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不类父2003

后来人，你好。当你看见这句话的时候，我已经死了。现在的我不过是一段残存的记忆罢了。

你无需害怕，你是命定之人，注定会看到属于我的这段记忆。只是希望，他能对你有所帮助。

1我叫刘据，汉武帝刘彻的嫡长子，母亲是皇后卫子夫。我出生那年，父皇已经二十九岁了，

此前陈皇后无子被废，后宫多年无嗣，朝野议论纷纷，甚至有人暗中揣测“天子无嗣，

社稷将危”。直到元朔元年公元前128年春，母后卫子夫诞下我，举国欢庆。

父皇欣喜若狂，当即大赦天下，赐诸侯王金帛，又命枚皋、东方朔作《皇太子生赋》以贺。

更在未央宫前殿举行盛大仪式，亲自抱着我接受百官朝贺，随后又去祭祀高禖婚育之神，

感谢上苍赐予大汉储君。那一刻，他眼里的光，像是终于卸下了“无嗣”的重担。我也以为，

整个江山提前铺在了我的脚下。2元狩元年前122年，我七岁，正式被立为太子。

父皇为我建造了博望苑，朱栏玉砌的宫苑成就了我，却也困住了我。在那里，

我结交游侠、方士、儒生，听他们讲民间疾苦、神仙方术、治国之道。

父皇命太傅石庆教我《公羊春秋》，又请瑕丘江公讲授《谷梁传》。两位大儒的争论，

让我第一次意识到：治国之道，并非只有父皇推崇的“霸道”。

我更爱瑕丘江公讲授的《谷梁传》，书中“亲亲仁民”的理念与我的性格观念更为契合。

当时父皇还年轻力盛，他默许这一切，甚至时常笑着对我和我的老师们说：“太子仁厚，

当广纳贤才。”朝野上下都称赞我的德行，博士们都说我会成为像文帝那样的仁君。

可谁又真正明白，一个开创霸业的帝王，对继承人的期待究竟是什么？

3随着我年龄的渐渐增长，我开始明白，治理天下不是那么的简单。它讲究博弈，讲究均衡。

首先和我们皇族的博弈最深的就是卫氏外戚。我的母后卫子夫出身卑微，

曾是平阳公主府上的歌女。但她的弟弟卫青、外甥霍去病，凭借赫赫战功，

成为父皇最倚重的将领。卫氏一门五侯，权势煊赫。

父皇曾对卫青说：“朕与仲卿卫青字共治天下。”这句话，既是信任，也是试探。

父皇是雄主，他深知外戚坐大的危险。他扶持霍去病，制衡卫青。霍去病虽是卫青外甥，

但性格孤傲，与卫青不睦。在前127年-前119年，

霍去病先后完成收复河南地、河西之战打通西域、漠北之战“封狼居胥”三大战役，

匈奴被迫远迁，漠南再无王庭。父皇刻意提拔霍去病，甚至让他与卫青同掌兵权。

同时他重用酷吏，打压豪强，张汤、义纵等酷吏的兴起，严刑峻法削弱了权贵势力。

披着“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皮，以儒家经典为教育核心，奠定后世两千年思想基调，

