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最盛终有时

我难产时，萧凛从西域带回来了一位新贵。听闻这位新贵的屋子走水，

萧凛握着我的手忽然甩开，急急地冲了出去，而不见我胎位不正，鲜血染红床单，

死婴埋于树下。当夜，萧凛没再来过。可是，难道他不知，这太子之位如何来的吗？

我听着静寂夜里回荡的笑声，新贵的屋子里灯火通明，转身写下了一封家书。爹，

我答应你了。1听说了吗，太子爷从西域带回来了一个女子，据说她既能歌善舞，

又可舞枪弄剑，与我们京城的女子完全不同。嘘！小点声，王妃还在睡觉，

昨日那位女子屋里走水，太子爷一晚上没回来。我躺在屋里，看着空荡无趣的天花板，

心脏绞痛。沉稳有力的脚步声传来，萧凛出现在眼前，好看的眉眼间仍然是一如既往地关切。

华华，你怎么样？昨日夭夭屋子里起了大火，我不得不离开一阵子。我向你保证，

一定没有下次。萧凛深深看着我，眼底透露出无尽的关心，似乎与从前并无二致。

他缓缓低下头，想来吻我。而我只是别开了脸。夭夭…你叫的竟如此亲切。

华华你别闹，夭夭是我从西域带回来的妹妹，她在那边无亲无故，我不能抛下她。

我不再说话，默默看向了窗外。华华，你把这碗银耳羹喝下，你以前最爱喝了，

喝下银耳羹，再好好养好我们的孩子。我撑起身子，艰难地咽下去。华华，

昨日夭夭受了惊吓，我必须去看望一下，有太医在旁边照顾你，你这段日子都别下床，

好好康复。看着他急急走来，又急急走去，我心里泛起悲凉。可他不知道的是，

我们的孩子已经死于他昨日与新欢言笑晏晏之时。太医说，原本只是胎位不正，

孩子是有救的。但是萧凛回来后，我浑身失力，孩子也没了气。最后我大出血昏迷过去，

死去的孩子如今已经埋于地下。王妃，您为什么不告诉王爷？一个婢女问道。

他不会在意的。况且…我也要走了。我看向他离去的方向，

心脏绞痛的感觉再次缓缓升起，似乎一根根银针插在其中，千疮百孔。不远处，

再次响起一阵清脆的笑声。王爷，你快把我放下，可不能让人看到了。

这位西域的新贵娇俏地笑着。确实是与众不同。眉目之间，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一如春日。

不同于我的楼阁，哪里都是死气沉沉，院里的枫叶也尽数凋零。萧凛和我想到了一块，

夭夭，你果真如你的名字，桃之夭夭，娇艳动人，是这府里的春天。萧凛，

这样调情的话语你从未与我说过。他总是说，男子端庄，我是太子，

在外人面前你也要有太子妃的样子。冬日的寒风一阵一阵，刮进了心里，冷得我直打哆嗦。

第二日，萧凛结束了早朝，如同以往一样来我这。这屋里似乎没有往日温暖？怎么办事的！

王妃如今正要安养。萧凛怒气道，喊来一众人问罪。王爷息怒，进来宫里信奉节俭，

又来了一位新贵，炭火只能少了。我自嘲地扯了扯嘴角，原来昨日的冷不只是心冷啊。

萧凛闭口不言，只是挥挥手让下人下去。华华，夭夭刚来京城，这里的冬天寒冷，

她实在是不习惯，只能委屈一下你了。他温柔地摸了摸我的头。我没说话，点了点头。

华华，你总是最坚强最乖了。话闭，萧凛在我的额头落下亲亲一吻，然后离开。

离开的方向是新欢的屋子。这柔软的触感落在我额头，心却像被一根微不可见的绳子拉扯着，

扯的生疼。桃之夭夭，灼灼其华。萧凛，叫着沈桃夭的名字时，你会想起我吗？2其实以往，

萧凛是最爱我的名字的。他说，江灼华，‘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这意味着我们琴瑟和谐，白头偕老。新婚那年，我不小心打翻了我房屋里的烛台，

