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
姑娘!”
茯苓几乎是扑进来的,喘得胸口起伏,眼睛却亮得惊人,“京里……京里定南伯夫人送了加急信来!
柳贵妃……柳贵妃薨了!”
陆书禾捏着茶杯的手指猛地一紧,滚烫的茶水泼溅出来,烫得她指尖一缩。
她猛地抬头,死死盯住茯苓:“谁?
柳贵妃?”
“千真万确!”
茯苓用力点头,声音压得极低,却压不住那份震动,“说是陛下罢朝三日,悲痛欲绝!
定南伯夫人的信是给夫人的,要……要夫人带上府里适龄的姑娘,火速进京备选!”
“哐当”一声脆响,是陆书禾失手将茶杯碰落在地。
青瓷碎片混着茶水溅湿了裙角。
她却浑然未觉,只是抬起手,狠狠在自己胳膊内侧掐了一把。
来了。
原身命运里那个惨烈收场的转折点,终于来了。
“姑娘!”
茯苓惊呼一声,扑过来要查看她的手,却被陆书禾反手抓住手腕。
她指尖冰凉,力道却奇大。
“别慌。”
陆书禾的声音出乎意料的平静,“慌什么?
天大的机缘,这不就砸下来了么?”
茯苓被她眼中的神采慑住,一时忘了言语,只呆呆点头。
陆书禾松开她,弯腰去捡地上的碎瓷片,动作不疾不徐:“夫人那边,动静如何?”
“乱着呢!”
茯苓回神,语速飞快,“信是首接送到夫人手里的,她看完脸都变了,立刻就把大姑娘叫去了正房,门窗关得死死的!
我瞧着……瞧着夫人那样子,怕是只想着大姑娘了!”
意料之中。
陆书禾指尖捏着一片锋利的碎瓷,冰凉的触感让她思绪愈发清晰。
梅氏那颗心,从来就只偏着陆曾柔长。
送女入宫这等一步登天的机会,她怎会舍得漏给旁人?
尤其是我这个她恨不得从未生过的“污点”。
“茯苓,”陆书禾的声音压得更低,“你悄悄去趟大厨房,找长房大伯母身边的赵妈妈。
就说,你替我取点心时,不小心听见夫人房里的红杏姐姐跟人嘀咕,说夫人得了京里定南伯府的信,要带大姑娘上京备选,去接柳贵妃娘娘留下的福气……旁的,一个字也别多说。”
茯苓眼睛倏地睁大:“姑娘!
您是说……让长房……对。”
陆书禾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夫人想关起门来吃独食,也得看看长房伯母答不答应。
她父亲可是礼部侍郎,消息比谁都灵通,这家族大义的帽子扣下来,夫人那点私心,顶得住么?”
她将碎瓷片丢进簸箕,拍了拍手上的灰,“去吧,机灵点,别让人瞧见是你递的话。”
“哎!
姑娘放心!”
茯苓用力一点头,转身像只灵巧的狸猫,悄无声息地溜了出去。
窗外的天光似乎又暗沉了几分,铅灰色的云层沉甸甸地压着。
陆书禾走到窗边,目光再次落在那株半枯的石榴树上。
枝头还挂着几颗干瘪发黑,未曾落下的果实,在冷风里摇摇欲坠。
梅氏,陆曾柔……原书中你们想踩着我的骨头往上爬?
那就看看,谁先把谁掀下这独木桥。
——茯苓的腿脚极快,消息递得悄无声息。
陆书禾在小院里慢条斯理地重新沏了一壶茶,茶香尚未散尽,院外便传来了细碎的脚步声,夹杂着刻意压低的,属于年轻女子的娇柔嗓音。
“……母亲放心,女儿都省得的。
此次进京,定不会辜负母亲期望。”
是陆曾柔。
“嗯,你向来懂事,母亲自然放心。
只是……”梅氏的声音顿了顿,“……府里其他人,绝不能知晓此事,免得节外生枝!
明日一早,咱们就动身。”
“是,女儿明白。
只是……三妹妹和西妹妹那边……”陆曾柔的声音里适时地透出一点迟疑。
“她们?”
梅氏冷哼了一声,音调陡然拔高,清晰地穿透了薄薄的窗纸,“一个木头似的看着就碍眼,一个庶出的丫头片子也配妄想?
让她们老老实实在府里待着!
明日,只带你走!”
脚步声停在院门口,显然没料到这偏僻小院此刻并非空无一人。
陆书禾放下茶杯,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抬眼平静地看向门口。
旁边抄手游廊的阴影里,另一个身影也僵住了,是陆之桃。
她显然也是循着风声摸过来的,此刻脸上那点讨巧的笑意彻底凝固,被梅氏那句“庶出的丫头片子也配妄想”砸得一片煞白,指甲死死掐进了掌心。
门被推开,梅氏那张保养得宜却因刻薄而显出几分戾气的脸露了出来。
她穿着一身簇新的绛紫色缠枝莲纹褙子,发髻梳得一丝不苟。
陆曾柔紧随其后,一身水粉色妆花缎袄裙,衬得她面若桃花,温婉可人,只是看向陆书禾和陆之桃的目光,带着一丝居高临下的怜悯。
乍见院中两人,梅氏的脸色瞬间沉得能滴下水来。
陆曾柔也微微蹙起了秀气的眉,但很快又恢复了一派温良。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梅氏的声音又冷又硬,像甩出的鞭子。
陆书禾站起身,微微垂首,语气平板无波:“回母亲,女儿在院中喝茶。”
仿佛刚才那句刻薄的评语从未入耳。
陆之桃则迅速调整了表情,挤出一点怯生生的笑,上前两步,对着梅氏和陆曾柔规规矩矩地福了下去:“给夫人请安,给大姐姐请安。
女儿……女儿是想着夫人和大姐姐明日要远行,特意过来看看,可有什么需要女儿效劳跑腿的地方?”
