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刺骨的湖水像决堤的洪水一般,源源不断地从林晚的口鼻中猛灌进去。
那股窒息的感觉如同一条巨大而凶猛的蟒蛇,紧紧缠住了她,无情地挤压着她肺部最后一丝空气,仿佛要将她的生命从身体里硬生生地挤出去。
林晚在水中拼命地挣扎着,但一切都是徒劳。
她的身体逐渐失去了控制,被湖水的力量无情地拖拽着。
浑浊的湖水和茂密的水草交织在一起,让她的视野变得模糊不清,仿佛整个世界都在旋转。
然而,就在这生死攸关的时刻,透过那晃动的水波,林晚的目光竟然奇迹般地穿透了湖水的阻碍,落在了岸上那两个紧紧依偎在一起的身影上。
那是她最信任的闺蜜苏小曼,和她曾经全心全意、毫无保留地付出过的丈夫陈志强。
他们的身影在林晚的眼中逐渐变得清晰起来,而她的心却在这一瞬间彻底破碎。
她无法相信自己所看到的这一幕,无法接受这个残酷的现实。
她最亲近的两个人,竟然背叛了她,将她推向了死亡的深渊。
苏小曼的脸上,不再是往日的甜美笑容,而是毫不掩饰的、带着快意的冰冷。
陈志强则搂着她的腰,眼神漠然,仿佛水中沉浮的不是与他同床共枕十余年的发妻,而是一件亟待处理的垃圾。
“为什么……” 无尽的悔恨与蚀骨的寒意,比湖水更先淹没了她的意识。
她这一生,商场浮沉,从一无所有打拼出亿万家产,却没想到,最终竟会死在最亲近之人的手中。
如果能重来……如果能重来!
意识,在无尽的黑暗与不甘中沉沦。
……“晚啊,快醒醒!
都几点了,一会儿陈志强该来了!”
一阵熟悉的、带着浓浓口音的催促声,像一把钩子,将林晚从黑暗的深渊猛地拽回。
她猛地睁开眼,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窒息感仿佛还未完全散去。
映入眼帘的,是昏黄的木质屋顶,上面贴着过时的年画。
身下是硬邦邦的木板床,铺着洗得发白的旧床单。
空气里弥漫着老式樟木箱和淡淡煤烟的味道。
这不是她那个能俯瞰黄浦江的顶层公寓!
她僵硬地转动脖颈,看到了床边那个搪瓷脸盆,盆底印着鲜红的“囍”字和“劳动最光荣”的字样。
墙上挂着日历,纸张泛黄,最上面赫然印着几个大字——1980年7月18日。
一九八零年?!
林晚猛地坐起身,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
皮肤细腻,带着年轻的光泽,没有长期握着钢笔留下的薄茧,更没有因为应酬喝酒而微颤的痕迹。
她冲到那面模糊的水银镜前。
镜子里,是一张十八九岁的脸庞,眉眼清澈,带着未经世事的稚嫩,皮肤是健康的蜜色,两条乌黑的麻花辫垂在胸前。
这是她年轻时的样子,是她被困在无爱婚姻、庸碌一生的开端之年!
“我……回来了?”
她用力掐了一把自己的胳膊,清晰的痛感传来,伴随着一种近乎癫狂的喜悦。
她真的重生了!
回到了1980年,回到了她人生悲剧尚未正式上演的起点!
今天,正是前世里,陈志强和他母亲上门“提亲”的日子。
也正是今天,她会在父母的半逼迫和自身的软弱下,懵懂地点头,踏入那个埋葬了她一生幸福的火坑。
“咚咚咚——”敲门声响起,伴随着母亲李桂兰的声音:“晚晚,快起来收拾一下,志强和他妈快到了,别失了礼数。”
林晚深吸一口气,镜中那双原本属于十八岁少女的眸子里,迸射出属于前世商业女强人林晚的冷静与锐利。
陈志强,苏小曼……你们准备好了吗?
这一世,我回来了。
饭桌旁,气氛异常微妙,仿佛能听见空气中弥漫的紧张气息。
志强身着一件崭新的的确良衬衫,那衬衫的颜色鲜艳得有些刺眼,就像夏日里最热烈的阳光,让人无法忽视。
他的头发被梳理得油光可鉴,每一根发丝都整整齐齐地贴在头皮上,没有一丝杂乱。
他端坐在母亲身旁,身体微微前倾,双手自然地放在膝盖上,透露出一种自信和从容。
然而,他脸上的表情却让人感到有些不舒服。
那是一种施舍般的优越感,仿佛他是这个饭桌上的主宰,而其他人都只是他的臣民。
他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容,但那笑容里却没有丝毫的真诚和友善,只有一种高高在上的冷漠。
他的目光扫视着饭桌,偶尔与其他人的视线交汇,但很快就移开了,似乎对他们毫无兴趣。
他的母亲,王婆子,正用一种挑剔的目光上下打量着刚从房间走出来的林晚。
王婆子的眼神犀利而尖锐,似乎想要透过林晚的外表看到她内心的每一个角落。
她的嘴角微微上扬,透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
“桂兰啊,不是我说,我们家志强可是国营厂的司机,吃商品粮的!
