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国际机场的到达大厅，像一个被反复使用的巨大蜂巢，吞吐着南来北往的人流。
电子屏上滚动的航班信息冰冷而精确，空气中混杂着香水、咖啡和旅途的疲惫。
广播里传来柔和的女声，播报着晚点信息，一切都井然有序，这座庞大都市精密运转的齿轮组的一部分。
程无咎逆着人流，像一把沉默的刀，无声地劈开喧嚣。
他185cm的身高在人群中本该显眼，但那股生人勿近的冷意，却比身高更有效地隔绝了所有靠近的可能。
风衣领口竖起，遮住了小半张脸，只露出线条冷硬的下颌和一双在机场强光下泛着极淡暗红裂斑的瞳孔。
那是他身上唯一暴露“非人”痕迹的地方，像是两颗即将燃尽的余烬。
他的目光没有在任何人脸上停留，而是精准地锁定在墙上一幅巨大的公益广告上。
画面里，一个慈眉善目的老者正满含笑意地给一个孩子递上崭新的书包，背景是窗明几净、飘扬着国旗的教学楼。
广告语温暖得发腻：“蜂巢控股，点亮未来每一颗星。”
程无咎的脚步停顿了零点五秒。
那老者——林国富，蜂巢控股董事长，他复仇名单上，用血写下的第一个名字。
记忆的碎片如玻璃般刺入脑海：无菌的实验室，刺鼻的消毒水味，林国富隔着强化玻璃，用那种同样慈祥的语气说：“0号样本，你是人类的未来，也是我的未来。”
他面无表情地走过去，在周围人诧异的目光中，伸出手，指尖精准地贴在林国富那张“慈善”的笑脸上。
没有撕扯，没有怒吼，只是用一种近乎冷静的力度，将整幅广告从中间缓缓、无声地撕开。
“哗啦——”厚重的铜版纸裂成两半，像一道丑陋的伤疤，划破了精心营造的温情。
林国富的笑脸被一分为二，扭曲而怪诞，那只递出书包的手，仿佛变成了某种狰狞的抓握。
“喂！
你干什么东西！”
维持秩序的保安终于反应过来，吹响了尖锐的哨子，大步流星地冲过来。
程无咎没有回头。
他将两半废纸随手扔进旁边的垃圾桶，动作流畅得像丢掉一张用过的餐巾纸。
当保安冲到跟前时，他己经巧妙地侧身，汇入涌出机场的人潮，仿佛刚才的破坏行为与他毫无关系。
只有风衣下摆掠过时，能瞥见他胸口一道12厘米长、颜色陈旧的缝合疤痕，略显狰狞。
地铁在地下穿行，车厢里灯光惨白。
程无咎靠在门边，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黑暗。
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怀里抱着一只毛茸茸、像一团棉花糖似的精灵，正用小手笨拙地喂它吃糖。
那精灵发出满足的“咕噜”声，头顶顶着一小撮嫩芽，是自然系的“芽芽兽”。
“妈妈，你看，它又长了！”
小女孩兴奋地喊。
年轻的母亲笑着摸了摸她的头，眼神里满是宠溺。
程无咎的目光扫过她们，没有停留。
他的世界，没有“咕噜”声，没有嫩芽，只有冰冷的数据流和永恒的饥饿感。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口，那里的疤痕下，七万亿个“同伴”正在安静地蛰伏。
环境扫描：生命体征147。
精灵波动：自然系×3，元素系×1，无威胁。
巢群状态：稳定。
能量储备：68%。
精神同调：97.3%。
冰冷的意识流在脑海中浮现，如同最精密的系统报告。
这就是他的“精灵”，他的“巢群系”——官方档案里，查无此人的存在。
老城区，狭窄的巷弄，空气中弥漫着潮湿和陈年油烟的味道，与地铁里的消毒水味截然不同。
这里是城市的背面，阳光被高耸的楼宇切割得支离破碎。
程无咎停在一栋破旧筒子楼前，生锈的铁门上挂着“江城旅社”的牌子，字迹斑驳，仿佛下一秒就要脱落。
他掏出一把黄铜钥匙，插进锁孔，转动时发出“咯吱”的抗议声。
三楼，最里侧一扇吱呀作响的木门。
房间小得可怜，一张单人床，一张掉漆的桌子，一把椅子，就是全部家当。
