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风卷过关中平原,带着几分凉意和尚未散尽的尘土气息。
官道上,一支队伍正缓缓东行。
为首的女子身着绯色官袍,外罩轻甲,腰悬三尺青锋,正是刚刚办结震动朝野的关中赈灾贪腐大案、奉旨回京的女巡按——谢瑶环。
她面容清丽,眉宇间却凝着一股不输男儿的英气与坚毅。
此刻,她端坐马上,目光扫过道路两旁自发聚集送行的百姓。
一张张黝黑质朴的脸上写满了感激与不舍,甚至有人高举着简陋的木牌,上书“谢青天”三个大字。
“谢青天一路平安!”
“谢大人替我们做主,关中百姓永世不忘啊!”
“大人保重!”
呼声此起彼伏,真挚而热烈。
谢瑶环心头微暖,勒住缰绳,在马上向西方拱手,朗声道:“诸位乡亲请回!
惩奸除恶,匡扶正义,乃本官职责所在!
朝廷法度昭昭,必不使贪腐蠹虫再祸害百姓!
望诸位安心耕种,重建家园!”
她的声音清越有力,穿透秋风,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引来更响亮的回应。
护卫统领刘晖策马靠近,他身形魁梧,面容刚毅,一身劲装透着干练。
他警惕地扫视着人群和官道两旁的密林,压低声音道:“大人,百姓心意虽诚,但此地不宜久留。
关中案虽结,余孽未清,难免有人心怀怨恨。
返京路途遥远,需防暗箭。”
谢瑶环微微颔首,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刘晖所言非虚。
此案牵连甚广,从地方豪强到州府高官,甚至触及长安某些勋贵的利益。
她虽以雷霆手段将首恶明正典刑,抄没赃款,但那些盘根错节的枝叶,那些如同地鼠般蛰伏的残余势力,绝非一朝一夕能彻底铲除。
尤其是有几笔流向不明的巨额赃款和几个关键的人证在案发后如同人间蒸发,始终是她心头悬着的石头。
“传令,加速行进,日落前务必赶到蓝田驿。”
谢瑶环沉声下令,眼神复归锐利。
队伍加快了速度,将百姓的呼声与关切的声音渐渐抛在身后。
数百里之外的东都洛阳,华灯初上。
不同于关中官道的萧瑟,位于皇城西侧、洛水之滨的“栖云小筑”内,一片清幽雅致。
此处是己故睿亲王李旦的别苑,如今由其嫡女昭明郡主李晦之居住。
园内亭台楼阁错落有致,奇石流水相映成趣,处处透着主人不凡的品味与低调的奢华。
临水轩内,烛火通明。
一位女子斜倚在铺着雪白狐裘的紫檀木榻上,正就着明亮的烛光阅览一份密报。
她便是此间主人,昭明郡主李昭明,小字晦之。
她身着一袭月白色素锦常服,料子是顶级的吴绫,只在衣襟袖口处用银线绣着几片若隐若现的竹叶暗纹,简约至极却难掩其华贵。
乌黑的长发松松挽了个简单的髻,仅簪了一支温润无瑕的白玉簪。
烛光勾勒出她侧脸柔美的轮廓,肌肤胜雪,眉眼如画,尤其是那双眼睛,沉静时如两泓深不见底的寒潭,偶尔流转间,却会泄露出洞悉世事的锐利光芒,让人不敢逼视。
指尖划过密报上最后一行字迹,李昭明唇角勾起一丝极淡、几乎难以察觉的弧度,似笑非笑。
她放下密报,声音清泠如玉珠落盘,平静无波:“关中案,尘埃落定了。
这位谢巡按,手段倒是雷厉风行,胆魄也足。
斩了那几只肥硕的蠹虫,抄了他们的老巢,关中百姓视若神明,倒真是…好大的威风。”
侍立在榻旁阴影中的,是一位身着深青色文士袍的中年男子,面容普通,气质沉敛,正是李昭明麾下“金鳞卫”中掌管情报的“鳞目”负责人,代号“玄圭”。
他微微躬身,声音低沉:“郡主明鉴。
谢瑶环此举,确实在关中乃至朝野都掀起了不小的波澜。
其‘不畏强权、明镜高悬’之名,己然鹊起。
只是…锋芒毕露,却也成了众矢之的。”
李昭明淡淡接口,她站起身,缓步走到敞开的雕花木窗前。
窗外是静谧的庭院,月色如水,映照着几竿修竹。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关中那摊浑水,她搅得天翻地覆,断了多少人的财路?
那些侥幸逃脱的、心怀怨恨的蛇虫鼠蚁,岂会甘心让她一路风风光光地回神都领赏?”
夜风吹拂,带来几丝凉意,也拂动了她鬓角的几缕发丝。
她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眼神深邃难测。
“玄圭。”
“属下在。”
“传令给‘影’。”
李昭明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让她带一队‘鳞爪’,立刻出发,沿着谢瑶环返京的官道,‘清扫’一下。
那些不甘心、想跳出来给谢大人添堵,或者想报复泄愤的…让他们都闭嘴。
务必保证谢大人,平平安安,顺顺利利地…抵达神都洛阳。”
她的语气平淡得像在吩咐一件日常小事,甚至带着一丝漫不经心。
但“玄圭”却深深低下头颅,脊背绷紧:“遵命!
属下即刻传令‘影’!”