不知道多少姑娘想嫁呢。”
王婆子得意洋洋地呷了口粗茶,然后把茶杯重重地放在桌子上,发出“砰”的一声响,接着她又提高了嗓门,继续说道:“也就是看你们家晚晚老实本分,我们这才愿意考虑。”
前世的林晚,就是被王婆子这番话给唬住了。
她当时年纪小,根本不懂什么是国营厂司机,也不知道商品粮意味着什么。
只觉得这听起来好像很厉害的样子,而且父母也觉得这是门好亲事,于是她就半推半就地答应了。
然而,现在的林晚己经不是前世那个懵懂无知的小女孩了。
她经历了太多的事情,也看透了很多人的嘴脸。
对于王婆子的这番话,她心中只有冷笑。
国营厂司机又怎么样?
商品粮又如何?
这些都不能代表一个人的真正品质和能力。
林晚安静地坐在桌边,目光平静地扫过陈志强。
她看到的不是一个“金龟婿”,而是一个眼神虚浮、靠着家里关系混了个轻松工作、未来会出轨、甚至会杀妻的烂人。
“林晚,”陈志强开口了,语气带着刻意表现出的亲昵,“你看,咱们的事就这么定了吧?
过了门,你就在家伺候我妈,做做家务,给我们老陈家传宗接代就行了。
女人嘛,抛头露面像什么话。”
若是前世,林晚或许会觉得这是男人有担当。
可现在,她只听到了两个字——圈禁。
父亲林建国在一旁沉默地抽着旱烟,母亲李桂兰则陪着笑:“是是是,志强说得对,晚晚能嫁到你家,是她的福气。”
王婆子满意地点点头,从兜里掏出一个薄薄的红包,推到林晚面前:“这是见面礼,五十块,收下吧。
以后就是一家人了。”
五十块。
前世,她就是被这五十块和几句空头支票,买断了一生。
就在李桂兰伸手要替林晚接下时,林晚却突然开口了,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响彻在小小的堂屋里:“这钱,您收回去吧。”
一瞬间,整个屋子安静得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愣住了,难以置信地看着林晚。
王婆子的脸瞬间沉了下来:“你这是什么意思?”
陈志强也皱起眉头,语气带着不悦:“林晚,别不懂事!”
李桂兰赶紧打圆场:“晚晚,你胡说什么呢!
快收下!”
林晚抬起头,目光不再有丝毫躲闪,首首地看向陈志强母子,那双清澈的眸子里,此刻盛满了与年龄不符的冷静和疏离。
“我的意思是,这门亲事,我不同意。”
“什么?!”
王婆子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你说不同意就不同意?
我们家的脸面往哪儿搁?”
林建国也停下了抽烟的动作,诧异地看着女儿。
林晚站起身,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陈婶,志强哥,感谢你们看得起我。
但我林晚,不想这么早嫁人。
我更不想一辈子就围着锅台和孩子转,等着男人赏口饭吃。”
她的目光缓缓地从别处移到了陈志强身上,仿佛经过了漫长的思考和犹豫。
终于,她下定决心,用一种坚定而又略带伤感的语气,一字一句地对陈志强说道:“志强哥,你是个有本事的人,这一点大家都知道。
你是个吃商品粮的司机,这在我们这个小地方可是相当了不起的职业。
而我呢,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农村女孩,没有什么特别的才能和背景。
所以,我林晚实在是高攀不起你啊。”
说到这里,她稍稍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给自己一点时间来平复内心的情绪。
然后,她继续说道:“我觉得你应该去找一个更能配得上你的姑娘,一个和你一样有着远大志向、志趣相投的人。
她会更理解你的抱负,更能与你共同追求美好的生活。
而我,可能只能在这个小村子里,过着平凡的日子。”
她刻意在“抱负”二字上加了重音,心中冷笑。
陈志强的“抱负”,不就是靠着花言巧语吃软饭,最后谋财害命么?
陈志强的脸一阵红一阵白,他感觉林晚的话像一根针,精准地刺破了他精心维持的骄傲。
她什么时候变得如此牙尖嘴利?
那眼神,仿佛能看穿他内心所有不堪的想法。
“林晚!
你反了天了!”
李桂兰又急又气,伸手想拉她。
“妈!”
林晚避开母亲的手,目光扫过父母,语气带着恳切,也带着决绝,“爸,妈,我知道你们是为我好。
但嫁人是一辈子的事。
我不想我的‘好’,就是从一个穷家,跳到另一个穷家,继续过一眼望到头的苦日子。”
她深吸一口气,抛出了准备好的说辞:“给我三个月时间。
三个月内,我不仅不会给家里添负担,我还能赚到比这五十块多十倍、百倍的钱!
如果到时候我做不到,你们再让我嫁谁,我绝无二话!”
“五百块?
林晚,你疯了吗?”
李桂兰失声道。
这年头,一个工人一年都攒不下这么多钱!
陈志强母子更是像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脸上满是讥讽。
但林晚只是挺首了脊梁,站在那里,像一株刚刚破土、却己显露出坚韧姿态的幼苗。
窗外,1980年夏日的阳光炙热而明亮,仿佛在预示着一个全新、滚烫、充满无限可能的人生,正伴随着这场惊世骇俗的拒婚,缓缓拉开序幕。
三个月,五百块。
她如何才能做到?
这个十八岁的少女,究竟凭什么敢夸下如此海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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