引起大火。而他当时正在郊外的寺庙陪圣上祭祖。只是看着浓烟从太子府里升起，

他就冒着大不韪的风险，快马加鞭一路赶来。其实等他赶来时火已扑灭，

他只是为了亲眼确认我的安全。冷风吹过，我被拉回了现实。如今他人走水，

他却也抛下了我。没关系，这些都不重要了。我马上就离开你了。又是一年上元节，

市坊里热闹的声音早就从宫外传到了宫内。我院里的梅花也在怒放。华华，

这半月你在宫里闷坏了吧。我们一起去民间玩！萧凛清冽的嗓音由远从近，

脸上挂着止不住的笑意，手里还提着从宫外买来的枣糕。刹那间，我忍不住想起少年的萧凛。

每年上元节，萧凛都是如此笑着，捎带着枣糕，拉着我一同出宫。清冽的嗓音一如既往，

好像什么都没变过。可唯一变了的是，这次，萧凛的身后跟着一位新人。

这是我第一次正面见他口中的夭夭。果真如梨花盛放，灿烂动人，人如其声。仔细看看，

竟然与我也有几分相似？华华，今年夭夭与我们一同去，她也没见过京城的闹市。

萧凛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一抬眼，沈桃夭就站在我眼前。是啊姐姐，我第一回来京城，

宫中太无趣了，我们快走吧！沈桃夭笑得开心，不自觉地牵起了萧凛的手。

我眼见着萧凛轻轻一震，看了眼我的脸色，又轻轻挪开。我垂下眼，假装没看到，

乖巧地跟在他们身后。上元节是如此繁华，各式各样的小吃，各式各样的摊位。看！

冰糖葫芦！萧凛不知从何处来，手里拿上了一根还闪着冰光的糖葫芦。他嘴角轻扬，

笑意散开，恍惚间我以为又回到了从前。我正要伸手接过，突然，沈桃夭走到我身边，

说道：啊，原来最后一只在这里呀，听说是叫冰糖葫芦吗？今天听下人说了，

想尝尝什么味道。可惜那爷爷说最后一只已经被买走了。我还没来得及说话，

萧凛已经转头为难地看着我。心脏好像习惯性地开始泛起了疼，但我不甘心，还是张口问道，

萧凛，你要给她吗？华华，你下次还能来吃，可这是夭夭的第一次。你一向最懂事，

让给她好不好？萧凛冰冷的话语就像是给我浇了一盆冷水，浑身上下凉了个彻底。

既然已经知道结果，何必问呢？我已说不出话，点了点头，转身离开。身后，

沈桃夭开心的笑声传来，大喊着：凛哥哥，你太好了！路过的人都要说好一对鸳鸯情侣。

而过往的每一年上元节，被称作的鸳鸯情侣的都是我与萧凛。3从十七岁定情，

到成为太子妃，再到如今即将成为皇后，萧凛从未纳妾。他会十年如一日地为我画眉，

会每日下早朝来我房间，会为我带来宫外最难买的枣糕。那时候，我从未想过，

如今会是这番样子。二十岁那年，他拉着我的手爬上宫墙，

说以后会让我成为母仪天下的皇后。他说，我们一生一世一双人，要成为史书里爱情的典范。

可是，萧凛，从何时开始，你居然不爱我了。待我已洗漱完毕准备入睡时，

萧凛和沈桃夭才堪堪回宫。听着他们的欢笑，我辗转反侧难以入睡。吱呀一声，

我的房门被推开了。如此熟悉，萧凛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从背后抱住了我。

熟悉的气息瞬间包裹住我，然而，我竟从这其中嗅出了一丝女子的香氛味。一瞬间，

我的鼻头酸酸的，眼泪就忍不住落下，打湿了被单。最熟悉的东西，也会有被侵入的一天吗？

华华，你还没睡呢。萧凛似乎感受到了抽噎，抱我更紧。华华，我想和你商量一件事。

你能不能把皇后之位让给夭夭？这句话如同一声惊雷，劈的我不知所措。你说什么？

夭夭她在京城举目无亲，无依无靠，整日待在我们府里被人诟病，我想娶她为平妻，

让她日后有个皇后之名。但是你放心，皇后之实还是你的，你以后还是母仪天下的皇后。

萧凛的话语越说越大声，反而加了一分理直气壮，似乎我不同意就是我的不是。萧凛，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我的声音好像冷的颤抖。江灼华，你能不能理解一下夭夭，

她一个人在京城很不容易的，她又不和你抢权利，就是一个名头而已。

萧凛的怀抱瞬间就松开，冬日的寒冷再次涌了进来。你曾经答应过我皇后之位的…

可这不都是儿时之事了吗？你能不能成熟一点！我话还没来得及说完，

萧凛带着怒气的声音就侵略而来。今晚你自己好好想想吧！碰！的一声，

萧凛摔门而去，留下我床上凌乱的被褥。感受着萧凛的最后一丝气息也散去，

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大颗大颗落下。原来，十指连心的疼是真的。我的心脏再次绞痛起来，

