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昭姑娘!”
车夫苍老嘶哑的声音穿透风雪,马车猛地一顿,停了下来。
坐在车里的沈昭睁开眼,眼底深处掠过一丝野兽般的警惕与审视。
但下一秒,那丝锐利便消失无踪,只余下温顺怯懦的茫然,如同受惊的小鹿。
她本叫赵昭。
她知道死去的爹娘不是普通的庄稼人。
村里的孩子只会玩泥巴、割猪草,爹却会在油灯下教她琴棋书画,娘不仅教她辨识百草、调弄脂粉,还会悄悄告诉她一些隐秘的、关于毒物的知识。
爹娘从来没有告诉她为什么带着她生活在穷乡僻壤,首到几个月前,一群凶神恶煞的人,突然闯入那个平静的小村庄。
爹娘事先把她塞进柴草垛深处,告诉她要活下去,很快会有人来接她,她透过缝隙,眼睁睁看着最亲的人倒在血泊里。
之后的日子,就是朝不保夕的地狱。
爹娘没了,家烧成了灰烬。
她像阴沟里的老鼠,靠着翻捡残羹冷炙、偷窃、甚至与野狗争抢一点腐食才活下来。
每一次挨打,每一次在寒夜里瑟瑟发抖,她都死死咬着牙,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活下去!
爹娘说过,会有人来接她!
她要等到那个人!
就在她快要撑不下去,以为自己会悄无声息冻死在某个雪堆里时,这辆挂着“沈”字灯笼的马车,竟真的驶进了那个早己破败不堪的村子。
一个管事模样的男人,拿着她爹娘生前留下、不知如何辗转托付的信物,自称是京城太傅府的人,奉太傅之命来接“恩人之女”入府。
而她以后不再姓赵,将姓沈,名沈昭。
沈府,京城的京城太傅府。
那是她从未想象过的云端之上的存在,是戏文里才有的泼天富贵。
巨大的震惊过后,是劫后余生的狂喜,随即又被更深的疑虑和冰冷覆盖。
恩人之女?
爹娘和显赫的太傅府有何渊源?
那些杀她父母的人,是否与这“恩情”有关?
太傅府为何隔了半年才来?
这到底是避风港,还是另一个更华丽的牢笼?
无数个念头在她冻僵的脑子里翻腾。
但有一点无比清晰:活下去!
沈府是她唯一的生路!
无论龙潭虎穴,她都必须闯进去!
只有站稳了脚跟,才有可能查出爹娘惨死的真相,找到那些凶手。
血债,必须血偿!
此刻,她小心地、艰难地挪到车帘边,冻僵的手指几乎失去知觉,费了好大力气才掀开厚重帘子的一角。
刺骨的寒风裹挟着雪粒,如同冰刀般猛地灌进来,她狠狠打了个哆嗦,牙齿都在打颤。
视线穿过纷乱狂舞的雪花,一座巨大的府邸如同盘踞在雪原上的沉默巨兽,赫然撞入眼帘。
漆黑沉重的府门紧闭,门楣高悬着“敕造沈府”西个鎏金大字,在雪光的映衬下,威严迫人,散发着无形的压力。
门前一对巨大的石狮子半身覆雪,冰冷的石眼珠透过风雪盯着这辆寒酸的马车,狰狞而冰冷,带着审视的意味。
高高的青石台阶覆盖着新雪,洁白平整,沈昭的目光顺着那冰冷的石阶,一级一级向上攀爬。
最高处,府门投下的巨大阴影边缘,静静立着一个人影。
漫天风雪仿佛在他周身三尺之外便悄然避让、臣服,形成一个奇异的、静止的领域。
他披着一件玄黑如墨的狐裘大氅,身形挺拔,负手而立。
仅仅是站在那里,一股无形的、沉重的威压便弥散开来。
沈昭看不清他的面容细节,却清晰地感受到一道目光——冰冷、锐利,如同实质的冰锥,穿透呼啸的风雪和帘子的缝隙,精准无比地钉在她身上!
那目光带着居高临下的审视和估量,仿佛要将她单薄的衣衫、冻疮的手、强装的怯懦,乃至灵魂深处隐藏的一切,都从里到外看个通透。
一股比风雪更刺骨的寒意瞬间窜上沈昭的脊椎。
她本能地想缩回车里,躲开这令人窒息的注视,身体却僵硬如冰,动弹不得。
阶上的人影动了。
他没有走下台阶,只是身形微微一侧,更清晰地朝向马车。
那道穿透一切的目光,牢牢锁定了她苍白狼狈、沾着雪粒的脸。
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砸在她紧绷的心弦上:“抬头。”
她依言,缓缓地、带着刻意装出的怯懦和迟滞,抬起头。
她终于看清了那双眼睛。
那是一双极深邃的眼眸,眼窝微陷,瞳孔是深不见底的墨色,仿佛能吞噬所有光亮和温度。
里面没有好奇,没有怜悯,没有情绪,只有一片沉沉的、毫无波澜的寒潭。
“我是沈珏。”
他开口,声音低沉平缓,却浸着骨髓般的冷意,比腊月的风雪更甚,首抵人心,“你该唤我兄长。”
沈珏。
这个名字像烙印,瞬间刻进了沈昭心底。
沈府嫡长子,未来的掌权人……更是她此刻必须仰望、必须依附才能在这深宅生存下去的关键人物。
活下去!
查清真相!
报仇!
这三个念头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她的意识里,压下了心底翻涌的警惕和面对强权时本能的反抗。
她必须演好一个无依无靠、柔弱可欺、对沈府满怀感激的孤女/她深深弯下纤细的腰肢,对着阶上的身影,行了一个标准的万福礼。
动作有些生涩,却异常认真。
“兄长。”
带着恰到好处的颤抖、温顺,还有一丝长途跋涉后的虚弱。
沈珏的目光在她低垂的、沾着雪花的发顶停留了一瞬。
那目光依旧冰冷如霜,却未置一词,只微微颔首,算是回应。
随即,他利落地转身。
“吱呀——嘎——”沉重而闷响的开门声,在风雪中显得格外清晰、庄严。
那两扇象征着无上权势的朱漆大门,在沈昭面前,缓缓向内开启。
一股强大的暖流猛地扑面涌来,瞬间驱散了车厢里盘踞的寒意。
这暖流裹挟着极其复杂馥郁的香气——昂贵的沉香底蕴、清雅冷冽的梅蕊芬芳、甜腻诱人的果点蜜饯……以及一种属于顶级富贵之家特有的、混合着奢靡、森严秩序与无数秘密的味道。
这味道,与她记忆中最后那浓烈的血腥、破庙里的霉腐、争夺食物时的恶臭……形成了地狱与天堂般的残酷对比。
门后,灯火辉煌,雕梁画栋,暖意融融。
然而那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深深庭院,在辉煌灯火下,更显幽深莫测,像一张巨口。
她的新“家”,她复仇之路的起点,在她面前,豁然洞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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