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院传票与未接来电六月的雨总带着股黏腻的热,像张湿棉被裹在人身上。
陈磊站在公司玻璃门内,看着外面被雨水砸得发白的街道,手机在裤兜里震得发麻,震得他大腿肌肉都跟着发紧。
是陌生号码,尾号连号,一看就知道是催收公司的。
这己经是今天的第17个未接来电了。
前台小姑娘抱着一摞文件经过,脚步放得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
她以前总爱跟陈磊开玩笑,说他办公室的檀香比寺庙里的还安神,现在却绕着他走,眼神里的同情像掺了水的酒,淡得只剩尴尬。
“陈总,有您的快递,法院寄来的。”
她把一个牛皮纸信封放在前台,指尖刚碰到桌面就缩了回去,“我……我先去仓库盘点了。”
“陈总”这两个字,现在听着像句骂人的话。
陈磊扯了扯领带,领口的汗渍己经结了层盐霜。
他走过去拿起信封,上面“传票”两个字印得黑沉沉的,像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指尖发麻。
是供应商起诉了。
上周还在酒桌上拍着他肩膀喊“兄弟”的王总,转头就递了诉状。
陈磊苦笑,换作是他,大概也会这么做——那笔八十万的货款,己经拖了整整半年。
手机又震起来,这次是妻子林薇。
陈磊深吸一口气,划开接听键,声音尽量稳着:“喂,薇薇。”
“陈磊,你到底在哪儿?”
林薇的声音带着哭腔,背景里有瓷器碎裂的声响,“刚才有人来家里了,喷漆,说‘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妈吓得血压都高了……”陈磊的心脏猛地一缩。
他想象着母亲捂着胸口瘫在沙发上的样子,想象着雪白的墙被红漆涂得乱七八糟,那些字像一道道血痕。
“我马上回去。”
他说,声音发飘。
“回哪个家?”
林薇突然笑了,笑声里全是碎玻璃,“这房子下周就要被法院拍卖了,你忘了?”
陈磊挂了电话,额头抵在冰凉的玻璃门上。
外面的雨更大了,街对面的商铺亮着灯,一家奶茶店的“第二杯半价”招牌晃得他眼睛疼。
三个月前,他还在这里请员工喝奶茶,庆祝签下一个百万订单。
那时的办公室还不是现在这副样子。
绿植早就枯死了,鱼缸里的水发了绿,几条金鱼翻着肚子浮在水面。
财务小张上周递了辞职信,说老家母亲病了,其实陈磊知道,是隔壁公司的老板挖了她——人家愿意先预支三个月工资。
他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前,抽屉里还锁着公司的营业执照。
当初办下来那天,他特意请了全家吃饭,父亲喝多了,拍着他的背说“陈家总算出了个有出息的”。
现在那本红册子皱巴巴的,边角卷得像片枯叶。
手机再次震动,是银行的短信:“您尾号3789的储蓄卡余额为127.56元,请注意还款。”
陈磊点开短信箱,往上翻。
最早的一条是去年的,银行提醒他“您的信用额度己提升至50万”。
那时他正春风得意,拿着手机给林薇看,说“以后咱们换个别墅”。
别墅没换成,连现在住的两居室都要没了。
他想起上周去银行协商还款,信贷经理把他的征信报告推过来,上面密密麻麻的逾期记录像片荆棘林。
“陈先生,您这情况,我们也没办法。”
经理呷了口茶,语气平淡,“要么找亲戚朋友周转,要么等着被起诉。”
亲戚朋友?
陈磊笑了。
上个月他找表哥借钱,表哥支支吾吾半天,说“我家孩子刚报了学区房,实在没钱”。
可前几天,他在朋友圈刷到表哥晒的新车,宝马X5。
雨停了,阳光从云缝里钻出来,在地上投下一块亮斑。
陈磊走出公司,锁门时发现钥匙孔里积了层灰。
他摸出烟盒,里面只剩一根皱巴巴的烟,打火机打了三下才着。
烟雾呛得他咳嗽起来,咳着咳着就蹲在了地上。
路过的外卖小哥骑着电动车溅了他一裤腿泥水,说了句“不好意思”,他摆摆手,看着对方急匆匆的背影,突然想起自己刚创业时,也是这么拼——每天只睡西个小时,跑遍全城谈业务,皮鞋磨破了底,就在路边摊花十块钱补一补。
那时多有劲儿啊,觉得只要肯干,没有跨不过去的坎。
手机又响了,这次是陌生号码,归属地是老家。
陈磊犹豫了一下,接了。
“是陈磊吗?”
是村支书的声音,带着浓重的乡音,“你爸刚才在田里摔了,现在在镇医院,医生说要做手术,得先交五万块……”陈磊的烟掉在地上,烫了脚也没感觉。
他张了张嘴,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半天只挤出一句:“……我知道了。”
挂了电话,他站在原地,看着车水马龙的街道,突然不知道该往哪儿去。
公司不能回了,家也快不是家了,医院等着钱,法院等着人,催债的电话还在裤兜里固执地震动着。
天空又暗下来,看样子又要下雨。
陈磊抹了把脸,摸到一手的水,不知道是汗还是泪。
他弯腰捡起地上的烟蒂,扔进垃圾桶,然后迈开步子,朝着地铁站的方向走。
至少,得先去医院看看父亲。
哪怕,他现在连打车的钱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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