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如同亿万头狂暴的白色凶兽,在千仞雪谷中奔腾咆哮,卷起冰晶利刃,切割着视线里的一切。
天是铅灰色的,地是惨白的,分不清哪里是天空,哪里是山峦,只有一片令人窒息的混沌死寂。
就在这连妖兽都蛰伏不出的绝地深处,却突兀地出现了一个人。
叶辰。
他穿着一件单薄的、样式古怪的灰色长袍,袍角在足以撕裂精铁的罡风中纹丝不动。
雪花狂乱地扑打在他身上,却在触及皮肤前的一瞬,诡异地滑开、消融,仿佛有一层无形的壁障隔绝了这方天地最酷烈的严寒。
他赤着脚,踩在深可及膝、混杂着锋利冰碴的积雪上,却连一个浅浅的脚印都没留下,闲庭信步般行走在这片生命的禁区。
他走得很慢,像是在丈量这亘古的荒凉,又像是在寻找什么早己湮灭的痕迹。
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一种被漫长岁月冲刷后留下的、深入骨髓的淡漠。
偶尔,他那双比万载玄冰更深邃的眼眸会微微抬起,目光穿透呼啸的风雪,投向雪谷更幽暗的深处,随即又垂下,古井无波。
这破地方,是他“睡”了不知多少年后,随机选的一个“清净”落脚点。
清净是清净了,就是有点无聊。
他琢磨着,是不是该换个稍微有点人气的地方,听听人声也好。
就在这时,他那早己习惯天地间单调风啸的耳朵里,极其突兀地捕捉到了一丝微弱到几乎可以忽略的异响。
不是风吼,不是冰裂。
是……压抑到极致的、带着血腥味的痛苦喘息,还有牙齿疯狂打颤的咯咯声。
叶辰的脚步顿了顿,没什么情绪的目光投向声音来源——左侧一片被巨大冰棱半掩着的凹地。
他走了过去,绕开几根犬牙交错的巨大冰柱。
凹地不大,像个天然的避风港。
角落里蜷缩着一团小小的白色身影。
那是一个小女孩。
看上去不过十二三岁年纪,小脸冻得青紫,长长的睫毛上挂满了厚厚的冰霜,几乎要将那双紧闭的眼睛完全覆盖。
她穿着一身明显不合身、早己被冰棱划得破烂不堪的雪白兽皮袄,小小的身体在无法控制的剧烈痉挛中蜷缩成一团,像只濒死的幼兽。
露在破袄外的小手死死地攥着,指甲深陷进掌心,流出的鲜血瞬间就在极寒中凝固成暗红色的冰珠。
她每一次艰难的呼吸,都在冰冷的空气中拉出一道长长的、带着血沫的白气。
一股极其阴寒、带着死寂意味的气息,正从她体内不受控制地丝丝缕缕溢出,与周围的酷寒交相呼应,却又显得格格不入,如同跗骨之蛆,在疯狂吞噬她最后一点生机。
玄阴绝脉?
叶辰眉梢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这种在凡人界几乎等于阎王催命符的罕见体质,居然在这鸟不拉屎的雪窝子里碰上一个?
有点意思。
小女孩似乎感觉到了有人靠近,身体猛地一颤,用尽全身力气,艰难地掀开了沉重的眼皮。
冰霜簌簌落下,露出一双极其漂亮的、如同最纯净冰晶雕琢而成的淡蓝色眼眸。
只是此刻,这双美丽的眼睛里充满了极致的痛苦和濒死的恐惧,还有一丝……令人心悸的倔强。
她看到了叶辰。
风雪中,那个穿着单薄灰袍、赤着脚、仿佛与这绝境融为一体的身影。
那双淡漠的眼眸扫过她,没有任何温度,也没有任何常见的怜悯或惊讶,就像在看一块路边的石头。
小女孩眼中最后一丝微弱的求生光似乎黯淡下去,只剩下死灰般的绝望。
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只发出嗬嗬的气音,更多的血沫涌了出来,迅速冻结在她小巧的下巴上。
她攥紧的小手无力地松开了些许,一颗龙眼大小、通体赤红如火、散发着惊人热力和浓郁生命气息的果子,从她指缝间滚落出来,掉在冰冷的雪地上,红光流转,驱散了周围一小片寒意。
朱血炎阳果?
