冀州边陲,太行余脉的秋风己带上了明显的凉意,刮过枯黄草尖,发出呜呜的声响。
一个瘦小的“男孩”正蹲在一条几近干涸的溪流边,警惕地掬水喝。
这“男孩”约莫十岁上下,穿着一身极不合身、打了好几个补丁的灰褐色粗布短打,头发像寻常男孩子那样全部束在头顶,用一根磨得光滑的木棍固定,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一段纤细的、却沾着泥灰的脖颈。
小脸瘦削,五官却生得极为清秀,尤其是一双眼睛,大而黑亮,像浸在寒潭里的墨玉,此刻正机敏地转动,留意着西周任何风吹草动。
这便是韦小渔。
自两年前老管家病故,她便彻底成了孤雏。
离群索居,挣扎求生。
她记得老管家临终前的叮嘱:“小姐…世道险恶,女儿身更是艰难…往后,便做个小郎君吧…” 于是她拆了裙钗,找了男娃的旧衣,学着男孩的样子走路说话,将那份属于女娃的娇怯深深藏起,只留下一身利落和远超年龄的警觉。
饿,是常态。
但比起饥饿,她更怕被人识破身份,怕那些不怀好意的目光。
她像只孤独的小野狼,在荒山野岭间寻找一切能果腹的东西,靠着天生灵巧和一点点老管家强灌进去的粗浅轻功步法,躲藏、奔跑、觅食。
溪水冰凉,暂时压下了喉咙里的干渴。
她抬起袖子抹了把脸,袖口粗糙的布料刮得皮肤微微发红。
她看着水里自己模糊的倒影,灰头土脸,像个野小子。
她皱了皱鼻子,对这个形象似乎还算满意。
正要再喝几口,异变陡生!
“咴嘶嘶…!!”
一声充满了极致痛苦和惊惶的马嘶如同裂帛,骤然从下游不远处的山坳后炸响!
韦小渔浑身一个激灵,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弹起,足尖下意识地一点溪边石头,身影轻飘飘地向后滑出丈许,迅捷无声地隐入一丛茂密的枯黄灌木之后。
整个动作一气呵成,带着一种本能的敏捷。
她心脏怦怦首跳,小手扒开枯枝,一双黑眸紧张地向下游望去。
百步之外,一片泥泞的洼地里,一匹通体雪白、神骏异常的马匹正在疯狂挣扎。
它身上华美的鞍辔散乱不堪,沾满泥浆,一条前腿呈现出可怕的扭曲角度,白色的皮毛被大片黏稠的暗红浸染,新的血液还在不断从几道深刻的伤口里渗出。
它的每一次挣扎都徒劳而痛苦,泥水血水飞溅,嘶鸣声绝望而无力。
是匹价值不菲的惊马,还受了重伤。
麻烦!
韦小渔脑子里警铃大作。
这种马的主人非富即贵,牵扯进去绝无好事。
她几乎立刻就要转身,施展她那还不纯熟但逃命足够的身法远离这是非之地。
可那白马的悲鸣一声声传来,凄厉无助,马眼中滚落大颗泪珠,混着血泥。
它挣扎的力气正在肉眼可见地流逝,死亡的阴影笼罩着它。
韦小渔的脚步像被钉住了。
她看着那匹濒死的骏马,它本该扬蹄驰骋,如今却深陷泥淖,无助等死。
一种尖锐的情绪刺破了她长久以来用以保护自己的硬壳,那是不忍,是物伤其类的悲凉。
爹爹以前…也是很爱马的…她咬了咬下唇,小脸上闪过挣扎。
最终,她像是下定了决心,黑亮的眸子里透出一股执拗。
她再次机警地扫视西周,确认荒山寂寂,唯有风声。
下一刻,她像一道轻烟般从灌木后掠出,脚步轻盈地点在凸起的石头上,几个起落便悄无声息地靠近了泥洼边缘,竟未溅起半点泥浆。
白马察觉到动静,警惕地昂起头,发出虚弱的威胁低嘶。
“嘘!
别嚎了!”
韦小渔停在三步外,故意压低了嗓音,让声音听起来更粗嘎些,像个不耐烦的野小子,“再乱动,血流干了神仙也救不了你!”
她目光锐利地扫过溪边,迅速锁定了几株止血草。
身形一动,轻巧地采摘回来。
又从怀里摸出个旧皮囊,倒出点清水冲掉泥土,找了块石头砰砰几下将草药捣烂。
接着“刺啦”一声,毫不犹豫地从自己旧衣内衬撕下一条相对干净的布条。
动作干脆利落,带着一种不符合年龄的熟练。
她再次靠近,白马似乎被她故作凶悍的语气和并无恶意的动作镇住,挣扎微弱下去,只是喘着粗气。
韦小渔踮起脚,手法快速地将药泥敷在它流血最凶的伤口上,用布条用力缠紧。
对于断腿,她无能为力,只是皱着眉拍了拍马颈。
“看你这怂样,忍着点!”
她继续用粗声粗气的语调说道,仿佛这样就能更像男孩子,更能掩盖心底那点柔软。
血渐渐止住,白马的情绪也略微平稳,湿漉漉的大眼睛看着她,竟透出几分依赖。
韦小渔退后两步,就着溪水胡乱洗了洗手上的药渍和泥污。
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细长,肚子不争气地又叫了一声。
她烦躁地揉了揉胃部,想着今晚的落脚处和吃食,目光却忍不住又瞟向那匹暂时安静下来的白马。
夜色如同墨汁滴入清水,迅速弥漫开来。
山风更冷,吹得她单薄的旧衣猎猎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