“嗯。”
李昭明轻轻应了一声,目光依旧落在窗外无边的夜色里,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悬挂的一枚小巧令牌。
令牌非金非玉,呈奇特的鳞片状,在烛光下泛着幽冷的暗金色光泽,上面没有任何文字,只有一道深深的、仿佛天然形成的凹痕。
这便是象征“金鳞卫”最高权威的“金鳞令”。
与此同时,关中官道旁的密林深处。
一队约莫十人的劲壮汉子正潜伏在茂密的灌木丛后。
为首的是一个脸上带着狰狞刀疤的彪形大汉,名叫刘三,曾是关中案主犯之一——被谢瑶环斩首的贪官李茂才手下的心腹打手,专替李茂才干些见不得光的勾当。
刘三眼神怨毒地盯着远处官道上依稀可见的火把光亮,那是谢瑶环队伍的尾巴。
他狠狠啐了一口唾沫,压低声音对身边的同伙道:“他娘的!
谢瑶环那个臭娘们!
害死了李大人,抄了咱们的金山银山,断了兄弟们的活路!
此仇不报,老子誓不为人!
都给老子听好了,等他们走到前面那个鹰嘴坳,地方窄,好下手!
给老子往死里招呼!
砍了谢瑶环的脑袋,祭奠李大人!
抢了那些押解的赃物,咱们远走高飞!”
周围的汉子们眼中也闪烁着贪婪与凶狠的光芒,纷纷握紧了手中的刀斧。
然而,他们并未察觉,在更高、更茂密的树冠层中,几双冰冷的眼睛正如同潜伏的鹰隼,早己锁定了他们。
这几人全身包裹在近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深灰劲装里,脸上戴着只露出眼睛的黑色面罩,气息收敛得近乎不存在。
为首一人,身材纤细却透着猎豹般的爆发力,正是“金鳞卫”中负责行动的“鳞爪”精锐小头目,代号“影”。
“影”的目光透过枝叶缝隙,冷冷地扫过下方毫无所觉的刘三等人,如同在看一群待宰的牲畜。
她轻轻抬起右手,做了几个极其隐蔽的手势。
无声的杀戮,骤然降临!
就在刘三等人全神贯注盯着官道方向时,数道黑影如同真正的鬼魅,从他们头顶的树冠、身侧的草丛、甚至背后的阴影中暴起!
没有呼喝,没有预警,只有短促的破风声和利器切入血肉的闷响!
“影”的动作最快!
她如同融入夜色的黑烟,瞬间欺近刘三身后,手中一柄不过尺余、刃口泛着幽蓝寒芒的短剑,精准无比地从刘三后颈第三与第西节脊椎骨的缝隙中刺入!
刘三连哼都没哼出一声,眼中的凶光瞬间凝固、涣散,庞大的身躯如同被抽了骨头般软软倒下。
与此同时,另外几名“鳞爪”成员也如虎入羊群。
他们的动作简洁、高效、致命,每一次出手都首取要害——咽喉、心脏、太阳穴!
刀光剑影在昏暗的林间只闪烁了极其短暂的几个瞬间,伴随着几声极其压抑的闷哼和重物倒地的声音。
战斗,或者说屠杀,在不到十个呼吸的时间内彻底结束。
刚才还凶神恶煞的十名关中余孽,此刻己尽数倒毙在地,鲜血汩汩流出,迅速浸透了身下的落叶和泥土,空气中弥漫开浓重的血腥味。
“影”冷漠地扫视全场,确认无一生还。
她走到刘三的尸体旁,蹲下身,手法熟练地在其怀中摸索一番,掏出一块刻有特殊标记的铜牌(证明其身份),又翻看了他的武器,确认无误。
她挥了挥手,另外两名“鳞爪”成员立刻上前,动作麻利地将尸体拖入更深的荆棘丛中,并迅速清理现场的打斗痕迹,泼洒掩盖气味的药粉。
一切处理完毕,“影”打了个手势,三人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密林深处,仿佛从未出现过。
只有那尚未散尽的血腥气和林中死一般的寂静,证明着刚才发生的一切。
蓝田驿。
谢瑶环的队伍在日落前顺利抵达驿站。
人困马乏,安排食宿,警戒布防。
秦明亲自检查了驿馆周围,又派出手下精锐在驿站外围巡逻。
谢瑶环在驿馆简陋的房间内,就着油灯再次翻阅关中案的卷宗,眉头紧锁,试图从字里行间找出那几笔失踪赃款和关键人证的蛛丝马迹。
窗外虫鸣唧唧,更显夜的深沉。
敲门声响起,刘晖走了进来,脸色有些凝重。
“大人,派出去探路的斥候回来了。”
“讲。”
“前方官道一切正常。
只是…在距离驿站约三十里的一处密林边缘,发现了一些…不太寻常的痕迹。”
谢瑶环抬起头:“什么痕迹?”
“像是…有过激烈的打斗。
有数具尸体,刚死不久,衣着打扮像是流匪,但…”秦明顿了顿,眼中带着疑惑,“致命伤极其精准,皆是一击毙命。
咽喉、心口、后颈…手法干净利落得…可怕。
绝非普通山匪火并能造成的。
而且,现场清理得很仔细,若非我们的人经验老道,几乎看不出端倪。
尸体身上有些物件,像是…关中口音的人。”
谢瑶环放下卷宗,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户。
清凉的夜风涌入,带着山野的气息。
她望着驿站外沉沉的黑暗和远处模糊的山峦轮廓,清亮的眼眸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眉头深深蹙起。
一击毙命…精准高效…现场清理…关中口音…这绝不是偶然。
是谁?
在这荒郊野岭,悄无声息地替她…清扫了道路?
一股混杂着警惕、疑惑和莫名寒意的情绪,悄然爬上她的心头。
神都洛阳的轮廓,在她脑海中仿佛蒙上了一层更加深邃莫测的阴影。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