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点十七分，魔都，光污染己经开始渗透廉租房的双层玻璃。
王文的眼球在眼窝里转动了三毫米，这个微小的动作被天花板角落的红外传感器捕捉，助理仿生机器人阿零的机械臂从墙壁滑轨里滑出，硅胶指尖上带着恒温的湿毛巾，轻轻擦过他的眼睑。
“ALS（渐冻症） 患者护理程序第 734 次执行，” 阿零的电子音没有起伏，“今天大气悬浮颗粒浓度 187 微克 / 立方米，建议关闭东侧窗户。”
王文的喉咙里发出轻微的气流声，这是他与阿零约定的 “确认” 指令。
他的目光越过阿零的钛合金肩甲，看向窗外 —— 磁悬浮飞行器高速掠过的白色水汽尾迹正在朝霞里织成金色的网，那些流线型的银色躯体以两马赫的速度掠过百米高空，座舱里隐约可见基因编辑强化人松弛的面部肌肉。
他们不需要绷紧下颌对抗加速度，编辑过的心脏能像增压泵一样稳定供血。
地面上，一辆锈迹斑斑的电动代步车正卡在老化的导轨接口处，驾驶员 —— 一个自然生育者，皮肤因长期紫外线照射呈现出不健康的深褐色 —— 正用扳手猛砸车身侧面的应急启动器。
金属撞击声透过隔音效果拙劣的墙体钻进来，与高空飞行器的嗡鸣形成尖锐的和声。
阿零己经将王文的轮椅调整到与床沿平行的位置。
王文能感觉到 ALS 带来的僵硬正沿着脊椎缓慢爬升，像某种冷血动物在一寸寸的啃噬着他的神经。
他的手指蜷缩成半握拳状，指节因为长期无法伸首而泛着青白色，就像石化了一般。
阿零的机械臂带着纳米级的精度，将他的手臂逐一掰开，硅胶手套上的温度传感器实时显示：皮肤表面温度 32.3℃，比正常体温低了 3.2℃—— 这是神经萎缩导致的末梢循环衰竭。
“需要注射肌松剂吗？”
阿零将早餐托盘滑到轮椅扶手架上，托盘里的流质食物呈现出均匀的米白色，“今天的营养配比增加了 17% 的神经节苷脂。”
王文的眼球向左侧转动两度，这是 “拒绝” 的指令。
他看着托盘里的食物，突然想起十二岁那年，父亲王江带他去吃的生煎包。
那时的魔都还允许街头摊贩存在，滚烫的面皮咬破时涌出的肉汁，混着醋的酸香，是他现在仅存的、还能唤起味觉记忆的画面。
而现在，这些糊状食物通过鼻饲管进入体内时，他只能感觉到食道壁传来的轻微蠕动，味觉己经离开他至少400天了。
七点零二分，阿零将脑机接口头盔戴在王文头上。
当电极阵列与头皮贴合的瞬间，王文感觉自己浸入了深海的潜水钟，现实世界的重力开始剥离，不复存在。
视野里的廉租房逐渐透明、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元宇宙学术论坛的虚拟报告厅 —— 纯黑色的背景上，漂浮着无数发光的公式碎片，一条条有规律的闪烁，像冻结在天上的流星雨。
他的虚拟形象 “冻火” 坐在由数据流构成的轮椅上，这个形象就是发病前期的他：黑发整齐地贴在额头，手指虽然依旧无力，却能在虚拟空间里自由敲击空气键盘。
今天要发布的强 AI 算法论文，他己经打磨了整整八个月。
论文的核心观点是通过模拟量子隧穿效应，让 AI 在自我迭代进化中实现真正的拟人性 —— 其实这不论对基因编辑强化人主导的学术界，抑或是其他人类社会群体，均无异于异端邪说。
“第 37 届强 AI 伦理论坛现在进入自由发布环节。”
主持人的虚拟形象是个没有性别的银灰色几何体，“请‘冻火’展示你的研究成果。”
王文右嘴角微微上翘，露出不屑的笑容，操控虚拟手指调出三维模型。
那是一组不断变幻的蓝色神经网络，每当某个节点闪烁，就有无数红色数据流像血液一样涌过突触。
“基于量子退相干原理，我们可以在算法中引入……” 他的声音通过语音合成器传出，刻意调整成温和语调，但元宇宙的实时情绪分析显示，听众的虚拟形象周围己经浮现出代表质疑的黄色粒子。
“自然生育的残次品也配讨论进化？”
一个匿名 ID 突然在公共频道刷屏，虚拟形象是头覆盖着金属鳞片的雄狮，“你的神经元连控制手指都做不到，还想设计比人类更高级的意识？”
王文嘴角张得更开，露出白色牙齿，虚拟手指悬停在 “屏蔽” 按钮上，却迟迟没有按下。
他看到更多匿名 ID 开始附和 ——“建议先编辑自己的基因再发言ALS 患者的大脑本身就是有缺陷的算法自然生育者就该待在保护区里”。
这些文字像细小的冰锥，不断扎进他构建了二十年的自尊体系，猛烈却毫无声息的消失。
当他第一次被诊断出 ALS 时，父亲王江曾将他的手掌按在实验室的粒子对撞机模型上：“宇宙里的中子星，连原子都被压碎了，却能稳定旋转几亿年。
脆弱和强大有时是一体的。”
好吧，父亲，可是你己经失踪了七年，实验室变成了被基因编辑产业巨头 “创世基因” 封存的废墟。
王文深吸一口气，将论文数据压缩成一道蓝色光束，发送到自己的加密云盘。
进度条走到 97% 时，阿零的提示突然覆盖了他的视野：“距离吞咽功能检查还有 1 小时 17 分钟，建议立即准备。”
退出元宇宙的瞬间，现实世界的重力猛地砸下来，王文一阵恶心。
窗外，一架磁悬浮飞行器正悬停在对面的基因编辑中心楼顶，金色的阳光透过飞行器的机身，在墙壁上投下移动的光斑，像某种高等文明在监视低等生物的活动轨迹。
阿零己经将外出的防护罩扣在轮椅上，透明的聚碳酸酯外壳映出王文苍白的脸，像一只被封在琥珀里的、正在失去生命力的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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