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阙权途

选秀那年，我替嫡姐入宫。第二年，皇帝遇刺，外戚专权，扶了个十岁的幼子登基。

满城惶惶，我却在碎玉轩的暗影里笑了——我等的机会，来了。

——————————————————1江南的梅雨时节总带着化不开的黏腻，

像极了父亲看母亲时，那双眼眸里翻涌的贪婪。我七岁那年。雨丝斜斜打在窗棂上，

母亲坐在廊下绣着一幅未完成的《寒江独钓图》。月白色的素裙沾了些潮气，乌发松松挽着，

露出的脖颈在雨雾里白得像玉。父亲从外面回来，带着一身酒气，站在阶下看了她许久，

忽然笑道：“阿鸾今日倒像画里走出来的人。”母亲握着绣花针的手猛地一颤，

针尖刺破了指尖，血珠滴在素白的绢布上，像绽开一朵凄厉的红梅。“老爷回来了。

”她起身福了福，声音轻得像叹息。父亲笑着走近，伸手想去扶她，却在她侧身避开时，

眼底掠过一丝阴鸷，转瞬又换上关切的笑：“看你脸色不好，是不是昨夜没睡好？

我让厨房炖了燕窝，一会儿送来。”他说话时，指尖若有似无地擦过母亲的腕子。

母亲垂下眼睑，声音更轻了：“多谢老爷挂心。”……那晚我被噩梦惊醒，

隔着窗纸听见内室传来压抑的哭喊，夹杂着父亲粗重的喘息。我赤着脚跑到廊下，

看见母亲披散着头发往外冲，却被父亲一把拽住头发拖回去，门“砰”地撞上，

随后是瓷器碎裂的脆响。我想开门去看我母亲……!主母王氏的贴身婆子看到了我，

死死捂住我的嘴，在我耳边低语：“小姐乖，别看，这是主子们的事。”第二日天未亮，

我被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呛醒。母亲躺在拔步床上，手腕上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

血浸透了身下的锦褥。她看见我，忽然用尽气力将一卷东西塞进我怀里，

指尖冰凉地抚过我的脸颊：“绾儿，记住……”她的声音气若游丝，“没有实权，

就只能任人宰割……”后面的话消散在急促的呼吸里。那是被血染透的素绢，

我将其藏在枕下。上面的字迹歪歪扭扭。我那时不认得字，却看那"权"字，

像一只张牙舞爪的兽。2十岁那年，先生教我读“权”字，说“权者，衡也，可定轻重，

决是非”。我忽然想起那张血书。那张血绢被我藏了三年，直到那年识得满篇字，

才在深夜的烛火下重读：“吾儿绾之，母本钱塘渔女，被苏贼掳至苏府，毁我清白，

断我归途。世间男子皆豺狼，唯有权柄在握，方可自保。若有来日，掌天下权，护己护人，

勿学为母，沦为鱼肉……”墨迹混着血渍，在烛火下泛着暗沉的光，每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