但实际治国是“儒表法里”，既用儒学包装，

又用法家严苛手段推行虽然我一直站在皇室的角度考虑，但父皇对我，却也开始变得矛盾。

因为我身上终究是流淌着一半卫家的血脉，他既希望我继承他的雄才大略，

又担心我过于依赖卫氏外戚。4元封五年前106年，父皇决定巡狩天下。临行前，

他在宣室殿召见我。“据儿，朕离京期间，你代朕监国，朝中诸事，

丞相与御史大夫会辅佐你，但最终决断，须由你定夺。“他的声音沉稳，目光却深沉如渊。

我俯首称诺，心中既紧张又期待。这是我第一次真正执掌朝政，

而非仅仅在博望苑与儒生论道。在监国时期，我干了两件我极为满意的事情。

第一件事是平反冤狱。我翻阅了廷尉府的案卷，

当年有几桩案子格外刺眼：1.河东郡一农夫因欠税被诬“谋反”，

全家流放2.长安市井一商贾被酷吏屈打成招，判了腰斩3.一名太学生因写诗讽喻朝政，

下狱待决我召来廷尉张汤的副手赵禹，问他：“这些案子，证据确凿吗？”他神色闪烁，

道：“殿下，这些皆是按律处置……”“按律？”我打断他，“还是按某些人的意思？

”像这样的案件不止一个，我全部下令重审，最终平反了七起冤案。

当那些衣衫褴褛的百姓跪在宫门外哭喊“太子仁德”时，我心中既欣慰又沉重。第二件事，

当时正值关中大旱，我奏请减免三辅地区赋税三成。丞相石庆曾委婉劝阻我：“殿下，

陛下北征匈奴、南平百越，国库吃紧啊！”我当然知道父皇的所作所为，也知道国库吃紧。

但我更知道，钱没了，可以再赚，可以再收，但人没了，就是真的没了。我指着案上的奏章，

道：“民无粮则乱，国无民则亡。华阴县已有百姓易子而食，难道要等到饥民冲击未央宫，

才肯开仓放粮吗？”朝堂众人无言，最终我力排众议，开常平仓赈灾，

并暂缓了陇西郡的徭役征发。三个月后，父皇回京。我满心期待向他汇报政绩，

却见他听完后，久久不语。“你放了那些囚徒？”他忽然问道。“是，

儿臣查证他们确系冤枉——”“减免了赋税？还停了陇西的戍卒征调？”“关中大旱，

儿臣以为当以民生为重……”父皇的手指在案几上轻轻敲击，那声音让我脊背发凉。终于，

他叹了口气：“据儿，你太仁弱了。”他站起身，背对着我望向殿外：“治国如驭马，

缰绳松一寸，马就会野十分。今日你放一个冤囚，

明日就会有十个真正的逆贼喊冤；今日你减一分税，明日就会有百家豪强抗税。

”我急道：“可商汤网开三面，周文王泽及枯骨，

不都是——”“那是他们得了天下之后的事！”父皇突然转身，眼中寒光乍现，

“朕现在还在打天下！匈奴未灭，南越未平，诸侯王还在暗中窥伺——你这样的性子，

将来如何镇得住这江山？”他眼中的怒火渐渐化作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复杂神色，像是失望，

又像是忧虑。自那以后，我渐渐看不懂父皇的所作所为。

战国时期荀子有云：“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一昧的暴力征伐难道就能镇得住这江山吗？

