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那个王爷，你崽把我当娘了！

我蹲在灶台后面啃鸡腿。油滴在裙子上。管他呢。饿死鬼投胎还讲究啥？

穿成这劳什子王府里最低等的粗使丫头三天了。顿顿是能照见人影的稀粥配咸菜疙瘩。

嘴里淡出个鸟来。再不沾点荤腥，我怕我眼冒绿光把后花园池子里的锦鲤捞上来生啃。

刚啃完最后一口肉，满足地嘬着骨头。“吱呀——”厨房那扇破旧的木门被推开了。

一道颀长的影子投进来。我魂儿差点吓飞。手忙脚乱想把骨头藏进灶膛灰里。晚了。

一道冰冷的声音砸下来，冻得我骨头缝都发凉。“偷窃主家财物，按府规，杖二十，发卖。

”我僵着脖子抬头。逆着光，看不清脸。只看到一身玄色锦袍，金线绣着暗纹，贵气逼人。

腰带上挂着一块羊脂白玉佩。不用看清脸也知道是谁。这府里能穿成这样的，只有一位。

靖安王，萧灼。据说这位爷杀伐决断，冷面冷心。落到他手里，不死也得脱层皮。

我脑子嗡的一声。完了。刚穿来三天，就要被打死或者卖进更惨的地方吗？

我扑通一声跪下来，膝盖砸在冷硬的地面上。“王爷饶命！

”“奴婢……奴婢实在是饿得受不了了！三天了，就喝了点稀粥！”“奴婢再也不敢了！

”我把头磕得砰砰响。额头抵着冰冷的地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不能就这么完了！

头顶的声音毫无波澜。“拖出去。”两个字。宣判了我的下场。

两个穿着深灰短打的健壮婆子立刻上前，一左一右钳住了我的胳膊。力气大得惊人。

像两把铁钳。我挣扎起来。“王爷！奴婢知错了！饶了奴婢这次吧！”“求您了！

一碗肉而已啊！”“至于要打死人吗？”我拼命扭动，声音都变了调。那两个婆子不为所动，

拖死狗一样把我往外拽。粗糙的手掌硌得我胳膊生疼。完了。真的完了。我绝望地闭上眼。

就在脚尖快要被拖出门槛时。一个软乎乎、带着点奶声奶气的小炮弹猛地冲了进来。“娘！

”那团小东西一头撞进我怀里。两只小胳膊死死抱住了我的腰。冲力太大。

差点把我撞翻在地。钳着我的两个婆子也吓了一跳，手下意识松了劲儿。我懵了。低头。

撞进一双湿漉漉、黑葡萄似的大眼睛里。小脸蛋白嫩得像刚剥壳的鸡蛋。穿着精致的小锦袍。

大概三四岁的样子。此刻正仰着小脸，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我。小嘴委屈地扁着。“娘！

麟儿终于找到你了！”“麟儿好想你！”他一边说，

一边把小脑袋往我沾满油污和灶灰的粗布裙子上蹭。像只终于找到主人的小狗崽。整个厨房。

死一般的寂静。所有人都石化了。包括那两个凶神恶煞的婆子。

还有门口那位浑身散发着寒气的靖安王。我僵着脖子，一点点抬头。

目光越过小豆丁毛茸茸的头顶。正对上萧灼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那里面，

此刻翻涌着惊涛骇浪。震惊。审视。还有一丝……冰冷的杀意。时间像是凝固的猪油。

腻住了。只有怀里这个小东西还在不停地拱。“娘，抱抱麟儿！”“娘身上香香的！

” 他吸着小鼻子，在我满是油烟味的裙子上嗅。我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抱？我敢抱吗？

