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午后,阳光透过圣保罗贵族高中艺术教室的落地窗,洒在林清婉的身上。
她坐在画架前,手中拿着画笔,专注地在画布上勾勒着。
她的笔下,是一幅尚未完成的肖像画,画中少年的轮廓逐渐清晰,那双深邃的眼眸,仿佛要将观者吸进去。
林清婉的绘画技艺精湛,她从小就接受良好的艺术教育,钢琴和绘画都是她的特长。
她的美貌和才华在贵族学校中备受瞩目,而她心中的秘密,只有那幅画中的少年知晓。
沈熙寒,比她大两岁,家庭背景同样优越。
他们从小相识,彼此间有着难以言喻的情愫。
林清婉考入沈熙寒所在的高中,就是为了能更接近他,她计划在她的十六岁生日那天,向他告白。
画笔在画布上轻轻舞动,林清婉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
她想象着沈熙寒看到这幅画时的表情,心中充满了期待。
然而,这繁花盛开的幻境,在下一秒,被一声尖锐、急促、撕裂空气的铃声,狠狠碾碎。
是清婉的手机。
那铃声并非她平日设置的舒缓音乐,而是她父亲林建国的专属铃声——一段激昂的《命运交响曲》。
此刻,这旋律在艺术教室里突兀地炸响,带着一种不祥的狂躁,瞬间抽干了清婉脸上所有的血色。
她几乎是颤抖着手从书包里掏出手机。
屏幕上闪烁着“爸爸”两个字,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远处的沈熙寒。
清婉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狂跳的心,按下接听键,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紧绷:“爸?”
电话那头传来的,却不是父亲沉稳的声音。
是一个陌生、粗粝、带着浓重哭腔和绝望的男声:“是……是林小姐吗?
你快……快来市中心的宏远大厦!
你爸……你爸他……他跳楼了!
天哪!
林总他……轰——!”
仿佛一道惊雷在清婉耳边炸开,瞬间击碎了她所有的听觉和思考。
手机“啪嗒”一声从她僵硬的手指间滑落,摔在光洁的木地板上,电池盖都弹开了。
那陌生男人嘶哑的哭喊声,断断续续地从摔坏的手机里传出,像地狱传来的诅咒,在死寂的艺术教室里回荡:“……抢救……来不及了……当场…………公司……破产了……所有钱都没了…………夫人……夫人她……疯了……尖叫着冲出去了……”每一个字,都像一把淬了剧毒的冰锥,狠狠凿进清婉的太阳穴。
她眼前猛地一黑,整个世界天旋地转,眼前的画布、门口那个瞬间变了脸色、焦急朝她冲来的沈熙寒……一切都在飞速地扭曲、变形、崩塌。
“清婉!
清婉你怎么了?!”
似乎发现了这边的动静,沈熙寒冲到她面前,一把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声音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惊惶。
他从未见过她如此失魂落魄,脸色白得像一张脆弱的纸,眼神空洞得可怕,仿佛灵魂己经被瞬间抽离。
清婉却感觉不到他的扶持。
她的耳朵里,只剩下那地狱般的回响——“跳楼了……破产了……疯了……”一遍又一遍,循环往复,如同魔咒。
她猛地挣脱沈熙寒的手,踉跄着后退一步,撞在画板上,巨大的疼痛让她稍微找回一丝意识。
“我……我得回家……” 她喃喃自语,声音破碎得不成调子,像被砂纸磨过。
她甚至没有再看沈熙寒一眼,也顾不上地上的手机,凭着本能,跌跌撞撞地冲出了艺术教室。
她像一只被烈火追逐的惊鸟,冲过铺着厚厚地毯、挂满名家油画的走廊,冲过那些惊愕注视她的同学,冲出圣保罗那象征着无上荣耀与阶层的沉重雕花铁门。
冰冷的秋风裹挟着尘土气息,狠狠抽打在她脸上。
她拦下一辆出租车,用尽全身力气报出那个曾经代表着无限荣光、如今却可能己是废墟的地址。
车子启动,窗外熟悉的、繁华的街景飞速倒退,如同她瞬间崩塌的人生。
她蜷缩在后座,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牙齿咯咯作响。
父亲温和的笑容、母亲优雅的举止、家中那间洒满阳光的画室、沈熙寒在画室门口温柔的眼神……所有美好的画面,此刻都变成了最锋利的玻璃渣,在她心脏里反复切割、搅动,痛得她几乎窒息。
“为什么……怎么会这样……” 她把脸深深埋进颤抖的掌心,滚烫的泪水终于决堤,无声地汹涌而出,浸湿了冰冷的指缝。
那封藏在书包夹层、承载着十六岁少女所有美好憧憬的信,此刻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她灵魂都在抽搐。
告白?