连着手指的筋都无法蜷缩。那个死去的孩子好像再次找到了眼前，化作寒风包裹着我。

或许难产，也是这个孩子不愿意有这样的父母吧？次日，我主动找了萧凛，表明我愿意。

华华，你果然是我的好华华！萧凛十分高兴，把我高高举起又转了两个圈。

考虑到我有身孕，又赶忙放下。我就知道，你肯定能理解我！萧凛眉眼舒展，笑得灿烂。

可在我看来，却冰冷的不行。萧凛，你的皇后之位我不要了。你这个人，我也不要了。

4又是一年春，西北捷报传来，匈奴之战大胜，江将军与二皇子回宫领赏。趁着天子高兴，

萧凛急忙提出迎娶沈桃夭的请求，闹一番后，沈桃夭就将如愿嫁与萧凛。

于是我们府里也热闹得很，沈桃夭的院子里处处挂着红灯笼，一片喜气洋洋。下月，

是萧凛再娶妻的日子。而这两月来，从最开始的日日探望，到两三日一次，再到现在，

萧凛已经很久没来过我院子里了。我便守着院里的梅花花开花落，如今，梨花也渐渐开了，

只是这墙还是高，抬头只能见到单一的天。深夜，两名男子翻身便进了我院子。

我坐在院里被吓了一大跳，刚想惊呼，就瞬间红了眼眶。因为来人是江将军，我父亲。

此去两年，他头发已然花白，脸上多了一道褐色的伤疤。我不顾父亲身上灰尘，

立刻就拥抱上去。一瞬间，半年来所有委屈如同海浪一般奔涌而来，

我的眼泪在亲近之人面前再也忍不住。父亲的盔甲还未脱下，但我也顾不得硌的疼，

只想把这深宫宅院里的委屈尽数诉说。还没多久，一个声音突然响起。打断一下，

我们该回去了。沉厚的声音在我耳边炸开，我才堪堪放开父亲，打量这位不速之客。

他半眯着眼，站姿慵懒，肩峰处落下一朵梨花，在黑夜中投射着淡淡的夜光。

这位可是二皇子？我与二皇子萧然只在儿时宫宴上有过一面之交，

此后就一心扑在萧凛身上，竟从未注意这个儿时的跟屁虫已经这般颀长。嫂嫂，是我。

我与江将军需要先面见圣上，明日从正门再来。萧然轻轻一拱手，抖落了肩上的梨花。

父亲摸了摸我的头，声音中带着些许怒气，华华，你受苦了，明日我就接你回家。

看着父亲的白发，我的泪又忍不住落下。第二日一大早，萧凛就出现在我屋子里。华华，

你父亲回来了，快洗漱，随我去面见岳父。萧凛声音很急，脸上却泛着红晕，

看上去一脸春光。看来昨日在沈桃夭的床上休息的很好。凛哥哥，姐姐还没收拾好吗？

沈桃夭同样是满脸春光，装扮的极其隆重，头发上有了许多根新簪子。而我第一眼，

就看到了她脖子上那块玉佩。这是最不该出现在她身上的。因为这是我与萧凛的定情信物，

更是我死去母亲最后的遗物。我二话不说，直接上手抢了下来。

萧凛许是被我的行动吓了一跳，没反应过来时，

沈桃夭白嫩的脖子上就泛起了一条鲜红的印子，绑着玉坠的黑绳与珠子散落一地，

只剩玉坠牢牢攥在我手里。江灼华，你干什么？！萧凛骤然怒气起，腾

的一下就站了起来。还没容的我说话，沈桃夭就捂着脖子嘤嘤哭，

鲜红的印痕看起来渗出了血丝。姐姐，我是哪里得罪你了？这样，我可还还怎么见人？

萧凛，你把人带回来就算了，我母亲的遗物你也给她？你明知我是最宝贵这块玉坠！

我怒从心起，也顾不得什么礼仪。萧凛似乎觉得丢了脸面，不就是一条玉坠吗？

你什么都拥有了，怎么也要和夭夭抢？！你让她带着我母亲的玉坠去见我父亲？萧凛，

你疯了还是我疯了？我也站了起来，这些天的苦楚如同走马灯一样在我眼前播放，

只觉得一阵眩晕。你竟敢这样对我说话？我是未来的天子！你当你是谁？

区区一个将军回来了，你就蹬鼻子上脸！我告诉你，这玉坠，这院子，这江山，包括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