那位爷的眼神，都快把我凌迟了！“小……小世子……” 我舌头打结，声音抖得不像话，

……您认错人了……”“奴婢……奴婢就是个粗使丫头……”我试图把腰上那双小胖手掰开。

跟焊上去似的。纹丝不动。小家伙抱得更紧了。小脑袋摇得像拨浪鼓。“没有认错！

你就是娘！”“娘的味道！麟儿记得！”他仰起小脸，大眼睛里迅速蒙上一层水雾，

要哭不哭。“娘是不是不要麟儿了？”那委屈的小模样。看得我心里一抽。造孽啊！

我上辈子是炸了银河系吗？穿成个吃不饱的丫头就算了。偷个鸡腿差点被打死。

现在还被个金尊玉贵的小世子抱着喊娘？这不是给我催命吗！我求助地看向门口那尊煞神。

他脸上那层冰，裂开了一丝缝隙。眼神复杂地落在他儿子紧抱着我不撒手的小身板上。

薄唇抿成一条锋利的直线。半晌。那冰冷的声音终于再次响起。“放手。”两个字。

是对他儿子说的。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小世子——萧麟儿，小身子猛地一颤。

抱我的手松了一点点。但下一秒，抱得更紧了！小脑袋埋在我脏兮兮的裙子里，声音闷闷的，

带着哭腔。“不放！父王坏！把娘藏起来！”“麟儿不放！”“……”萧灼的脸色，

肉眼可见地又沉了几分。整个厨房的温度骤降。我大气不敢出。感觉脖子后面凉飕飕的。

“把他抱走。” 萧灼的声音冷得掉冰渣。旁边一个穿着体面些、像是管事嬷嬷的中年妇人，

战战兢兢地上前。“小世子，乖，跟赵嬷嬷回去……”她伸手去抱萧麟儿。“不要！走开！

”小家伙爆发出惊人的力气和尖锐的哭声。小胳膊小腿乱蹬乱踢。像只被激怒的小兽。

死活不撒手。赵嬷嬷根本近不了身。场面一片混乱。萧灼的眉头拧成了死结。他盯着我。

那目光，锐利得像刀子，要把我从里到外剖开看个清楚。“你，叫什么名字？

”“苏……苏宴回。” 我喉咙发干。“何时入府？”“三……三天前。”“之前做什么的？

”“在……在城外庄子上……”我低着头，冷汗顺着鬓角往下流。我知道他在怀疑什么。

一个来历不明的低贱丫头。突然被他视若珍宝的儿子抱着喊娘。

怎么看都像是一场精心设计的局。“很好。” 他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从今日起，

你贴身伺候小世子。”我猛地抬头。什么？伺候……这个小祖宗？

“王爷……” 赵嬷嬷一脸惊疑不定。萧灼抬手，止住她的话。目光沉沉地落在我身上，

带着警告。“看好他。”“若麟儿有半点闪失……”他没说完。但那股无形的压力，

足以让我窒息。“奴婢……遵命。” 我声音发飘。怀里的小东西立刻不哭了。

抬起一张小花猫似的脸，破涕为笑。“父王答应了！娘可以陪麟儿了！

”他高兴地搂着我的脖子，吧唧一口亲在我脸上。带着奶香味的温热触感。我浑身僵硬。

余光瞥见萧灼的嘴角，似乎几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我就这么稀里糊涂地，

从最低等的粗使丫头，一跃成了靖安王府小世子的“贴身侍女”。

住的地方也从四面漏风、挤了十几个人的大通铺，换成了离小世子寝殿不远的一间独立厢房。

虽然不大，但干净整洁。还有单独的炭盆。简直是天堂。可这天堂，烫屁股。“娘！看！

大马！”萧麟儿骑在一个小太监背上，在铺着厚厚地毯的暖阁里兴奋地爬来爬去。

小太监累得满头大汗。我眼皮直跳。“小祖宗，您慢点……”“娘，你也来骑！

” 他朝我招手，小脸红扑扑的。我：“……”我敢骑吗？那位爷虽然没再出现，

可这府里到处都是他的眼线。“奴婢不敢……”“要骑！娘骑！” 他不依不饶，

跳下“马”，跑过来拉我的手。力气还挺大。我被他拽得一个趔趄。“小世子，

这不合规矩……”“不管！麟儿就要娘骑！”他小嘴一扁，又要祭出眼泪攻势。我头大如斗。

这日子没法过了！“麟儿。”一道清冷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救星来了！

萧灼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换了身月白色的常服，少了几分冷厉，多了几分清贵。

但眼神依旧没什么温度。萧麟儿立刻松开我，炮弹一样冲过去抱住他爹的腿。“父王！

娘不陪我玩！”我赶紧低头行礼：“王爷。”萧灼没看我，弯腰把儿子抱起来。“胡闹。

下人岂能当马骑。”“可娘不是下人！” 小家伙理直气壮。萧灼抱着儿子的手顿了顿。

目光终于扫向我。带着审视和探究。“今日麟儿可好？”“回王爷，小世子一切都好，

用了半碗肉糜粥，一小碟奶糕，玩了一个时辰……”我低着头，一板一眼地汇报。

像个没有感情的复读机。“嗯。”他淡淡应了一声。抱着儿子在窗边的软榻上坐下。

萧麟儿窝在他怀里，小手指着我。“父王，让娘坐。”我：“……”小祖宗，求你别说了！

萧灼没说话。只是拿起旁边小几上的一本书。“麟儿，今日该认字了。”“麟儿要娘教！

” 小家伙扭着身子，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我。我头皮发麻。“奴婢……奴婢不识字。

