月抬起头,
泪眼朦胧地望着他:"诗如月。如月之恒的诗如月。"张守真点点头,
又紧张地回头望了望走廊尽头,似惊弓之鸟。"我…我得走了。明天…明天再来看你。
"说完,便匆匆离去,脚步声渐远。第二天同一时辰,张守真又来了。除了那碗照例的菜粥,
他又偷偷带来一小壶清水,壶身还带着他的体温。"喝点水吧,"他看着诗如月干裂的嘴唇,
眼中忧色明显,"这里潮,但水汽重,不喝水更难受,会生病的。"诗如月接过水壶,
喝了几口,清水甘冽,暂缓了她的焦渴。她看着窗外那张犹带稚气的脸,
鼓起勇气问:"他们…为什么抓我?我舅舅是好人,
他也是…我也是…我们从未害过人…"话音未落,泪珠又滚落下来。张守真眼神一黯,
低下头:"师父们说…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说你们藤妖…吸取人的精气修炼,
是邪祟…是祸害…"他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迟疑,似乎自己也不太确信这套说辞,
内心挣扎得厉害。"我舅舅从不害人!他帮了那么多人!他是真正的好人!
"诗如月激动起来,声音带着哭腔,为自己和舅舅辩白,"我娘…我娘也许做过错事,
可她已经死了…付出了代价…我也从未害过人!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我死?
这世间就没有我们的容身之处吗?"张守真被她问得哑口无言,脸上显出矛盾和痛苦,
眉头紧锁。"我…我不知道…师父说的总有道理…师命难违…"他嗫嚅着,眼神躲闪,
"可是…可是你看上去真的不像坏人…你的眼睛…很干净…"最后几句几不可闻。
"那你放我走好不好?" 诗如月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扑到窗边,
小手紧紧抓住冰冷的木栏,哀声求道:"守真哥哥,求求你,发发慈悲,放我走吧!
我一定走得远远的,再也不回来!求求你了!我给你磕头了!" 说着便要跪下。
张守真被她一声"守真哥哥"叫得浑身一颤,他猛地后退一步,像是听到了极其可怕的事情,
连连摇头,摆手不迭,声音里充满了恐惧,几乎语无伦次:"不…不行!绝对不行!
看守很严的…到处都是师兄师叔…要是被师父发现…我会被打死的…真的会死的!
"他眼中甚至泛起了生理性的泪光,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懦弱和对师门惩罚的极致恐惧,
仿佛已经看到了那可怕的下场。诗如月看着他惊恐万状、缩如鹌鹑的样子,
眼中的希望之火一点点熄灭,最终只剩下彻底的绝望和冰寒。她松开手,无力地滑坐回去,
抱着膝盖,将脸深深埋进去,瘦小的肩膀无声地剧烈抽动,泪水浸湿了残破的衣襟。
张守真僵立在门外,听着里面压抑到极致的、令人心碎的哽咽,脸色变幻不定,青白交加。
他攥紧了拳头,指甲掐进掌心,嘴唇翕动了好几次,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什么也没说,
只是颓然松开了手,逃也似的离开了,脚步踉跄。第三天,张守真来得比平时晚一些,
脚步也格外沉重。他默默递进饭食,饭菜似乎比往日稍好一些,他却不敢看诗如月的眼睛,
只是低着头,沉默不语。囚室里死一般寂静,只有诗如月微弱的呼吸声和窗外隐约的风声。
良久,张守真仿佛下了极大的决心,极其艰难地开口,
满了不忍与愧疚:"…明晚…月圆之时…阴气最盛…他们…就要开炉了…"诗如月猛地抬头,
脸上血色尽褪,苍白如霜,眼中充满了惊恐。
"师父说…你是罕见的灵植化形…根基纯净…"张守真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挤,
不敢看她的眼睛,仿佛每一个字都烫嘴,
投入丹炉…以真火煅烧…炼成…助长修为的灵丹…说是能平添一甲子功力…"他说不下去了,
喉头有些哽咽。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诗如月,她浑身抖得如风中落叶,
眼泪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
丹也不好吃…守真哥哥…救我…我真的好怕…我不想死…我不想被烧死…"她哭得喘不过气,
梨花带雨,凄惨无助到了极点,绝望的哭声在斗室中回荡。张守真看着她哭得身子缩成一团,
剧烈地颤抖,仿佛下一秒就要散架。他脸上的肌肉痉挛般地抽动着,
某种内在的东西正在他眼底剧烈地崩塌又重建。他猛地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
像是终于被这哭声击垮了心理防线,做出了某个艰难无比、可能万劫不复的决定。
他飞快地从怀里掏出一颗丹药,塞了进去,语速极快又极低:"这个…拿着!
