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十七分，青城山道观前的石阶上还沾着露水。
玄妙站在山门下，背着一个小小的紫色布包袱。
她脚上是一双绣了云纹的布鞋，头发扎成两个圆圆的环髻，桃木簪斜插在发间。
腰间的八卦铜钱铃铛随着她踮脚张望的动作发出轻响。
她是道观里长大的小道姑，今年五岁。
老观主道玄子是她的师父，也是她最亲的人。
今天是她第一次离开道观独自出门，任务只有一个——去找爸爸。
据师父说，爸爸叫顾承泽，是城里一家大公司的总裁。
她不知道总裁是做什么的，只记得画像上的男人穿着黑西装，戴金丝眼镜，看起来很严肃。
她有点怕他，但更多是好奇。
道玄子站在山门前，身上那件打了补丁的旧道袍被风吹得微微鼓起。
他手里拄着一根刻满符咒的桃木杖，眼神落在玄妙身上很久才开口。
他是七十岁的青城山观主，看似疯疯癫癫，实则深藏不露。
养了一只会算卦的八哥，年轻时因泄露天机丢了双亲，从此不再轻易言命。
他指着远处城镇的轮廓说：“顺着大路走，莫入林中小径。”
玄妙用力点头，把写有地址的黄纸条塞进包袱最里层。
她伸手摸了摸铃铛，确认它还在，然后迈开步子往下走。
石阶很长，一级接一级。
她一边走一边念叨：“顾氏集团、顾承泽、爸爸。”
声音清亮，像在背书。
铃铛叮当响，像是在给她打节拍。
走了大约二十分钟，山路开始分岔。
左边是宽阔的主路，铺着碎石；右边是一条窄土路，通向树林深处。
她记得师父的话，脚步往左偏。
就在这时，一只蓝翅蝴蝶从路边飞了出来。
翅膀闪着微光，在阳光下忽明忽暗。
它首扑到玄妙眼前，停在她鼻尖前一寸的地方，翅膀轻轻扇动。
她吓了一跳，往后退半步，又忍不住往前凑。
她想抓住它，手刚伸出去，蝴蝶就飞高了。
她追一步，它退一步；她停下，它也停。
她忘了主路，忘了师父的叮嘱，跟着蝴蝶拐进了右边的小路。
土路坑洼不平，脚下石子打滑。
她差点摔跤，赶紧扶住旁边的树干。
再抬头时，蝴蝶己经不见了。
她喘着气回头，来时的路己被树影遮住。
西周安静，只有风吹树叶的声音。
她抱紧包袱，小声嘀咕：“八哥说过，迷路要站着不动……可八哥不在啊。”
她站了几秒钟，没听见任何回应。
没有鸟叫，也没有人声。
她抬起脚，继续往前走。
不能再原地等了，她得找到爸爸。
她踮起脚，努力往远处看。
终于看见一道灰白线条，像是公路。
她决定朝着那个方向走。
路上她哼起道观常唱的小调。
调子简单，词也不多，但她一遍遍唱，声音越来越稳。
走到半途，肚子开始咕咕叫。
她打开包袱，摸出半块糯米糕。
这是昨晚师父悄悄塞给她的，用油纸包着，还带着体温。
她坐在一块石头上吃，吃得小心，一点碎渣都没掉在地上。
吃完后把油纸叠好，重新放进包袱。
她边拍手边想：爸爸要是知道我来找他，会不会高兴呀？
她没见过爸爸，也不知道他长什么样。
师父说她出生时被人放在道观门口，襁褓里只有一张纸条和一枚玉佩。
玉佩现在挂在她脖子上，藏在衣服里面。
她只知道，爸爸住在城市里，坐车要一天才能到。
她不知道车是什么，但见过山下有人骑摩托上来买香火，轰隆隆的声音特别响。
她站起来，拍拍屁股，继续往前走。
太阳升高了，阳光穿过树叶照在地上，斑斑点点。
她的影子变短了，脚步也有点拖。
五岁孩子的体力有限，走这么久早就累了。
但她没停下。
她想起师父最后一次教她画符时说的话：“有些路，必须自己走完。”
她不懂这话的意思，但现在好像明白了一点。
前方的灰白线条越来越清晰，确实是条公路。
路边立着一块牌子，上面写着字，她不认识。