”这是实话。原身就是个乡下丫头，能认识自己的名字就不错了。萧麟儿小脸垮下来。

“娘骗人！娘会讲好多好听的故事！”我：“……”那是为了哄你睡觉瞎编的！

萧灼翻书的手指停住。抬眼。“你会讲故事？”那眼神，锐利得像是能穿透人心。

我硬着头皮：“回王爷，乡下听来的……一些粗鄙俚语，登不得大雅之堂……”“讲一个。

”他打断我。声音没什么起伏。却带着命令。我骑虎难下。只能搜肠刮肚，

把脑子里记得的童话故事删删改改。“从前……有个放羊的小孩……”我尽量用最直白的话，

讲了个简化版的《狼来了》。声音干巴巴的。萧麟儿听得却很认真。小眉头一会儿皱起，

一会儿松开。“娘，小孩为什么要骗人？”“因为……他觉得好玩？” 我小心地回答。

“骗人不对！” 小家伙板着小脸，很严肃，“父王说，君子要诚！”萧灼没说话。

只是看着儿子，眼神似乎柔和了一瞬。他摸摸儿子的头。“麟儿说得对。”“那后来呢？

羊真的被狼吃了吗？” 萧麟儿追问。“嗯……吃了。”“小孩呢？”“他……他知错了，

以后再也不说谎了。” 我赶紧给故事安了个光明的尾巴。“哦。

” 小家伙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萧灼放下书。“今日就到这里。赵嬷嬷，带世子去用点心。

”赵嬷嬷赶紧上前。萧麟儿有些不情愿，但还是乖乖地被牵走了。暖阁里只剩下我和萧灼。

空气瞬间凝滞。我垂着手，盯着自己的脚尖。能感觉到那道审视的目光一直落在我身上。

像有针在扎。“故事讲得不错。”他忽然开口。语气听不出褒贬。

“奴婢胡说的……”“乡下听来的？”“……是。”“哪个乡下？”“青……青石镇，

柳树村。” 我报出原主的籍贯。“哦？” 他尾音微微上扬，带着一丝玩味，

“柳树村的俚语，倒是颇有深意。”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站起身。走到我面前。

高大的身影带来强烈的压迫感。我下意识地后退半步。“抬起头。”我僵硬地抬起下巴。

对上他那双深邃的眼。里面情绪翻涌，复杂难辨。“不管你是谁。”“不管你想做什么。

”他声音压得很低，只有我们两人能听见。带着冰冷的警告。“记住你的本分。

”“照顾好麟儿。”“本王可以给你想要的一切。”“但若你敢动歪心思……”他顿了顿。

没说下去。但那未尽之意，比说出来更可怕。“奴婢不敢。” 我声音发颤。“最好如此。

”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转身离去。留下我一个人站在原地。后背的冷汗，浸透了里衣。