烫得我心口发疼。原来她绣的水纹里藏着乡愁，原来她总望着南方叹气，

是在恨自己连说“不”的资格都没有。那天我把血书烧成了灰，混着石榴树下的泥土埋了。

风过时，石榴叶沙沙作响，像生母在我耳边低语。我攥紧了拳头，

指甲深深嵌进掌心——我要权力，要那种能让所有欺辱过我们的人，都俯首帖耳的权力。

当晚，我溜进父亲的书房，将他最珍爱的碑帖拓本撕得粉碎。

听着他第二日惋惜丢了稀世珍宝，把伺候笔墨的小厮打了个半死。我躲在假山后，

第一次尝到了操纵他人情绪的快意——原来让道貌岸然的人失态，是这般酣畅。

3从我记事起，母亲总坐在窗边看景，她垂着眼，指尖捻着帕子，帕角的金线被磨得发暗。

父亲来的夜里，西厢房的烛火会亮到很晚。我缩在被里数窗棂，

听着隔壁响起瓷器碎裂的脆响......第二天晨起，母亲的眼眶总是红的，

看见我在一旁玩耍，目光会像淬了冰的针，刮过我的脸。她从不用那样的眼神去看旁人，

唯独我。我不知她为何独独对我嫌恶。现在，我明白了，

我是她被困在这座宅院里的证明但过几日，她又会唤我到跟前冬夜里，

她把我的手揣进她袖中，指尖带着淡淡的苦杏仁香——那是她偷偷藏的药膏，

治我冻裂的脚后跟她会用篦子慢慢梳开我打结的头发，木齿划过头皮，酥酥的痒“绾儿”，

她轻声叫我“这字该这么写”她握着我的手描红，腕间的玉镯轻轻撞在砚台上，

叮一声我总怕这温柔是偷来的。就像檐角的月亮，圆了几日，总要缺下去。

我数着她对我笑的次数，把她给的蜜饯纸抚平了藏在枕下。有次她在绣荷包，

忽然停下来问：“你说，江南的梅花开了吗？”我答不上来，她便没再往下说，后来的几天，

她也没开口.............原来她对我冷眼时，心里藏着的，

是比嫌恶更重的东西4十三岁冬夜，我因风寒咳得厉害，嫡母的婆子克扣了我的炭例。

我裹着薄被，听着西厢父亲为嫡姐苏瑶新得的红狐裘开怀大笑。寒意刺骨，

心中却像燃着一团火。十六岁那年，宫里传来选秀的消息。父亲把我和苏瑶叫到正厅。

“瑶儿是嫡女，若能入宫，苏家就能一步登天。”他捻着胡须笑，眼角的褶子里全是算计，

“只是宫里是吃人的地方，爹舍不得你受苦。”苏瑶吓得脸色发白，

捏着帕子的指节泛白：“女儿……女儿只想嫁个寻常人家，相夫教子。”父亲的脸瞬间沉了，

茶盏重重磕在案上：“糊涂！”苏瑶被吓得赶紧跪下。我也屈膝跪下，

青砖的凉意透过薄薄的裙裾渗上来：“父亲，女儿愿替姐姐入宫。”满室寂静。父亲愣了愣，

随即扶起我，掌心的汗黏在我的手臂上：“好！好！绾儿懂事！爹没白疼你！”他大概忘了，

我也是他的骨肉……主母拉我到一旁，鬓边的金步摇晃得人眼晕：“到了宫里，

少说话多磕头，别学你娘那犟脾气。若是惹了祸，不仅你死，整个苏家都要跟着陪葬。

”她的语气是警告，眼神里却藏着一丝如释重负。我垂眸应下，

转身时瞥见苏瑶偷偷松了口气的模样。马车驶出苏府大门时，我掀起车帘回头望，

父亲站在门首捻着胡须笑，主母扶着门框远眺。马车碾过朱雀大街的青石板，

我望着远处巍峨的宫墙。那墙太高了，红得像血。可我知道，墙里藏着我想要的东西。

5入宫第一年，我住在碎玉轩。这地方偏僻得很，院里的石榴树长疯了，枝桠快戳到屋檐上，

墙角的青苔能没过脚背。一同入选的秀女们忙着描眉画眼，想方设法在御花园“偶遇”皇帝，

唯有我，每日除了晨昏定省，便关在屋里读那些被人遗忘的旧书。我知道自己的份量。

父亲不过是个五品员外郎，这样的家世，连给高门贵女提鞋都不配。

更何况当今皇帝虽已亲政，朝堂却被国丈把持着。这时候跳出来，

只会成为外戚磨刀石上的第一缕血痕。碎玉轩的宫人见我入宫这么久，也没个动静，

渐渐也懒怠起来。冬日里的炭火总掺着湿煤，烧起来一股呛人的烟；送来的饭菜常常是冷的。

我从不抱怨，只是让贴身侍女青禾把那些克扣份例的名字一一记下，

像当年记下父亲的伪善、主母的凉薄。青禾是我从苏家带来的，性子闷，却最是可靠。

她见我总对着窗外发呆，忍不住问：“小主，咱们真就这么耗着？”我翻过一页《战国策》，

指尖划过“谋定而后动”几个字：“耗着，就是最好的活法。活着，才能等。

”6第二年开春，御花园的桃花开得正好。我算准了皇帝会在巳时路过九曲桥，

特意换上件半旧的湖蓝色襦裙，蹲在桥边喂鱼。鱼食撒下去，红的金的锦鲤争着抢食，

搅得水面泛起细碎的光。“你是哪个宫的？”身后传来男人的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疲惫。

我慌忙起身行礼，动作却故意慢了半拍，膝盖在青石板上磕出轻响：“碎玉轩才人苏氏，

参见陛下。”“抬起头来。”我缓缓抬头，让鬓边的碎发垂下来，遮住侧脸。

铜镜里练过无数次的表情——疏离里带点怯懦，像雨打后的梨花。皇帝看了我半晌，

忽然笑了：“倒是个素雅的。”他没再多说，转身走了。明黄色的龙袍扫过桥头的桃花，

落了几片在地上。青禾在我身后捏了把汗：“小主，刚才太险了，若是……”“险，

才有收获。”我看着皇帝远去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淡笑。他眉宇间的郁色骗不了人，

