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蝉鸣像是给柏油路浇了层滚油,郭佳强抹了把额头上蜿蜒而下的汗,廉价西服外套搭在胳膊上,露出洗得发黄的白衬衫领子。
天宫大酒店的旋转门吞吐着西装革履的精英和喷着冷气的香风,那金光闪闪的“天宫”二字灼得他眼仁发疼。
他刚刚被保安部主管用“形象气质与五星级酒店不符”的理由礼貌地请了出来,兜里那张皱巴巴的初中文凭和保安证,此刻沉得像两块烙铁。
“保安?
五星级酒店的门面!
你这身高…啧,差点意思。
气质嘛,也不够…嗯…威武。”
主管那上下打量的眼神,比正午的太阳还毒。
威武?
郭佳强低头看了看自己细伶伶的胳膊腿儿,心里那点残存的自尊心被碾得稀碎。
孤儿院长大的孩子,能指望吃出什么威武体格?
他捏着那张薄薄的、印着“未予录用”的A4纸,指尖用力得泛白,最后泄愤似的把它揉成一团,狠狠砸向旁边一个不起眼的、贴满小广告的旧式绿色邮筒。
纸团没扔进去,软绵绵地擦着邮筒边缘滑落。
就在它触地的瞬间,那个积满灰尘、锈迹斑斑的邮筒表面,一个被“通下水道”和“老军医治百病”覆盖了大半的古怪符号,骤然亮起一抹极其微弱、转瞬即逝的幽蓝色流光。
郭佳强只觉得一股巨大的、难以抗拒的吸力猛地攫住了他!
像是被丢进了高速运转的滚筒洗衣机,天旋地转,眼冒金星。
酒店门口保安惊愕的脸、灼热的阳光、喧嚣的蝉鸣,所有熟悉的世界碎片瞬间被扯远、拉长,最终被一片混沌的、光怪陆离的色块彻底吞噬。
“呕——”脚踏实地(姑且算是“地”)的瞬间,郭佳强再也忍不住,扶着旁边一根冰凉滑腻的柱子,吐得天昏地暗。
胃里翻江倒海,眼前金星乱舞。
“新来的?
挺别致的登场方式。”
一个慢悠悠、带着点金属摩擦质感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郭佳强勉强抬起头,鼻涕眼泪糊了一脸。
入眼是一片难以形容的恢弘景象。
巨大的穹顶高悬于上,流淌着星河般璀璨的光带。
脚下是温润剔透、泛着玉质光泽的地板,倒映着上方缓缓旋转的星云图案。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清冽又古老的气息。
而他扶着的,根本不是柱子,而是一根缠绕着活灵活现的蟠龙浮雕的巨大玉柱,龙眼似乎正冷冷地瞥着他。
他面前站着个老头。
穿着件灰扑扑、样式古怪的袍子,袍子上绣着些意义不明的星图。
老头佝偻着背,手里拄着根歪歪扭扭的木头拐杖,一张脸皱得像风干的橘子皮,最醒目的是他那双眼睛,浑浊的眼白里,一对瞳孔是纯粹的银色,正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他。
“这…这是哪儿?”
郭佳强声音发颤,腿肚子首哆嗦,“拍…拍电影?
还是我…我饿晕了?”
“凌霄宝殿偏殿,传送枢纽管理处。”
老头慢条斯理地回答,银色瞳孔里没什么波澜,“编号9528号临时传送节点,状态:己激活。
使用者:未知生命体,能量特征微弱,归类:凡人。”
他顿了顿,用那根破拐杖指了指郭佳强还捏在手里的废纸团,“激活介质:…废纸?
嗯,节能环保,有创意。”
凌霄宝殿?
凡人?
郭佳强脑子嗡嗡作响,只觉得这老头比天桥底下算命的还不靠谱。
他环顾西周,试图找出隐藏的摄像机或者整蛊节目的标志。
没有。
只有空旷得令人心慌的大殿,远处隐约可见几个同样穿着古装、行色匆匆的身影飘过,脚下踩着云雾,对这边的情况视若无睹。
“老头…不,大爷,”郭佳强咽了口唾沫,努力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您别逗我了。
我穷得叮当响,没油水可榨。
放我回去吧,我保安面试虽然黄了,还能去工地搬砖呢!”
“放你回去?
嗯…”老头捋了捋下巴上稀疏的几根白胡子,慢悠悠地说,“有点麻烦。
你那废纸团启动的是单向节点,能量耗尽了。
回程票,暂时没有。”
郭佳强眼前一黑,差点又吐出来。
老头似乎觉得他的反应很有趣,银色瞳孔微微眯起,慢吞吞地继续道:“不过嘛…小伙子,看你骨骼…嗯,勉强算清奇。
眼下倒是有个天大的‘机缘’砸你头上了,接不接?”
“机缘?”
郭佳强警惕地看着他,“什么机缘?
先说好,犯法的事我不干,传销我也不信!”
“第八区管理员。”
老头吐出五个字,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白菜三毛一斤”。
“啥玩意儿?”
“银河系第八大区,行政管理员。”
老头耐心地重复了一遍,用拐杖虚虚地点了一下地面。
刹那间,一幅浩瀚壮阔的立体星图在两人之间展开。
无数星辰流转,星云旋动,郭佳强甚至能清晰地看到一颗熟悉的蓝色星球——那是他刚刚离开的地方,蓝星。
它被包裹在一个淡金色的光晕里,标注着“第八区核心星域:蓝星(特殊观察区)”。
“喏,这一片,包括你家那颗蓝球球,都归你管了。”
老头用拐杖在星图上划拉了一个大圈,“职责嘛,维护辖区基本法则稳定,处理突发性异常事件,协调各文明种族关系,顺便…嗯,应付一下天庭集团的季度考核。”
郭佳强张着嘴,下巴都快掉地上了。
他看看那美轮美奂的星图,又看看眼前这个皱纹能夹死苍蝇的老头,最后低头看看自己洗得发黄的衬衫袖口。
巨大的荒谬感像海啸一样把他淹没。
银河系管理员?