……日子就这么提心吊胆地过着。萧麟儿粘我粘得厉害。吃饭要我喂。睡觉要我哄。

连他父王检查功课，他都要拉着我一起听。我成了他名符其实的“娘”。

萧灼似乎默许了这种诡异的局面。他依旧很忙。但每天都会抽空来看儿子。有时是白天，

有时是晚上。每次来，目光总会在我身上停留片刻。带着审视。带着探究。偶尔，

会问几句无关紧要的话。“麟儿今日胃口如何？”“回王爷，

小世子午膳用了……”“睡得可安稳？”“昨夜醒了一次，

要喝水……”我的回答永远规矩刻板。不敢多说一个字。生怕哪句话不对，就招来灭顶之灾。

王府很大。人也很多。表面风平浪静。暗地里，波涛汹涌。赵嬷嬷对我客气中带着疏离。

其他伺候小世子的丫鬟婆子，看我的眼神更是复杂。羡慕。嫉妒。还有毫不掩饰的鄙夷。

一个低贱的粗使丫头，靠着小世子的“错认”，一步登天。谁知道用了什么狐媚手段？

闲言碎语像秋天的落叶。扫不尽。“哼，麻雀飞上枝头，还真当自己是凤凰了？

”“小世子年幼不懂事，被她哄住了罢了，王爷心里明镜似的！”“看她能得意几天！

”这些话，偶尔会飘进我耳朵里。我全当没听见。只想保住小命，混口饱饭。直到那天下午。

变故陡生。我陪着萧麟儿在暖阁里玩积木。他刚搭好一座歪歪扭扭的“宫殿”，

兴奋地拍着小手。“娘！看！麟儿搭的！”“小世子真厉害！” 我笑着夸他。

他小脸笑得像朵太阳花。突然。他脸上的笑容僵住。小手捂住肚子。小脸瞬间变得煞白。

“娘……麟儿疼……”声音细弱蚊蝇。下一秒。“哇——”他猛地吐了出来。

吐出来的东西带着一股怪异的酸腐气。紧接着。他开始浑身抽搐。小小的身体蜷缩成一团。

脸色由白转青。嘴唇发紫。“麟儿！”我魂飞魄散，扑过去抱住他。“来人啊！快来人！

”我的尖叫划破了暖阁的宁静。赵嬷嬷和几个丫鬟惊慌失措地冲进来。看到萧麟儿的样子，

全都吓得面无人色。“小世子！”“天啊！这是怎么了？！”“快去禀报王爷！请府医！

”暖阁里乱成一团。我抱着不断抽搐、口吐白沫的萧麟儿。他的小手紧紧抓着我的衣襟。

眼睛半睁着，瞳孔都有些涣散。小小的身体在我怀里烫得像块火炭。又冷得瑟瑟发抖。

“麟儿！麟儿别怕！娘在！娘在呢！” 我语无伦次，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掉。

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疼得无法呼吸。这一刻。什么保命。什么规矩。全忘了。

我只知道怀里这个软乎乎、总爱粘着我喊娘的小东西。他不能有事！“府医呢？！

怎么还没来！” 我朝着门口嘶吼。声音都变了调。一阵急促杂乱的脚步声。

伴随着一股凛冽的寒风。萧灼像一阵黑色的旋风冲了进来。他身上的寒意比外面的风雪更甚。

当看到我怀里气息奄奄的儿子时。他眼中那一直深藏的冰冷瞬间碎裂。涌上来的是惊怒。

是恐惧。是滔天的杀意！“麟儿！”他几步跨到榻前，一把将孩子从我怀里夺了过去。

动作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我被推得一个趔趄。“怎么回事？！” 他低吼，

声音沙哑得可怕。目光如刀，狠狠剐向我。“奴婢……奴婢不知道！” 我跪在地上，

浑身抖得厉害，“小世子刚才还好好的……突然就……”“你给他吃了什么？！

” 他厉声质问。那眼神，像是要把我生吞活剥。“没有！奴婢什么也没给他吃！

就喝了半盏温牛乳！是厨房刚送来的！”我指着小几上那个喝了一半的白玉小碗。

萧灼的目光扫过去。冰寒刺骨。“府医！”一个背着药箱、胡子花白的老头连滚带爬地进来。

“王爷！”“快看！”府医抖着手去探萧麟儿的脉息。又翻开他的眼皮看了看。

脸色越来越凝重。“王爷……小世子……这是中了剧毒啊！”“什么毒？！

” 萧灼的声音像从牙缝里挤出来。“像是……像是牵机散！毒性极烈！

这……这……”府医吓得话都说不利索了。“解药！” 萧灼一把揪住府医的衣领，

双目赤红。“牵机散……无……无解啊王爷！” 府医面如死灰，

“老朽……老朽只能尽力施针，吊住小世子一口气……”“废物！”萧灼一把将他掼在地上。

他抱着气息越来越弱的儿子。那向来挺拔如松的背影。第一次。显出一丝佝偻。和无助。

“麟儿……” 他低唤着儿子的名字，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暖阁里一片死寂。

只有萧麟儿痛苦的、微弱的呻吟。绝望笼罩了所有人。牵机散？无解？我的脑子嗡嗡作响。

一片空白。看着萧灼怀里那张青紫的小脸。看着他父王眼中那深沉的痛楚。一个模糊的念头。

像闪电一样劈进我混乱的脑海！牛乳！那碗牛乳！我猛地抬头。“王爷！

或许……或许还有办法！”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集中在我身上。萧灼猛地转头。

猩红的眼睛死死盯住我。“说！”“奴婢……奴婢在家乡……听说过一个土法子！

” 我语速飞快，心脏狂跳，“用……用大量的绿豆甘草熬浓汤！灌下去！催吐！

”“还有……还有新鲜的鸡蛋清！灌下去护住肠胃！”“再……再用生大黄熬水导泻！

”我搜刮着脑子里所有关于食物中毒急救的零碎知识。管不了那么多了！死马当活马医！

萧灼死死盯着我。眼神锐利得像要穿透我的灵魂。“你确定？”“奴婢……不确定！

” 我豁出去了，“但总比……等死强！”时间仿佛凝固了。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长。