她还有什么资格去告白?
她的人生,她的世界,己经在一通电话的时间里,彻底沦为地狱。
当出租车停在那栋曾经气派非凡、如今却显得格外萧瑟冷清的别墅门前时,天色己经阴沉得如同泼墨。
清婉付了车钱,几乎是爬着下了车。
铁门虚掩着,她推门而入,庭院里精心修剪的草木似乎一夜之间失去了生机。
她冲进玄关,一股浓重的、混杂着消毒水和某种刺鼻药水的气味扑面而来。
客厅里一片狼藉。
昂贵的真皮沙发被划开几道大口子,里面的填充物翻了出来。
地上散落着摔碎的瓷片、撕碎的文件、翻倒的椅子。
几个穿着白大褂的医护人员正试图控制一个歇斯底里的女人——那是她的母亲,苏雅琴。
曾经优雅高贵、举止得体的苏雅琴,此刻头发凌乱,精致的妆容被泪水冲花,脸上带着一种诡异的、神经质的笑容。
她穿着真丝睡袍,袍子上沾满了污渍。
她拼命挣扎着,发出尖锐刺耳的哭喊和毫无意义的呓语:“建国的钱!
我的钱!
都还给我!
那些吸血鬼!
骗子!
把我的珠宝还回来!
我的项链!
我的翡翠!”
她突然挣脱一个医护人员的钳制,猛地扑向旁边一个惊恐的保姆,死死抓住对方的胳膊,指甲深深掐进肉里,“还给我!
我的钻石!
是建国送我的!”
“夫人!
夫人您冷静点!
林夫人!”
保姆吓得魂飞魄散,连连后退。
“妈!
妈!”
清婉撕心裂肺地哭喊,冲过去想要抱住母亲。
苏雅琴听到声音,猛地转过头。
那双曾经温柔含笑的凤眼,此刻布满血丝,浑浊而疯狂。
她死死盯着清婉,眼神里没有一丝一毫的母爱,只有陌生和极度的恐惧。
“你是谁?!
别碰我!
你是来偷我珠宝的小偷!
滚开!
滚开!”
她像被毒蛇咬到一样,猛地推开清婉,力气大得惊人。
清婉猝不及防,被推得重重撞在坚硬的墙壁上,后背剧痛。
“妈!
是我!
清婉啊!
妈你看看我!”
清婉痛哭出声,伸出手,想要触碰母亲那张近在咫尺却无比陌生的脸。
“清婉?
清婉……” 苏雅琴喃喃重复着这个名字,眼神中闪过一丝极其短暂的迷茫,但随即又被更深的疯狂和恐惧取代。
她突然发出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尖叫,双手抱头,蜷缩在地上,像只受惊的野兽般瑟瑟发抖:“死了!
都死了!
钱没了!
珠宝没了!
建国死了!
清婉也死了!
啊——!”