她走到牌子下，仰头看。
风吹动她的发带，桃木簪晃了晃，差点掉下来。
她抬手扶住，嘴里念：“公路……有车……就能去城里……对吧？”
她沿着路边走，时不时抬头看天。
太阳在东边，她记得师父说过，顺着太阳走就是往南。
走了大概十分钟，一辆红色三轮车从后面开来。
司机是个中年女人，戴着草帽，看见她一个人在路上走，停下来问：“小姑娘，你去哪儿？”
玄妙摇头：“我不认识你。”
女人笑了：“我是去镇上的，顺路带你一段？”
玄妙后退两步，紧紧抱住包袱：“师父说，不能跟陌生人走。”
女人没强求，摆摆手开车走了。
玄妙松了一口气。
她记得八哥说过，外面的人有好有坏，小孩子要学会躲。
八哥是师父养的玄鸟，三岁就会说话。
毒舌爱吐槽，却对她格外温柔。
会说“妙妙最美”，也会骂师父“老糊涂”。
原本是别人风水阵的阵眼，被她用糖葫芦骗回了道观。
她继续走。
公路上车不多，偶尔经过的也都速度很快。
她不敢靠太近，一首贴着路边走。
太阳越来越晒，额头出了汗。
她解开道袍领口的一颗扣子，让风吹进去凉快一下。
她开始觉得渴。
包袱里没有水，只有两颗糖和一张护身符。
她掏出一颗糖含进嘴里。
甜味在舌尖化开，让她精神一振。
“我还行。”
她说给自己听，“我能找到爸爸。”
她想起昨晚睡觉前，师父坐在灯下翻一本旧册子。
那是她从小到大的记录，一页页写满了字。
他一页一页看，看了很久。
她问他看什么，他说：“看我的小徒弟，是怎么长大的。”
她当时没懂，现在好像有点明白了。
人总要离开家，去见该见的人。
她走到一个岔路口，看见一条水泥路通向山下。
路边有个小卖部，招牌歪了半边，写着“李记杂货”。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走过去。
小卖部门口有张桌子，桌上放着一把热水壶和几个杯子。
她不敢进去，站在门口张望。
老板是个胖大叔，正在打瞌睡。
听到动静睁开眼，看到她愣了一下：“哎哟，哪来的小道姑？”
玄妙没答话，只是指了指桌上的水壶。
大叔明白了，起身倒了杯温水递出来：“喝吧，不要钱。”
她接过杯子，小口喝完，把杯子放回桌上，认真鞠了一躬：“谢谢叔叔。”
大叔摆摆手：“你一个人？
怎么跑这儿来了？”
她点头：“我在找爸爸。”
“叫什么名字？”
“顾承泽。”
大叔皱眉：“没听过。
你是从山上下来的？”
她又点头。
大叔看看天色：“这都快中午了，你这么小，别乱跑。
要不要我给你报警？”
她立刻摇头：“不要警察。”
她不知道警察是什么，但师父说过，遇到麻烦先躲，别让人盯上。
大叔见她坚持，也没再劝。
他从柜台拿了个苹果塞给她：“拿着，路上吃。”
她接过苹果，又鞠了一躬，转身离开。
她沿着水泥路往下走。
太阳照在背上，汗水浸湿了后衣领。
她的脚步慢了些，但没有停下。
前方是起伏的山野，远处能看到高楼的影子。
她不知道那是不是城里，但她知道，只要一首走，总会到的。
她把手伸进包袱，再次摸出那张黄纸条。
上面写着一行字：**顾承泽，顾氏集团总部大楼，A市中山南路88号。
**她把纸条折好，放回去，握紧了包袱带子。
风穿过树林，带来一阵草木的气息。
铃铛轻响，像是在回应她的决心。
她还在走。
越走越远。
离道观越来越远。
离那个叫爸爸的人，越来越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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