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业第三十三天,窗外的天光都和我的心情一个成色,灰扑扑的,压得人喘不过气。
租金、账单、还有老妈欲言又止的电话,像一堆湿淋淋的烂叶子,糊在胸口,闷得发慌。
方便面汤己经凉透了,凝着一层腻歪的油花,我瘫在吱呀作响的旧沙发上,盯着屏幕上投出去的简历石沉大海,连个水花都没有。
然后门铃就响了。
很突兀的一声,刺破了这潭死水。
我没点外卖,也没约人,这年头,连推销的都懒得爬我这七楼的老楼梯。
趿拉着拖鞋过去,猫眼里往外望,楼道空荡荡,声控灯灭着,一片死寂。
拉开门,门口果然没人。
只有一个小小的、扁平的牛皮纸包裹,就那么安静地躺在地上,像一片枯叶。
没有寄件人信息,收件人确确实实是我的名字,打印的,墨色浓得有些怪异。
心里那点莫名的烦躁更重了,弯下腰捡起来,轻飘飘的,几乎没什么重量。
关上门,靠着门板拆开。
里面没有商品清单,没有促销广告,什么多余的都没有。
只有一张照片。
照片泛着陈旧的黄,边角有些磨损,像是被人摩挲过很多次。
照片上是个瘦小的男孩,穿着明显不合身的旧汗衫,站在一口黑黢黢的枯井边,正对着镜头怯生生地笑着。
那是我。
七岁那年,在老家院子里。
一股凉气毫无预兆地从尾椎骨窜上来,头皮一阵发麻。
谁拍的?
谁寄的?
我早就不住那儿了,老家也多年没回去,那口井……记忆里阴冷潮湿的触感忽然变得清晰。
手指有些发僵,把照片翻过来。
背面,是几个歪歪扭扭的字,红得刺眼,像用最劣质的红色墨水,又或者……是别的什么写的。
那红色浓稠得几乎要滴落下来。
“归井之日,赎罪之时。”
心脏猛地一缩,像是被那行字狠狠攥了一把,呼吸骤然停了半拍。
归井?
赎罪?
什么玩意儿?
恶作剧?
谁他妈这么无聊!
可那照片做不了假。
那口井……冷汗瞬间就浸透了后背的布料,黏腻地贴在上面。
我猛地抬头环顾这间逼仄的出租屋,窗外天色更暗了,屋里的阴影仿佛活了过来,在角落里蠕动。
死寂里,只有我越来越响、越来越急的心跳声,咚咚咚,敲打着耳膜。
对,论坛!
那个充斥着诡异传说和都市怪谈的隐秘角落,我为了排遣失业郁闷瞎逛时发现的,里面净是些神神叨叨的帖子。
我几乎是扑到电脑前,手指颤抖着在搜索框里输入“地府快递”。
页面跳转,几个寥寥无几的相关帖子弹出来。
发帖时间跨度很大,内容支离破碎,无一例外都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惊惶。
有人收到过自己逝去亲人的贴身物品,有人是某个重要时刻的影像,背后都写着类似“归XX之时”的字眼。
发帖人大多语无伦次,之后,就再也没了音讯。
幸存者指南?
其中一个被无数人回复“楼主保重”、“还在吗”的热帖里,楼主在最后更新里用红色的加粗字体写着:“如果不想死,别单独行动!
去找同样收到东西的人!
去找‘墨岩’!
他知道的多一点!”
墨岩?
我快速翻看着关于这个ID的零星信息,有人说他是个神棍,有人说他真有点本事,但更多的是一种绝望中抓住救命稻草的提及。
他的头像是一片漆黑的岩石,状态显示在线。
我点开私信窗口,脑子乱成一团麻,打字的手指冷得像冰:“在吗?
我也收到了。
一张老照片,背后写着‘归井之日,赎罪之时’。”
几乎就在消息发送成功的下一秒,对方的回复就弹了出来,快得令人心惊。
一个坐标地址。
外加一句冷冰冰的话:“明天下午三点,带好东西过来。
迟到,就等着收尸吧。
你的,或者我的。”
地址是市郊一个废弃多年的气象站。
那一夜我根本没合眼。
任何一点细微的声响都让我惊得从床上弹起来。
那张照片就放在桌上,我不敢看,又忍不住不去看。
那口井的黑影,在我眼前不断放大、旋转。
第二天,我顶着两个黑眼圈,提前一个小时就到了那处荒废的气象站。
破败的办公楼像一座巨大的墓碑,矗立在荒草丛中。
风穿过空荡的窗框,发出呜呜的怪响。
三点差五分,一个身影从一堵断墙后绕了出来。
男人,比我稍高一点,穿着耐磨的冲锋衣,背上是个鼓鼓囊囊的登山包,脸上带着一种长期在野外奔波形成的粗糙感,眼神锐利,此刻却充满了压不住的疲惫和一种更深的不安。
他打量着我,像在确认什么。
“陈迹?”
他声音沙哑。
我点头,喉咙发干:“墨岩?”
他没回答,算是默认了。
他的视线落在我手上,我下意识把那张捏得皱巴巴的照片递过去。
他接过去,只看了一眼照片正面和背面的字,眉头就死死拧紧,脸色更难看了。
“枯井……”他低声咕哝了一句,像是想到了什么极其不好的事情,随即从贴身的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
那是一个青铜罗盘,只有巴掌大,样式极其古老,上面刻满了密密麻麻的、完全无法辨认的符文和刻度,中间的天池是浑浊的暗黄色,看不出原本的材质。
那指针更怪,像是一截扭曲的骨头,此刻正微微颤动着,指向我……的身后?
墨岩的动作猛地顿住了,他抬起头,目光越过我肩膀,看向我来的方向。
他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嘴唇哆嗦了一下,瞳孔因为极度惊骇而骤然收缩。
“陈迹……”他的声音变了调,干涩得吓人,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你照片里那口井……”他顿住了,呼吸急促起来,拿着罗盘的手抖得厉害,那根骨头指针疯狂地乱颤起来。
“刚才……是不是跟你回家了?”
我的脑袋“嗡”的一声,全身的血液似乎瞬间冻住了。
一种难以言喻的冰冷恐惧攫紧了我的心脏。
几乎是同时,我们两个人猛地扭过头,朝着我来时的路,朝着我停在不远处那辆破车的位置望去——气象站荒芜的空地边缘,杂草深处,一个模糊的、绝对不该出现在那里的轮廓,正在缓缓变得清晰。
那是用老旧石块垒砌成的圆形井口,一半隐在浓密的阴影里,一半暴露在昏沉的天光下。
井口的轮廓……在蠕动。
像是隔着一层晃动的滚水在看,边缘扭曲、波动,散发着无法形容的阴冷气息。
更可怕的是——死一样的寂静被陡然打破。
一阵细微的、压抑的哭声,从那井口的方向飘了过来。
那声音稚嫩,充满了无边的恐惧和委屈。
和我记忆深处,七岁那年,一模一样。
我的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