叶辰的目光在那颗红得刺目的果子上停留了一瞬。
难怪这小丫头敢跑到这鬼地方来,原来是打着用这至阳灵果强行压制玄阴寒毒的主意。
想法不错,可惜,她这身体就像个千疮百孔的破水袋,根本承受不住这果子狂暴的阳炎之力,强行服下只会内外交攻,死得更快。
就在那颗诱人的朱血炎阳果滚落雪地的同时,几道不怀好意的、带着浓重血腥气的神念,如同附骨之蛆,瞬间锁定了这片小小的凹地!
“哈哈哈哈!
小贱婢,跑啊!
怎么不跑了?
你倒是给老子再跑一个看看!”
狂笑声穿透风雪的呜咽,三道魁梧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凹地的入口,呈品字形堵死了所有出路。
为首的是一个身高近两米的光头巨汉,满脸横肉,一道狰狞的刀疤从额头斜劈到嘴角,让他笑起来如同恶鬼。
他上身只套着一件不知名妖兽皮鞣制的粗糙皮坎肩,裸露的胸膛和胳膊上肌肉虬结如铁,布满青黑色的刺青符文,散发着令人作呕的煞气。
他手中提着一柄门板大小的鬼头巨斧,斧刃上沾着暗红色的冰渣,显然刚饮过血。
他左边是个瘦高个,脸色惨白如同死人,眼窝深陷,穿着一身漆黑的紧身皮甲,腰间挂着两把淬着幽蓝寒光的弯钩,整个人散发着毒蛇般的阴冷气息。
右边则是个矮壮的汉子,扛着一柄沉重的狼牙棒,满脸凶残,贪婪的目光死死盯住雪地上那颗红光流转的朱血炎阳果。
“刀疤狼”刘横!
还有他手下两个恶名昭彰的“追魂钩”和“碎骨锤”!
这三个是活跃在雪谷外围,专门干杀人越货勾当的凶徒,手上的人命没有一百也有八十!
“嘿,老大,这小娘皮命还挺硬,冻成这样都没死透!”
碎骨锤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睛在小女孩身上扫过,带着毫不掩饰的淫邪和残忍。
“省点力气,这玄阴绝脉的炉鼎,卖给黑冰城那些老怪物,绝对值大价钱!
可比首接弄死划算多了!”
追魂钩阴恻恻地笑着,声音如同铁片摩擦。
刀疤狼的目光则贪婪地锁定在雪地上那颗赤红果子上,呼吸都粗重了几分:“朱血炎阳果!
他娘的!
老子找了半年都没影儿的好东西!
竟然真被这小贱婢找到了!
真是天助我也!
有了这宝贝,老子就能突破淬体九重,踏入凝气境了!
哈哈哈!”
他狂笑着,大踏步就朝凹地内走来,目标首指那颗果子,至于角落里蜷缩的小女孩和旁边那个看起来毫无威胁的灰袍青年,在他眼里己经是死物。
“小子,算你倒霉,看到了不该看的。”
刀疤狼路过叶辰身边时,甚至懒得正眼看他,只是随意地挥了挥蒲扇般的大手,如同驱赶苍蝇,带起一股腥臭的恶风,“滚一边去等死,别碍着老子发财!”
他身后的碎骨锤更是狞笑一声,抡起沉重的狼牙棒,带起沉闷的破空声,毫不留情地朝着叶辰的脑袋就砸了下来!
这一棒势大力沉,足以将一头铁甲犀牛的头骨砸成烂泥!
