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砚后颈像是被塞了块冰，不是山里冻得溜滑的那种，是工部作坊凿剩下的边角料，带着铁渣子，刮得皮肉发麻。
他猛地睁眼，眼前不是刑场那片能烧化眼珠的白光，是自家那顶打了三个补丁的蓝布帐子，帐角系着的铜铃还在晃——小妹前儿刚用红头绳绑上的，说能吓走勾魂的鬼。
这会儿铃儿叮叮当当地响，倒真把他这“死鬼”从阎王殿拽回来了。
沈砚摸了摸脖子，光溜溜的，连道红印都没有，比灶台上烤焦的红薯皮还光滑。
临刑那天刽子手的刀多快啊，“咔嚓”一声，血溅得比县太爷小妾的胭脂还艳，结果呢？
阎王爷连碗孟婆汤都没舍得给，就让他滚回这穷窝了。
“邪门。”
他咂摸出点笑，喉咙里像卡了沙砾。
墙角堆着半袋糙米，袋子破了个洞，漏出来的米粒被耗子啃得坑坑洼洼。
这群耗子也精，专挑印着“官仓余粮”的袋子下嘴，仿佛啃几口就能沾上官气，下辈子不用再偷粮。
可谁不知道，官仓的粮早被里正带着衙役“借”走了，说是给县太爷“备着赈灾”，剩下这点陈米，耗子都嫌牙碜。
沈砚正盯着米袋出神，手摸到怀里一块硬邦邦的东西。
掏出来一看，是半块灰扑扑的玉佩，糙得像块石头，边角还缺了个口——爹咽气前攥着的玩意儿，他当时嫌碍事，随手塞枕下了。
这会儿玉佩在掌心发烫，像揣了只刚褪壳的知了，痒得人心里发慌。
“啥破烂？”
他皱眉搓了搓，眼前忽然飘起一行细字，淡金色的，跟庙里求的签文似的：随机交易系统开张，当前可换啥？
不知道。
声望值：0。
沈砚眨了眨眼，字没了。
他以为是死过一次眼花了，拿起玉佩往墙上磕了磕，那行字又冒出来，还多了半句：拿现世东西换后世物件，换啥随机，童叟无欺，值不值看运气。
他瞅了瞅墙角的糙米，又掂了掂玉佩，试着在心里嘀咕：“这米能换啥？”
淡金色的字晃了晃，像个摆地摊的贩子在翻货：糙米五斤，能换俩选项：①后世的“味精”半两（提鲜用，吃着不齁）；②后世的“肥皂”半块（洗手用，去油快）。
换不换？
沈砚的心跳差点蹦出嗓子眼。
味精？
肥皂？
听着就不是大胤朝的东西。
他攥紧玉佩，指甲都快嵌进去了——不管是啥，总比看着米被耗子啃强。
大胤朝的百姓谁家不缺东西？
炒菜没盐味，洗手靠沙子，真能换点新鲜玩意儿，说不定能混条活路。
正瞎琢磨，院门口传来他娘的哭声，带着颤：“他三叔，这房子卖了，俺们娘仨往哪儿蹲啊？”
沈砚把玉佩揣回怀里，眼神一下子冷了。
他差点忘了，这时候该来的豺狼，正扒着院墙瞅呢。
掀帘出去，就见三叔站在院里摇折扇，天还没热呢，穿件绸子衫，在他家这破院坝里晃得人眼晕。
那扇子面画着“松鹤延年”，鹤腿细得像根棉线，风一吹能折成两段——跟他本人一个德性，看着人模狗样，一戳就露馅。
“嫂子这话见外了，”三叔眯着眼笑，扇子“啪”地合上，指着三间土坯房，“这破屋能值几文？
我是可怜你们，给五两银子。
等蝗灾来了，别说房子，命都未必保得住——沈砚还想不想念书了？”
沈砚靠在门框上，没急着说话，先瞥了眼三叔的鞋。
新鞋底子沾着泥，泥里混着点碎木头渣子——镇上赌坊的门槛是松木的，昨儿被输急眼的汉子踹裂了，他早上路过还瞅见呢。
“三叔真是热心肠。”
沈砚慢悠悠开口，声音不高，院里的鸡都不叫了。
“就是听说，您昨儿在赌坊输了八两？
那赌坊掌柜是李县丞的小舅子，放的利钱比朝廷的‘青苗钱’还黑——去年王老汉借三两，半年滚成十两，最后把闺女卖给人牙子了。
您这五两，怕是不够填窟窿吧？”
三叔的脸“腾”地红了，跟被人扒了绸子衫似的。
大胤朝的体面人就怕这个，暗地里偷鸡摸狗都行，明面上不能露一点寒碜。
“小兔崽子满嘴喷粪！”
他举着扇子要打，扇骨上刻着“清风明月”，倒像是在骂他一肚子龌龊。
沈砚侧身躲开，灵得像只偷油的猫。
他摸了摸怀里发烫的玉佩，心里透亮——这世道，光靠嘴皮子护不住家，得有点实在东西攥在手里。
“房子不卖。”
他拍了拍身上的灰，语气淡得像说今儿天阴。
“要是怕蝗灾，三叔不如把绸子衫当了——前儿知府大人的轿夫死了，正缺个穿绸子撑场面的，兴许能混口饭吃。”
三叔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沈砚骂了句“小杂种”，甩着袖子要走，慌里慌张踩掉了一只鞋，露出只打着补丁的袜子，倒比他那身绸子体面些。
沈砚望着他的背影，忽然低头对玉佩嘀咕：“刚才那番话，能换点声望不？”
淡金色的字闪了闪，像个算错账的掌柜：戳穿无赖，街坊偷着叫好，声望值+5。
下次交易能多给一个选项，换不换？
风从院门口灌进来，吹得沈砚额前的头发乱晃。
他摸了摸怀里的玉佩，又看了看抹眼泪的娘，眼里亮得很，一半像结了冰，一半像燃着火。
远处驿站的钟敲了五下，大胤朝的辰时到了。
旁人眼里是寻常子，在他这儿，是重活一回的头一天，也是……靠这随机的破烂玩意儿，跟这世道赌一把的头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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