萧麟儿的呼吸越来越微弱。萧灼抱着儿子的手，指节捏得发白。他猛地抬头。

声音如同惊雷炸响。“按她说的做！”“立刻！”“快！

”整个王府像一架被抽紧发条的机器。疯狂地运转起来。厨房的灶火烧得通红。

大锅大锅的绿豆甘草汤翻滚着。一盆盆新鲜的鸡蛋被打出蛋清。生大黄被捣碎熬煮。

浓郁苦涩的药味弥漫开来。暖阁里。我跪在榻边。萧灼亲自抱着儿子。我用小银勺，

撬开萧麟儿紧闭的、已经泛青的牙关。一勺一勺。艰难地把腥滑的蛋清灌进去。

他的喉咙本能地抗拒。灌进去的，又流出来大半。

“麟儿乖……咽下去……咽下去就好了……” 我一边灌，一边哽咽着哄。

像是在哄他喝那碗他不爱喝的苦药。萧灼紧紧抱着儿子。手臂稳如磐石。

眼神却死死锁在我灌药的动作上。额角的青筋在跳动。蛋清灌下去小半碗。

浓稠的绿豆甘草汤也熬好了。晾到温热。我又开始灌。这次更难。汤汁不断地从他嘴角溢出。

他的小脸痛苦地皱着。身体时不时抽搐一下。我的心也跟着抽紧。“继续！

” 萧灼的声音沙哑而紧绷。我咬着牙。用最轻柔的动作。继续灌。一碗下去。

两碗下去……时间一点点流逝。暖阁里静得可怕。只有药汤灌下去时，

那细微的、令人窒息的吞咽声。所有人的心都悬在刀尖上。不知过了多久。

怀里那滚烫的小身体。突然剧烈地痉挛了一下。

“哇——”一大口混合着蛋清、绿豆汤和腥臭胃液的污物。猛地吐了出来。

溅到了萧灼华贵的衣袍上。也溅到了我的手上。“麟儿！”萧灼的声音带着狂喜的颤抖。

紧接着。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呕吐。吐出来的东西，颜色越来越深。带着一种诡异的黑绿色。

直到最后。吐出来的几乎是清水。萧麟儿终于停止了呕吐。

小小的身体软软地瘫在他父王怀里。脸上的青紫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了下去。

虽然依旧苍白。但呼吸。明显平稳了许多。不再是那种濒死的微弱。“府医！

” 萧灼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嘶哑。府医连滚带爬地过来。手指颤抖地搭上萧麟儿的脉搏。

片刻。他长长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老泪纵横。“王爷！天佑小世子啊！

”“脉象……脉象平稳了！毒……毒排出来了！”“活了！小世子活过来了！

”暖阁里死寂了一瞬。随即。爆发出压抑的、喜极而泣的抽噎声。

赵嬷嬷和几个丫鬟都哭了出来。萧灼紧紧抱着失而复得的儿子。

把头深深埋进儿子幼小的颈窝。肩膀几不可察地微微耸动。再抬起头时。

他眼中那骇人的赤红已经褪去。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后怕。

他看向我。目光复杂。不再是冰冷的审视。而是带着一种沉甸甸的、难以言喻的东西。

我浑身脱力。瘫坐在地上。才发现自己后背的衣裳，已经被冷汗彻底浸透。冰凉一片。

……萧麟儿被挪回了自己的寝殿。由府医和赵嬷嬷精心照料。萧灼下令彻查。

整个王府风声鹤唳。所有经手过小世子饮食的人，都被严密控制起来。尤其是那碗牛乳。

重点查。我作为唯一“贴身伺候”的人，也被软禁在了自己的小厢房里。外面有护卫看守。

一步不能离开。我知道。他在查我。在等结果。如果查出来跟我有关。刚才救命的功劳，

转眼就会变成催命的符咒。我蜷缩在冰冷的床铺上。又冷又饿。但更多的是心有余悸。

萧麟儿那张青紫的小脸。和他父王那绝望的眼神。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原来。

那个冷面冷心的王爷。也会害怕。也会脆弱。第二天傍晚。厢房的门被推开了。

萧灼走了进来。一身玄色常服。脸上带着一丝倦色。但眼神恢复了往日的深沉锐利。

他挥了挥手。看守的护卫无声退下。门被带上。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我和他。空气凝滞。