窗户对着另一栋楼的墙壁，终年不见阳光，墙角有水渍干涸后留下的地图状霉斑。
他将唯一的行李——一个半旧的黑色硬壳行李箱——放在床上。
箱子表面光滑，没有任何品牌标识，像一块沉默的墓碑。
他俯身，没有立刻打开，而是先检查了门窗，拉上了那片薄薄的、遮不住光的窗帘。
做完这一切，他才伸出手指，在箱子锁扣处一个极其隐蔽的凹痕上轻轻一按。
“咔哒。”
锁扣弹开，箱盖无声地向上掀起一指宽的缝隙。
没有衣物，没有杂物。
箱子里，是纯粹的、流动的、仿佛能吞噬光线的“黑暗”。
那不是空无一物。
那是一片由无数纳米级黑色颗粒组成的“海洋”。
它们在箱底缓缓流淌、翻涌，像是有生命的墨汁，又像是浓缩的星空。
这就是程无咎的本体，他的“精灵”，他的“巢群系”——七万亿噬黑虫。
指令：登记。
程无咎的意识下达。
箱底那片“黑暗”瞬间沸腾起来。
亿万黑粒如同被赋予了指令的工蚁，迅速向上涌动、聚集、塑形。
它们没有形成任何生物形态，只是在箱口上方，凝聚成一行扭曲、诡异、仿佛由无数微小阴影拼接而成的“文字”： 程无咎字迹在空气中维持了三秒，便“沙”地一声，重新散落回箱底，恢复成一片流动的黑暗。
每一个颗粒都回归了它的位置，精准、高效，不留一丝痕迹。
这就是他的“签名”，他的“身份证明”。
在官方档案里，他的“精灵”形态——巢群系，是查无此人的存在。
他合上箱子，拉好锁扣。
房间再次恢复了逼仄的寂静。
他走到窗边，推开那扇积满灰尘的窗，对面斑驳的墙壁映入眼帘，上面用红漆喷着歪歪扭扭的“办证”电话。
“三年了。”
他低声自语，声音像砂纸摩擦过生铁，“林国富，沈青禾，赵敬国……我回来了。”
他脱下风衣，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T恤。
胸口那道疤痕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格外狰狞。
他伸出手，指尖轻轻划过疤痕的边缘。
冰冷的触感让他想起实验室里手术刀的锋利。
子群指令：常规伪装。
启动“皮肤模拟”。
一小股虫群从体内渗出，覆盖住疤痕，瞬间模拟出周围皮肤的色泽和纹理，疤痕“消失”了。
这是他最基本的伪装，也是他身为“人类”的假面。
他坐在床沿，手轻轻放在冰冷的行李箱上，仿佛在安抚一头蛰伏的巨兽。
巢群进化方向：雾蚀瓢虫（一阶）。
所需能量：15%。
预计时间：72小时。
脑海中的报告再次浮现。
为了在明天的入学检测上通过“精灵认证”，虫群必须拥有一个被世界所理解的“形态”。
雾蚀瓢虫，一个听起来无害的、甚至有点可爱的名字，是他为这头深渊巨兽披上的第一层羊皮。
他闭上眼，感受着体内那庞大而冰冷的意识洪流，以及洪流深处，那一点点属于“程无咎”这个人类个体的、微弱却顽固的火种。
他必须守住这火种，因为那是他复仇的坐标，是他之所以为“人”的最后证明。
窗外，老城区的喧嚣依旧。
巷子里传来孩童的追逐打闹声，小贩的叫卖声，还有远处隐约的鸣笛。
这人间烟火，与他房间内那片沉默的、代表着毁灭与重生的黑暗，形成了荒诞而鲜明的对比。
程无咎关上窗，隔绝了外界的嘈杂。
他从箱底里虫群开辟的小空间拿出了一套叠得整整齐齐的、崭新的江城第一御兽学院校服。
明天，他将穿上这身象征着“光明”与“未来”的制服，走进那座精英汇聚的学院。
复仇的路，从这间不见天日的斗室，从这箱沉默的黑暗开始。
第一步，是活下去，是让他的“虫群”，以“精灵”的身份，被这个世界“承认”。
然后，用这个身份，亲手将那些高高在上的名字，一个个拖入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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