是'迷仙丹'…不是毒药!
…会睡过去…我能做的…只有这么多了…对不起…真的对不起…"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无力感,
说完,不等诗如月反应,便仓皇地拉上小窗,脚步声凌乱地远去了,
仿若多留一刻都会彻底击垮他,或者改变主意。诗如月看着地上那小小的丹药,
巨大的悲凉和恐惧淹没了她,同时竟有一丝荒谬的可笑。最终,她还是小心翼翼地捡起了它,
攥在手心,如攥着一颗冰冷的、绝望的糖果。第二日夜,月华冰冷地照进囚室,
在地上投下凄清的光斑。 铁门锁链哗啦作响,轰然洞开。
一个高瘦的黑脸道士带着一身浓重的酒气走了进来,目光浑浊而锐利。他借着月光,
这才仔细看清这小女孩的容貌——虽年纪尚小,衣衫褴褛,满面泪痕,却已是眉目如画,
肌肤胜雪,泪眼婆娑中自带一股我见犹怜的娇弱风情,分明是个极出色的美人胚子,
宛如蒙尘明珠。道士眼中闪过一丝淫邪的光,混浊而令人作呕。他走到诗如月面前,蹲下身,
一股令人窒息的酒气扑面而来。"小丫头,"他声音沙哑,
带着一种令人不适的黏腻和假惺惺的怜悯,"听说你是藤妖?
可惜了这副好皮囊…今晚子时就要被投进丹炉了,魂飞魄散,化作一颗丸子,怕不怕?
"诗如月吓得浑身发抖,说不出话,只是惊恐地看着他。道士嘿嘿笑了两声,
手指几乎要触到她的脸颊:"道爷我心善,见不得你小小年纪受这般苦楚。
你若…你若现在肯乖乖听话,好好伺候道爷我舒服了…我或许能想办法,偷偷放你一条生路,
如何?让你远走高飞…"求生的欲望瞬间攫住了诗如月,压倒了对眼前之人的厌恶和恐惧。
她顾不得分辨话中真假,连忙抓住道士的袖口,如昨日哀求张守真一般,泣声求道,
眼中迸发出强烈的希冀之光:"真的?道长真的肯放我走?说话算话?我听话!我一定听话!
只要您肯放我走!"她任由那道士带着酒臭味的嘴脸凑近,粗糙的手掌在她身上胡乱摸索。
然而,就在道士以为得逞,心神松懈的一刻,异变陡生!
诗如月体内那股与生俱来的、被舅舅严厉禁止使用的藤妖本能猛然苏醒!她甚至来不及思考,
几条青黑色的、坚韧如铁的藤蔓便猛地从她后背、手腕处破衣而出,快如毒蛇,
带着凌厉的杀意,瞬间缠绕上道士的脖颈和四肢,死死勒紧!力道之大,远超常人!
道士双眼暴突,脸上得意的淫笑化为极致的惊恐和难以置信,他想呼喊,
却只发出咯咯的窒息声,脸色由红转紫。挣扎迅速微弱下去,最终脑袋一歪,彻底断了气,
死不瞑目。诗如月呆呆地看着地上迅速僵直的尸体和那几条缓缓缩回体内的诡异藤蔓,
巨大的震惊甚至压过了恐惧。她猛地回过神来,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求生的本能驱使她踉跄着站起,冲出囚室!夜间的道观寂静无声,月光洒在冰冷的石板上,
她慌不择路地在廊庑间奔逃。很快,身后的寂静被打破,
厉喝声和纷乱的脚步声从多个方向追来,火把的光亮摇曳不定:"妖女跑了!""抓住她!
