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冬夜仿佛凝固了，寒气如针，刺得脸颊生疼。
零下十五度的天气，连屋檐下悬着的冰溜子也冻得纹丝不动。
灰扑扑的土坯房里，门窗缝隙早己用厚厚的塑料布封了又封，却仍然抵不住寒气悄无声息地钻进来，丝丝缕缕地浸透骨髓。
这房子是林晓梅的爸妈咬牙用汗珠子摔八瓣换来的，林父林建国开春就去了几百里外的建筑队，林母李秀英独自操持着几亩薄田，此刻也早己在隔壁屋累得沉沉睡去。
他们心里就揣着一个滚烫的念想：再苦再累，也要供这俩孩子识文断字，有朝一日，走出这靠天吃饭的穷窝窝。
屋子里唯一的光源是悬在房梁上的电灯泡，西十瓦，光线昏黄而微弱，颤巍巍地照着。
土炕上，林晓梅林晓峰姐弟俩各自伏在矮小的方桌上，脸几乎要埋进作业本里。
姐姐林晓梅的手冻得通红，右手指关节处甚至生了一块紫红的冻疮，微微肿着；弟弟林晓峰则不住地搓着手，又放到嘴边呵气取暖，却只是徒劳——那点微弱的热气瞬间便被寒流吞没，化作几缕白烟消散在昏黄的灯光里。
他面前摊开的数学本，铅笔字迹歪歪扭扭，每一笔都写得艰难，铅笔头短得快要握不住了，那是林母用卖鸡蛋的钱在村头小卖部买的。
“嘶……真冷啊，姐，手都冻木了。”
弟弟林晓峰终于忍不住，带着鼻音小声嘟囔了一句，又使劲搓了搓几乎失去知觉的手指，试图让血液流通一些。
桌脚边，一个破旧的搪瓷盆里盛着些燃尽的炭灰和几块尚有余温的炭块，炭火己近尾声，只余下暗红的微光，是屋里唯一对抗严寒的据点。
这点炭金贵得很，是母亲李秀英算计着省下来的，为的就是让写作业的孩子能多点暖和气儿。
寒气像无声的潮水，从脚底漫上来，将两双穿着单薄棉鞋（鞋底快磨平了，是爹上次回来时捎的）的脚冻得麻木僵硬。
“再忍忍，把这道题做完。”
姐姐林晓梅头也没抬，声音有点沙哑，但很平静。
她把自己的冻疮手往袖口里缩了缩。
“搓手没用，越搓越疼。
写快点，写起来手还能活动活动。
想想爹在工地上，这会儿说不定还在露天扛水泥呢，咱这点冷算啥？
爹说了，书里有黄金屋，咱得把字刻进骨头里，才对得起爹娘豁出去的命。”
弟弟林晓峰缩了缩身子，牙齿轻轻打着颤，却强忍着不发出大的声响，继续在草稿纸上演算着一道方程题。
他用力呼出一口长气，白雾袅袅，竟在作业本上方凝成细小的霜花，悄然飘落，落在那些墨色未干的算式上。
他盯着那道复杂的应用题，眉头拧成了疙瘩，笔尖悬在本子上空，迟迟落不下去。
林父粗糙的大手拍着他肩膀说的话又在耳边响起来：“小子，使劲念！
爹没本事，只会下死力气，你们得靠这个（他指着书本），把命攥自己手里！”
姐姐林晓梅觉察到了弟弟林晓峰的动静和那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她停下笔，悄悄伸出手，把火盆里仅剩的那点温暖——那个破搪瓷盆，朝弟弟那边小心翼翼地挪了一寸。
盆底残留的微温，贴着冰冷的地面，无声地传递过去一点点暖意。
“姐……” 弟弟林晓峰感觉到了那细微的移动，抬起头，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哽咽，与姐姐的目光相遇，林晓梅无声地一笑，用眼神示意了一下他面前的作业本：“别分神，快算。
算出来，心里就热乎了。
咱爸咱妈图的啥？
不就图咱能靠笔杆子首起腰杆子吗？”
她的笑容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有些疲惫，却又无比温暖，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坚韧。
弟弟重重点了下头，像是被爹娘那沉甸甸的期望注入了力量。
他重又埋下头去，拿起那支短得几乎握不住的铅笔，指尖冻得僵硬，却像攥着锄把的爸、攥着镰刀的妈一样，握得更紧，更用力地写下去。
他笔下的每一个字，都像刻在冰上，又像凿在磐石之上——那样艰难，却又那样固执，带着一股子要挣破这寒夜和贫穷的狠劲儿。
窗外风声渐紧，呜咽着掠过光秃秃的树梢，发出凄厉的哨音。
盆里最后几块炭挣扎着亮了一下，很快又暗下去，如暗红、微弱的眼睛，渐渐疲惫地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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