他?
一个刚被五星级酒店保安岗拒之门外的孤儿?
“大爷,”郭佳强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显得严肃点,“您是不是…蟠桃宴上琼浆玉液喝多了?
要不…您再睡会儿?”
“啪!”
老头手里的破拐杖毫无征兆地敲在郭佳强的小腿上,力道不大,却痛得他嗷一嗓子跳了起来。
“嘶——!
疼!
您干嘛呀?”
“疼就对了,证明不是做梦。”
老头收回拐杖,慢悠悠地说,“自我介绍一下,太白金星,天庭人力资源部…咳,暂代部长。
现在,正式通知你,郭佳强先生,基于‘天机不可泄露之混沌推演算法’及‘临时工顶岗应急预案’,你己被破格录用为银河系第八区临时管理员。
试用期…嗯,先来个三千年吧。”
太白金星?
郭佳强脑子里那点可怜的传统文化知识瞬间被激活,看着眼前这个穿着破袍子、拄着破拐杖的糟老头子,世界观彻底碎成了渣渣。
“不干!
坚决不干!”
郭佳强把头摇得像拨浪鼓,“我就想回去找个地方吃饭睡觉!
什么管理员,谁爱当谁当!”
“哦?”
太白金星浑浊的银瞳里闪过一丝狡黠,“那你回不去了哦。
而且…”他慢吞吞地从破袍子里摸出一个巴掌大小、边缘磨损得厉害的玉质平板电脑,手指在上面划拉了几下,屏幕上顿时跳出一大堆郭佳强完全看不懂、但感觉极其复杂的图表和乱码。
“第八区规则熵增指数有点超标,能量乱流开始扰动蓝星近地轨道了…唔,按这个趋势发展,大概…七十二小时后,蓝星上会随机出现重力反转区域,比如你家孤儿院房顶突然朝下?”
郭佳强的血液瞬间冻结了。
孤儿院!
老院长,还有那些和他一样无依无靠的弟弟妹妹!
“你…你唬我!”
他声音干涩,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恐慌。
“是不是唬你,三天后见分晓。”
太白金星慢悠悠地把平板揣回怀里,老神在在地看着他,“干,还是不干?
机会难得,过期不候。
不干的话,我这就送你去轮回司排队投胎,下辈子争取投个好胎,身高够当保安。”
郭佳强脸色煞白,额头冷汗涔涔而下。
他看着老头那双仿佛能洞穿一切的银色眼睛,又仿佛透过这片虚无缥缈的天庭,看到了那个虽然破旧却充满温情的孤儿院小楼。
老院长佝偻的背影,孩子们的笑声…如果因为他的拒绝,让那里变成地狱…“我…我…”喉咙像是被堵住了,巨大的压力让他喘不过气。
他死死攥着拳头,指甲几乎嵌进掌心。
半晌,他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干!”
“明智的选择。”
太白金星那张橘子皮老脸似乎舒展了一下,露出一个极其敷衍的笑容。
他慢吞吞地从另一只袖子里掏出一个东西,塞到郭佳强手里。
入手冰凉沉重。
那是一个…玉质的U盘?
造型古朴,上面同样刻满了细密的、流动着微光的符文。
“喏,管理员密钥,‘宇宙法则编辑器’初级版。
操作说明自己摸索,核心原则:权限很大,责任更大,乱改规则,后果自负。”
太白金星拍了拍他的肩膀,力道差点把他拍趴下,“办公室…自己找地方。
天庭预算紧张,不提供住宿。
哦对了,季度报告下个月初交,玉帝陛下要看。
加油,我看好你哦,小郭同志!”
话音未落,老头的身影如同水波般荡漾了一下,就那么凭空消失在原地,只留下那慢悠悠的尾音在大殿里回荡。
郭佳强站在原地,手里死死攥着那个冰凉沉重的玉U盘,像个被遗弃在陌生星球上的傻子。
巨大的穹顶流淌着亘古不变的星河,空旷的大殿寂静无声。
刚才发生的一切,荒谬得像一场光怪陆离的噩梦。
银河系管理员?
第八区?
宇宙法则编辑器?
季度报告?
他低头看着手里那个“U盘”,指尖触碰到那些流动的符文,一股微弱却清晰的、仿佛与整个宇宙脉动相连的奇异感觉瞬间涌入脑海。
庞大到无法想象的信息碎片如同洪流般冲刷过他的意识边缘,让他头晕目眩,太阳穴突突首跳。
这不是梦。
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随即又被一种更深的恐惧和茫然取代。
他猛地抬起头,对着空旷的大殿,用尽全身力气吼了出来,声音带着绝望的颤抖和崩溃边缘的哭腔:“喂——!
死老头!
太白金星!
你倒是告诉我办公室在哪儿啊!
还有…工资!
工资怎么算啊?!
包吃住吗?!!”
回应他的,只有大殿穹顶星河无声的流淌,以及远处几声缥缈的、不知是仙鹤还是什么的鸣叫。
郭佳强像个泄了气的皮球,一屁股瘫坐在冰凉光滑的玉质地板上,把脸深深埋进膝盖里。
保安梦碎了。
现在,他成了个连办公室和工资都不知道在哪儿的…宇宙管理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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