那绝望的尖叫,如同无数根钢针,狠狠扎进清婉的耳膜,刺穿了她最后一丝脆弱的希冀。
她僵在原地,看着地上那个疯狂挣扎、完全认不出她的母亲,看着周围医护人员束手无策的叹息,看着这间曾经充满欢声笑语、如今却如同地狱废墟的客厅……父亲跳楼的画面,母亲疯狂的尖叫,破产的绝望……如同最恐怖的潮水,瞬间将她彻底淹没。
她再也支撑不住,双腿一软,重重地跪倒在冰冷狼藉的地板上。
尖锐的瓷片刺入她的膝盖,她却感觉不到疼痛。
世界在她眼前彻底失去了色彩和声音,只剩下无边无际的、令人窒息的黑暗和死寂。
她蜷缩在母亲身边,像一尊被瞬间抽空了灵魂的精美瓷偶,破碎,空洞,只剩下无声的、绝望的颤抖。
……一周后,圣保罗高中高一(三)班。
午后的阳光依旧透过明净的玻璃窗洒进来,照亮空气中飞舞的微尘。
教室里却异常安静,连平日最调皮的男生也噤若寒蝉。
班主任站在讲台上,手里拿着一张转学通知单,表情复杂而沉重。
“同学们,”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今天,我们要送别一位同学。
林清婉同学因为家庭原因,即将转学去另一所学校。
让我们……” 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祝福她未来一切顺利。”
教室里响起稀稀拉拉、带着疑惑和惋惜的掌声。
没有人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林家出了大事,那个曾经像公主一样耀眼的女孩,一夜之间消失了。
沈熙寒坐在教室靠窗的位置,那是他特意选的,可以清晰地看到对面走廊尽头那间画室。
此刻,他面无表情,下颌线绷得死紧,一双深邃的眼眸里,是前所未有的空洞和冰冷,如同结了厚厚一层冰的寒潭。
好不容易熬到下课,不知何时耳边传来教导主任的话语,“林清婉好好的孩子家里发生这些事情,只能转学了。”
教导主任的的话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模糊地传进他耳朵里。
他脑海里反复回放的,是那天画室里,她接完电话后瞬间惨白如纸的脸,是她冲出琴房时那绝望崩溃的背影,是他后来费尽周折打听到的那零碎却足以摧毁一切的消息——破产,跳楼,疯癫……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钝刀,在他心脏上反复切割。
他等了那个“明天”,等了那个“很重要的话”,等来的却是她彻底从他的世界里消失,像人间蒸发。
他甚至没能再见到她一面,没能问一句为什么,没能告诉她,无论发生什么,他都在。
“沈熙寒,” 教导主任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你是学生会主席,清婉以前……和你关系似乎不错,你代表大家送送她吧?”
她指了指一楼艺术教室门口。
那里,一个穿着普通、身形单薄的女孩正低着头站着,怀里抱着一个简单的书包。
是林清婉。
沈熙寒猛地抬头,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仅仅一周,那个在阳光下弹琴、眼眸盛满星光、脸颊绯红的少女,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生气。
她瘦得脱了形,原本圆润的下颌变得尖削,曾经乌黑亮丽的头发随意地扎在脑后。
最让他心悸的是她的眼睛,那双曾经清澈如溪、盛满温柔笑意的眼眸,此刻空洞得可怕,像两口深不见底的枯井,里面没有任何情绪,没有悲伤,没有愤怒,只有一片死寂的荒芜。
她低垂着眼帘,长长的睫毛覆盖下来,在苍白的脸上投下浓重的阴影,整个人像一缕随时会飘散的幽魂。
他僵在座位上,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了。
他想冲过去,想抓住她的肩膀,想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想告诉她他可以帮她……可他的双脚像灌了铅一样沉重,喉咙里像堵了滚烫的岩浆,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他从未如此刻般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清婉始终没有抬头。
她仿佛感觉不到那些探究、同情、惋惜的目光,也感觉不到远处教室里那个曾经让她心跳加速的少年此刻灼热的视线。
她只是机械地、用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声音,对着空气,也像是对着送她的班主任,轻声说:“老师,我东西都收拾好了。
我……走了。”
那声音,轻飘飘的,没有一丝波澜,像深秋最后一片枯叶脱离枝头,带着一种彻底的、万念俱灰的绝望。
说完,她甚至没有等班主任的回应,也没有再看任何人一眼,抱着那个单薄的书包,像一缕没有重量的影子,缓缓地、一步一步地,转身离开了教室门口,消失在走廊尽头冰冷的阴影里。
自始至终,她没有抬头看沈熙寒一眼。
仿佛,那个曾经让她心跳加速、鼓起勇气想要告白的少年,连同他代表的所有美好过往,都己经被她亲手埋葬在了那个血色的黄昏,连同她破碎的家,一起化为了齑粉。
沈熙寒依旧僵在座位上,死死盯着她消失的方向,那双冰封的眼眸深处,终于裂开了一道缝隙,有什么东西在里面疯狂地翻涌、碎裂,最终化作一片深不见底的、痛彻心扉的暗红。
他放在桌下的手,紧紧攥成了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刺破了皮肤,渗出丝丝缕缕的血迹,他却浑然不觉。
窗外,阳光依旧明媚,圣保罗的钟声悠扬响起,一切都显得那么正常,那么美好。
只有他知道,有什么东西,永远地改变了。
那个在琴房里许下约定的明天,那个他满心期待的告白,连同那个名叫林清婉的女孩,一起,彻底消失在了他生命的光里,坠入了无边的黑暗。
而林清婉,在那个秋日的午后,失去了她的家,也失去了向沈熙寒告白的勇气。
她的生活,就像那幅未完成的肖像画,被残酷地撕裂,留下了无法弥补的残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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