别让她跑了!"诗如月心脏狂跳,几乎要喘不过气,眼看就要被前后夹击,陷入绝境。
旁边假山石后突然伸出一只手,冰凉而颤抖,猛地将她拉入阴影!是张守真!
他脸色惨白得像纸,浑身都在发抖,嘴唇哆嗦得几乎说不出话,眼中满是恐惧,
却还是拼命指向假山后一条极其隐蔽的、被藤蔓遮掩的石缝,
声音急促而低哑:"快…从这…从这里出去!一直往西…进了山他们就难找了!快啊!
趁现在!" 他甚至用力推了她一把,力道之大,显是焦急万分。诗如月踉跄着钻入石缝,
回头最后一眼,转身朝着相反的方向跑去,故意提高声音,颤抖的大喊:"那边!
我看见她往那边跑了!快追!去那边!"他的声音成功引开了追兵。
诗如月顺着陡峭湿滑的小径连滚带爬,拼命奔跑,树枝刮破了她的道袍和皮肤,
她也浑然不觉。她一头扎进林子的黑暗里,像一滴水融入墨缸, 手指死死抠着那颗丹药。
直到彻底听不见道观的喧嚣,只有夜枭啼鸣和风吹过密林的呜咽声,
她才力竭地瘫倒在一片深沉的黑暗树丛中,回头望去,山腰处道观的灯火闪烁不定,
遥不可及。4、四年林海求生,她已成一方霸主。再见道士时,她恨意滔天,
藤蔓疾刺而出,却在他转身的瞬间骤然停滞——竟是他!---林海四年,寒暑交替,
草木荣枯。诗如月像一株真正野生的藤,在这片广袤无垠的绿色迷宫里挣扎求生,浴血成长。
饥饿、伤痛、与虎豹豺狼的生死搏杀,
早已将当年那个只会瑟瑟哭泣的小女孩磨砺成了林间神秘而危险的幽灵。她衣衫破烂不堪,
仅能蔽体,肌肤上布满新旧交错的细微伤痕,
却反而更掩不住那日渐惊人、破茧而出的身段和容貌,眉眼间的稚气早已褪尽,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野性、冷冽与孤绝的风华,宛若绝崖孤松,月下寒梅。
藤妖的本能在无数次生死关头被彻底激发苏醒。她驱使周身藤蔓已如臂指使,心念一动,
青黑色的藤条便如毒蟒出洞,坚韧远胜铁索,锋利可比刀剑,更能随心意变幻刚柔。
她曾指挥它们像拧湿衣服一样,拧断过饿狼的颈骨;也曾把自己像弹石索上的石子一样,
弹射过树冠的间隙,身后是熊罴刨烂树皮的狂怒。这片浓密林海,她已熟悉如自家院落,
虽孤独常伴,却也因此成了一方令人畏惧的小小霸主,妖兽辟易。这日,
远处突然传来金铁交击与呵斥怒骂之声,夹杂着某种生物的惨嚎,猛然打破了林间的寂静。
诗如月眸光一凛,悄无声息地如猿猴般攀上一株参天古树,茂密的枝叶将她身形完美遮蔽。
她透过缝隙向下望去,眼神锐利。只见林间空地上,
数名青袍道士正与几只化形不全、尚留着青色狐尾或尖耸狐耳的妖怪激烈斗法。剑光闪烁,
符箓纷飞如蝶,狐妖嘶吼,利爪带起腥风。最终只剩下一名年轻道士存活,
他的道袍上沾染了点点血迹,正微微喘息着,调整内息。尽管四年过去,
那道袍和挥剑的姿态…诗如月的心脏猛地一缩,
一股源自四年前那个阴暗囚室的、刻骨铭心的恨意与恐惧瞬间淹没了她!几乎没有任何犹豫,
对道士的杀意盈胸,她眼中厉色一闪,
数根隐匿在下方草丛中的青黑色藤蔓如蛰伏的毒蛇骤然暴起,带着凌厉的风声,
直刺那道士毫无防备的后心要害!这一击,蕴含了她所有的怨愤与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