我紧张地站起身。手指攥紧了衣角。“坐。” 他开口。声音有些沙哑。

自己先在一旁唯一的椅子上坐下。我迟疑了一下。在他对面的床沿坐下。“查清了。

” 他看着我，开门见山。我的心猛地一跳。“是……是谁？

”“侧妃刘氏院里的一个管事嬷嬷。” 他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那碗牛乳里，

掺了牵机散。”“刘氏？” 我愕然。府里那位总是打扮得花枝招展、说话娇滴滴的侧妃？

她看起来……不像是这么狠毒的人。“她想做什么？” 我不解。害死小世子，

对她有什么好处？萧灼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带着嘲讽。“本王只有麟儿一个子嗣。

”“麟儿若没了。”“她，或者她将来可能有的儿子，才有机会。”他语气平淡。

却透着一股彻骨的寒意。我打了个寒颤。后宅的阴私。比我想象的更可怕。

“那……那个嬷嬷……”“畏罪自尽了。” 他淡淡道。我心头一凛。死无对证。

刘侧妃……他会怎么处置？我不敢问。“你呢？” 他话锋一转。目光重新落在我身上。

带着审视。“本王查过你的底细。”“青石镇柳树村，苏大牛之女，苏宴回。”“父母双亡，

卖身葬父入府，分到庄子上。”“三日前，被管事调来王府，做粗使丫头。”“身家清白。

”他一字一句。清晰地报出我的来历。每一个字。都像锤子敲在我心上。原来。

他早就查得一清二楚。我低着头。手心全是汗。“王爷明鉴。”“本王很好奇。

” 他身体微微前倾，带来无形的压力，“一个乡下丫头。”“如何懂得牵机散？

”“又如何知道那等……闻所未闻的解毒之法？”来了。致命的问题。我心脏狂跳。

脑子飞快转动。“回王爷……” 我声音干涩，“奴婢……奴婢小时候，

村里有户人家的娃娃，误食了毒蘑菇，

症状……症状跟小世子有点像……”“当时……当时村里一个走方的游医，

就是用绿豆甘草灌的……”“后来……那娃娃吐了，就好了……”我编得磕磕巴巴。

漏洞百出。连我自己都不信。萧灼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我。那目光。

仿佛能穿透一切伪装。空气压抑得让人窒息。就在我快要扛不住的时候。他忽然开口。

声音低沉。“你救了麟儿的命。”我猛地抬头。对上他的眼睛。那里面，

不再是冰冷的审视和怀疑。而是……一种复杂的，我看不懂的情绪。有探究。有疑惑。

但更多的，是一种沉甸甸的……认可？“从今日起。”“你不再是奴婢。”我愣住了。

“本王抬你做麟儿的养娘。”养娘？我有点懵。那是什么？比丫鬟高一点？“月例二十两。

”“拨两个小丫头伺候。”“衣食住行，按一等管事嬷嬷的份例。”他语气平淡。

像是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我却听得目瞪口呆。二十两？还拨人伺候？

一等管事嬷嬷的份例？这……这简直是一步登天啊！“王……王爷？” 我怀疑自己听错了。

“麟儿离不得你。”他站起身。走到窗边。背对着我。“本王给你体面。”“也给你机会。

”“记住你昨日的话。”他转过身。目光沉沉地落在我身上。带着警告。

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托付？“照顾好他。”“本王，不会亏待你。

”……我成了靖安王府里最特殊的“养娘”。月例丰厚。有自己的小院子。

还有两个伶俐的小丫鬟伺候。名义上。我是小世子的“养娘”。实际上。在萧麟儿心里，

我就是他亲娘。他身体恢复后。粘我粘得更紧了。几乎寸步不离。萧灼默许了这一切。

他依旧很忙。但来看儿子的次数明显多了。有时是白天。有时是深夜。有时，

萧麟儿已经在我怀里睡着了。他会站在门口。静静地看一会儿。

目光在我和儿子熟睡的脸上流连。复杂难辨。然后悄然离去。府里的风向彻底变了。

赵嬷嬷对我恭敬了许多。下人们看我的眼神，也充满了敬畏和讨好。没人再敢说闲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