那是被权力扼住喉咙的窒息感。三日后，果不其然被翻牌了。那晚我坐在镜前，

青禾为我梳头时，手里的桃木梳都在抖：“小主，要不要再……点些胭脂？

”我摇摇头：“就簪那支银质梅花簪。”镜子里的少女眉眼尚浅，却藏着沉静。

我知道皇帝要的不是美色，是“无害”。果然，皇帝那晚没留宿。他坐在窗边的软榻上，

听我说碎玉轩的石榴树结了多少果子，说御花园的锦鲤生了小鱼。他偶尔插一两句话，

眉宇间的褶皱渐渐舒展开。“你倒不像宫里的人。”他端起茶盏。“臣妾不懂宫里的规矩，

只知道说实话。”我垂眸绞着帕子。他临走时，说：“往后若得空，朕再来看你。

”我屈膝相送，指尖掐进掌心——第一步，成了。7自那以后，皇帝常来碎玉轩。

他不提朝政，只是坐在书案前看奏折，偶尔让我研墨。我便安静地在一旁，给他剥莲子，

或是在他蹙眉时递上一杯热茶。他渐渐对我放下戒心，有时会对着棋盘叹气：“这棋，

怎么走都是死局。”“陛下听过‘置之死地而后生’吗？”我捏起一颗白子，

落在天元的位置，“看似无路可走时，反而藏着生机。”他抬眼看我，

眸子里闪过一丝锐光：“苏才人也懂棋？”“不过是瞎玩罢了。”我低下头，

掩住眼底的锋芒，“臣妾胡说的，陛下别往心里去。”他没追问，却在那日之后，

升了我的位份，从才人晋为婕妤。碎玉轩的炭火突然足了，饭菜也热了。

青禾把记名字的纸烧了，灰烬被风吹散在石榴树下：“小主，现在好了。”我望着窗外的天，

铅灰色的云压得很低：“这才刚开始。”皇帝开始和我说些朝堂的事，

抱怨国丈提拔的人有多无能。我只是听着，偶尔说句“陛下是天子，总有拨云见日的一天”。

我知道，他需要的不是谋士，是一个能让他喘息的树洞。国丈的眼线很快就盯上了碎玉轩。

那些日子，总有人在窗外徘徊，送来的点心被青禾验出有微量的毒。

我让青禾把点心原样送回去，附了张字条：“婕妤体弱，不敢受此厚礼。”后来，

朝政斗得愈加厉害，皇帝来碎玉轩的次数少了。国丈大概觉得我翻不起浪，没再动手，

只是把我父亲升了官，从五品提到了四品——这是在警示我，皇帝做不了的事，

国丈帮你做到了。呵。父亲托人送来家书，字里行间都是“吾儿争气”“光耀门楣”的得意，

末尾却又叮嘱“谨守本分，莫要掺和朝堂事”。我把信烧了，灰烬混着茶水咽下去。掺和？

我要的，是把这浑水彻底搅翻。8那年秋猎，国丈以“保护圣驾”为名，

调了三千禁军围了猎场。夜里，帐篷外传来兵器碰撞的脆响和压抑的呼喝。

青禾吓得脸色惨白：“娘娘，是国丈……他动手了！”我推开她，

摸到床底的匕首——那是早就备下的。“躲进衣柜里，无论听到什么都别出来。

”我把她推进衣柜，自己则掀开帐篷角落的暗格钻了进去。这暗格是我让青禾提前打探好的。

暗格里又黑又闷，能听见外面的厮杀声、惨叫声，还有国丈嘶哑的怒吼：“弑君者，诛九族！

”以及皇帝临终前一声模糊不清的嘶喊：“……传……玉玺在……”不知过了多久，

一切归于寂静。我推开暗格的门，月光泼在空地上，照得满地血迹泛着冷光。

皇帝躺在不远处，胸口插着一把匕首，明黄色的龙袍被血浸透。

国丈拥立了先帝十岁的幼子为新帝，自己做了摄政王。那些曾依附皇帝的大臣，

要么被冠上“谋逆”的罪名砍了头，要么被流放。碎玉轩因为偏僻，竟成了风暴眼外的孤岛。

青禾看着宫门口贴出的布告，声音发颤：“娘娘，咱们……”我却笑了，

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母亲的血书仿佛就在耳边发烫——母亲，您看，机会来了。

玉玺的下落，是皇帝临死前唯一可能留下的筹码，或许就在他暗示的地方……这盘棋，

终于轮到我来落子了。9红墙内的烛火摇曳。先帝灵前的白幡还未撤尽，

新皇的龙袍已在太和殿上泛出冷光。我垂着眼，指尖捻着素色帕子，在无人注意的角落，

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这乱世，原就是为我这样的人准备的。国丈摄政的头三个月，

朝堂上血雨腥风。我算准了他没空理会一个失宠的婕妤，便借着送节礼的由头，

把宫里的路摸了个遍。更重要的是，我让青禾设法接近皇帝生前的心腹太监，几经周折，

终于在一个废弃佛龛的夹层里，找到了那方失落的玉玺。冰冷沉重的触感入手，我知道，

最大的筹码握住了。“去查查，先帝那个七岁的皇子赵珩，现在怎么样了。

”赵珩的生母原是浣衣局宫女，生下他没多久就“病死”了。

青禾带回消息：“七殿下……过得不太好。奶娘克扣份例，冬天连件厚棉袄都没有，

前几日还染了风寒。”我让青禾备了些退烧药和一件半旧的棉袄，借着给西三所送炭的机会，

“恰巧”路过赵珩住的小院。院门是破的，能看见里面的孩子正蹲在地上，用树枝画圈圈。

他穿得单薄，小脸冻得通红，咳嗽声一阵接一阵。“殿下。”我站在门口轻唤。他猛地回头，

眼里满是警惕。我蹲下身，把棉袄递过去：“天凉了，穿上吧。”“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