暴君嬴政死后，天下英雄不是云集起义吗？秦二世而亡，难道不是教训吗？我不想争执，

也不敢争执。我将我的理想抱负深深埋藏，等待它重见天日的那一天。

5然而事情并没有我想象的那般顺利。父皇巡狩至河间国时，听闻当地有一赵姓女子，

天生双手握拳不能展开。术士们纷纷进言：“此乃贵兆，非真命天子不能启其拳。

”父皇亲自召见。当他的手掌覆上那女子的拳头时——奇迹般地，

那双紧握十四年的手缓缓舒展，掌心赫然躺着一枚温润的玉钩。“天赐良缘！”父皇大笑，

当场封她为“钩弋夫人”。更离奇的是，钩弋夫人怀孕整整十四个月才分娩。

当婴儿啼哭声划破未央宫的黎明时，父皇竟下令：“钩弋宫改称'尧母门'！

”——尧帝母亲庆都，正是怀孕十四月而生尧。哈哈哈哈......如果那个婴儿是尧，

那我呢，我又算是什么？那天消息传来时，我正在博望苑与儒生们讲论《诗经》。

太傅石德手中的简牍“啪”一下就掉在了地上，“殿下，这是……”当时的我强自镇定，

安慰众大臣：“不过是个名字，何必大惊小怪？”但当晚，我独自登上东宫最高的楼阁。

北望钩弋宫，那里灯火通明，丝竹声声；南望椒房殿，母亲的寝宫却漆黑一片。

我去见母亲时，她正在调一把焦尾琴。“据儿，你听。”她随手拨弦，商音凄清，

“这弦若太紧，易断；若太松，无声。”“儿臣不明白。

”她忽然用金剪“铮“地剪断琴弦：“现在明白了吗？“断裂的琴弦在案几上微微颤动，

像一条垂死的小蛇。我看着眼前的一切，若有所思。接下来的日子，朝堂上暗流涌动。

曾经权势煊赫的卫氏家族如今已衰败，舅舅卫青已逝，表兄霍去病早夭，

卫氏子弟多被调任闲职。新贵势力李广利钩弋夫人兄长突然被提拔为贰师将军，

酷吏集团江充等人开始频繁弹劾太子宫属官。这一刻我忽然明白，

原来皇帝的外戚不是储君的外戚，我葬送了属于我自己的一支力量。现在，

我能依靠的只有父皇您了。但您还会坚定地站在我身后，说“太子仁厚，当广纳贤才”吗？

很显然，无情多是帝王家。自那以后，父皇不再让我参与军国要务，

反而常带着年仅三岁的刘弗陵上朝。那孩子坐在父皇膝上，天真地摆弄着传国玉玺。

父皇笑着对群臣说：“此子类我。”我站在丹墀下，忽然发现未央宫的台阶如此之长，

长到仿佛永远都走不完。6征和二年，冬。父皇已经三个月没见我了。自从他的咳疾加重，

他便搬去了甘泉宫，说是那里有温泉，能缓解病痛。可我知道，他真正想避开的，

不是长安的寒风，而是我。今日我又去求见，苏文照例拦在殿外。这阉人弓着腰，

声音又细又冷。“陛下说了，太子监国辛苦，不必日日问安。”我站在台阶下，

看着殿内进出的宦官。他们抱着药罐，蒸腾的苦味混着丹砂的腥气，在寒风中凝成白雾。

寒风卷着雪粒刮过脸颊，我忽然想起许多年前的一个春日。那时我尚未被立为太子，

父皇抱着我站在未央宫前殿的玉阶上，俯瞰长安城。他的手掌宽厚温暖，稳稳托着我的后背。

我问他，您为什么老是要派舅舅出去打仗啊？他说，“据儿，

你看——”他指着看不见的万里河山，声音里带着骄傲，“我先替你打好天下，

到时候你再用你的仁义之道去守护这个天下，这样你的江山就能稳固了。”我仰头看他，

阳光落在他眉宇间，照得那双眼熠熠生辉。那时的父皇，是天下最英武的帝王，

也是最慈爱的父皇。可现在呢？我连门都进不去了。看着阉人江充嘲弄的神情，我默默离去，

前往母亲所在的椒房殿。她正在调琴，见我来了，指尖轻轻一拨，商音凄清，

在空荡的殿内回响。“父皇又拒见我了。”我说。母亲没抬头，

只是淡淡道：“他如今眼里只有长生和幼子，哪里还记得我们母子？”她的声音很平静，

可琴弦却突然崩断，在她指尖勒出一道血痕。我心头一颤。母亲曾是父皇最爱的女人，

如今却连见一面都难。她尚且如此，我又算什么？离开椒房殿时，长安城终于下雪了。

细碎的雪粒落在未央宫的瓦当上，悄无声息。我站在廊下，望着甘泉宫的方向。

那里有我的父皇，他曾是我最敬仰的人，如今却成了最陌生的君王。雪越下越大，

渐渐覆盖了宫道。就像这些年，猜忌和冷漠，一点点覆盖了我们的父子之情。当然，

这其中少不了江充的“功劳”。7江充，赵国邯郸人，本名江齐。

他最初不过是赵国太子刘丹的门客，因长相俊美、能言善辩，颇得刘丹信任。可后来，

他竟背主求荣，向朝廷告发刘丹“私通姐妹、淫乱后宫”，致使刘丹下狱而死。

他踩着旧主的尸骨，爬上了绣衣使者的位置。父皇赏识他的“刚直”，赐他银印青绶，

命他“督察贵戚近臣”。从此，他成了长安城最令人胆寒的恶犬，专咬权贵。可我知道，

他不过是条毒蛇，随时准备反噬。我与江充的仇，始于数年前的那个秋日。那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