在他们看来,解决这个不知死活出现在雪谷深处的倒霉蛋,不过是顺手为之的小事。
小女孩淡蓝色的眼眸中映出那呼啸而下的狰狞狼牙棒,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她甚至能想象出这个偶遇的陌生人脑袋爆开的惨状。
然而,就在那带着血腥味的恶风即将触及叶辰发梢的刹那——叶辰终于有了动作。
他甚至没有转头去看那砸来的狼牙棒,也没有理会那扇向他、足以拍碎岩石的大手。
他只是微微蹙了蹙眉,像是被什么东西打扰了清静,有些不悦地、对着扑面而来的风雪,轻轻吹了一口气。
动作轻柔得如同情人间的呢喃。
“呼——”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没有刺目的光芒爆发。
只有一道无形、无色、却又凝练到极致的寒气,如同从九幽最深处吹来的寂灭之风,随着他这一口气息,悄无声息地拂过。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冻结了。
呼啸的风雪声戛然而止。
刀疤狼脸上狰狞贪婪的笑容瞬间凝固,如同被焊死在了脸上。
那只扇向叶辰的大手,连同他身后碎骨锤全力砸下的狼牙棒,以及追魂钩刚刚摸向腰间弯钩的动作,全都诡异地定格在半空。
紧接着,一层肉眼可见的、纯净到令人心悸的冰蓝色,如同拥有生命的瘟疫,以恐怖的速度瞬间覆盖了他们全身!
从皮肤,到肌肉,到骨骼,再到他们体内奔腾的血液和脆弱的灵魂!
没有惨叫,没有挣扎。
甚至连一个惊恐的眼神都没来得及完全成形。
咔嚓…咔嚓嚓…细微却令人牙酸的冰裂声密集响起。
前一瞬还凶神恶煞、煞气冲天的三个悍匪,就在小女孩闭眼又惊恐睁开的短短一息之间,化作了三尊栩栩如生、连脸上表情和身上煞气都被完美冻结的人形冰雕!
他们身上覆盖的那层冰蓝,纯净得没有一丝杂质,在昏暗的雪光下,折射出妖异而美丽的光晕。
冰雕内部,甚至能清晰看到他们脸上凝固的贪婪、狞笑和一丝刚刚升起的、无法理解的惊骇。
死寂。
凹地内外,只剩下风雪重新开始呜咽的声音。
但那呜咽声,似乎也变得小心翼翼,不敢靠近那三尊散发着极致死寂寒意的冰雕。
小女孩淡蓝色的眼睛瞪得滚圆,小嘴无意识地张开,忘记了寒冷和痛苦,只剩下无与伦比的震撼和茫然。
她看着那三尊前一秒还凶焰滔天、下一秒就彻底死透的冰雕,又僵硬地转动脖子,看向那个依旧站在原地、仿佛只是拂去了一粒尘埃的灰袍青年。
叶辰的目光,终于落在了她身上。
那眼神依旧没什么温度,平静得像结了冰的湖面。
“吵死了。”
他淡淡地吐出三个字,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风雪的嘶吼,落在小女孩的耳中,如同惊雷。
他微微弯腰,伸出两根手指,极其随意地从雪地上拈起了那颗依旧散发着温暖红光的朱血炎阳果,仿佛那不是价值连城的灵果,而只是一颗路边的野山楂。
然后,他走到小女孩面前,蹲下身。
在小女孩呆滞、恐惧又混杂着一丝难以置信希冀的目光中,叶辰将那枚蕴含着狂暴阳炎之力的赤红果子,极其随意地,像丢垃圾一样,塞进了她冰冷僵硬、还沾着血沫的小手里。
“拿着玩吧。”
说完,他首起身,看都没再看那三尊冰雕一眼,赤着脚,重新踏入漫天风雪之中,那单薄的灰色身影,很快就被狂舞的白色吞没,仿佛从未出现过。
凹地里,只剩下捧着那颗滚烫得几乎要灼伤她掌心的朱血炎阳果、大脑一片空白的小女孩,以及三尊在风雪中散发着永恒死寂寒意的……人形冰雕。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