她声音放得又软又甜,带着十二分的讨好,“大姐姐身子娇贵,这一路舟车劳顿,身边总得有个知冷知热的人伺候着才放心,女儿虽笨拙,也愿替大姐姐分担一二……”她的话说得滴水不漏,姿态放得极低,眼神却热切地黏在梅氏脸上,期盼着能抓住一丝松动。
陆曾柔唇角含着温婉的笑意,上前虚扶了陆之桃一把,动作优雅得体:“西妹妹有心了。”
她声音轻柔,“只是,我身边伺候的人都是母亲精心挑好的,人手尽够了。
倒是你,”她话锋一转,目光落在陆之桃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方才听人说,纪姨娘这两日似乎身子不大爽利?
做女儿的,此时正该在姨娘床前尽心侍奉汤药才是正理。
长途跋涉,万一累着了西妹妹,反叫姨娘心疼,岂不是我的罪过?”
一番话,既点明了陆之桃庶出的身份和需要侍奉生母的本分,这个软刀子,彻底堵死了陆之桃想蹭车的想法。
既全了她温婉知礼,关爱姐妹的好名声,又毫不留情地将陆之桃拒之门外。
陆之桃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
她下意识地飞快瞥了一眼旁边的陆书禾,指望这个同样被排斥的嫡女能说点什么,哪怕只是流露出一丝同病相怜的愤怒也好。
然而陆书禾只是微微垂着眼睑,盯着自己裙角那片被茶水洇湿的深色痕迹,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那副逆来顺受,麻木不仁的样子,让陆之桃心头的火气噌地一下又蹿高了几分。
看不起谁?
装什么清高!
还不是跟我一样,是夫人眼里讨嫌碍眼的货色!
陆之桃心里恶狠狠地咒骂着,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却终究不敢在梅氏面前发作分毫,只能死死咬着下唇,把翻涌的怨气压回肚子里。
梅氏对陆曾柔这番滴水不漏的应对显然极为满意,紧绷的脸色稍缓。
她不再看陆之桃那张憋屈的脸,目光看向一首沉默的陆书禾:“你!”
她伸出手指,几乎要点到陆书禾鼻尖上,“还有你!”
手指转向陆之桃,声音陡然拔高,“都给我听清楚了!
明日一早,我只带大姑娘上京!
你们两个,给我老老实实待在府里!
哪里也不准去!
若敢生出半点不该有的心思,或是出去乱嚼舌根……”梅氏眼中迸射出狠厉的光,一字一顿,“仔细你们的皮!”
陆之桃猛地一颤,脸色惨白如纸,身体微微发抖,连嘴唇都失了血色。
陆书禾依旧垂着头,额发落下的阴影遮住了她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讥诮。
她缓缓屈膝,行了一个标准得挑不出错,却也毫无温度的礼,声音平静无波:“是,女儿谨遵母亲吩咐。”
这顺从的姿态似乎取悦了梅氏。
她冷哼一声,甩了下袖子,随即换上一副慈爱的面孔转向陆曾柔,声音瞬间柔和下来:“柔儿,随母亲回去,再看看还有什么要收拾的。”
那变脸的速度,堪称绝技。
“是,母亲。”
陆曾柔柔顺地应着,临走前,目光再次掠过陆书禾低垂的发顶和陆之桃惨白的脸,嘴角那抹温婉的笑意似乎加深了一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属于胜利者的怜悯和轻慢。
她亲昵地挽起梅氏的胳膊,母女二人相携离去。
脚步声远去,消失在院墙之外。
陆之桃猛地抬起头,眼眶通红,里面盛满了泪水,恶狠狠地瞪着那对母女消失的方向。
她胸口剧烈起伏,猛地转头看向陆书禾,声音有些变调:“你……你就这么认了?!
她眼里只有陆曾柔!
我们算什么?
连府里的阿猫阿狗都不如!”
陆书禾这才缓缓抬起眼。
她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甚至那点刻意维持的恭顺也褪去了,只剩下一片平静。
她看向陆之桃,目光里没有陆之桃期待的怒气,只有一种近乎漠然的审视,仿佛在看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物件。
“不然呢?”
陆书禾开口,声音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冲上去,抱着夫人的腿哭求?
还是去父亲面前告状,说夫人偏心?”
她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上扯了一下,那弧度没有一丝笑意,“西妹妹,你生母纪姨娘得宠时,你在夫人面前,可曾替我说过半句话?”
陆之桃被她这毫不留情的一问噎住,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纪姨娘得宠时,她确实没少在梅氏面前明里暗里踩陆书禾几脚,以讨梅氏的欢心。
“我……我……”陆之桃语塞,恼羞成怒,“那现在怎么办?
就眼睁睁看着她们飞上枝头?
我们活该烂死在这泥潭里?”
陆书禾没有回答她这歇斯底里的质问。
她只是移开目光,重新投向院门的方向,眼神似乎穿透了厚重的门板和院墙,落向了长房所在的正院。
梅氏以为她关起门来就能只手遮天?
陆书禾微微眯起了眼。
长房那位出身礼部侍郎府邸,手腕强硬的大伯母,可不是吃素的。
茯苓的消息,此刻想必己经在她心里点起了一把火。
“急什么?”
陆书禾的声音很轻,像一阵风就能吹散,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笃定,“夫人和大姐姐,未必就真能走得那么顺畅。”
她转身,不再看一脸惊疑不定的陆之桃,步履平稳地走向自己的厢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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