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声像无数根冰冷的针，扎进耳道深处，发出凄厉的尖啸。
失重感如同一只无形的铁钳，死死攥住心脏，要将五脏六腑都从喉咙里硬生生挤出来。
下方，城市的灯火在急速放大，斑斓的光晕如同被打翻的调色盘，却泛着地狱入口般的森然寒意。
她还在下坠。
视野边缘，一抹刺眼的孔雀蓝猛地撞了进来！
那抹颜色被一只戴着米白色薄纱手套的手紧紧攥着，下一瞬，又被狠狠甩开！
手套的主人，那张熟悉到刻进骨髓的脸，正从急速拉远的楼顶边缘俯视着她。
嘴角依旧挂着那抹惯有的、温柔得能掐出水的弧度，可那双眼睛里的寒意，却比西伯利亚的冰棱还要刺骨三分。
“为什么……”破碎的质问刚要出口，就被灌进喉咙的狂风撕得粉碎。
砰！
预想中身体砸向地面的恐怖闷响并未传来，取而代之的是额头撞上硬物的钝痛，像被一柄生锈的铁锤狠狠敲了一下。
“呃！”
白洛英猛地弹坐起来，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撞击着肋骨，发出几乎要碎裂的闷响。
喉咙火烧火燎的，每一次急促的喘息都带着浓烈的血腥气，肺叶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榨干了最后一丝空气。
眼前是大片混乱的雪花点，尖锐的耳鸣声持续不断，盖过了周遭所有的动静。
她没死？
不，她死了。
她清晰地记得身体摔在坚硬水泥地上的剧痛，记得骨头寸寸断裂的脆响，记得温热的血液顺着指缝流淌，带走最后一丝生命温度的冰冷绝望。
“白洛英同学？”
一个遥远的声音，仿佛隔着厚厚的玻璃传来。
她用力眨了眨眼，模糊的视线艰难地聚焦。
刺眼的白炽灯光如同无数根针，扎得她眼睛生疼。
整齐排列的深棕色课桌椅，空气中弥漫着粉笔灰和书本纸张特有的油墨味。
黑板上，复杂的几何图形线条凌厉，旁边还残留着一行未擦干净的英文公式。
周围，几十双眼睛正带着或好奇、或困惑、或幸灾乐祸的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她身上。
这里是……高三（一）班的教室？
她回来了？
回到了……十八岁？
回到了那个噩梦开始的地方，那个被推下天台的前夕？
心脏猛地一缩，剧烈的绞痛毫无预兆地袭来，如同被一只冰冷的铁爪狠狠攥住拧绞。
这感觉……是前世长期被白洛荣偷偷掺进“补品”里的药物，日积月累造成的慢性心肌损伤！
这具看似年轻的身体，早己被蛀空！
“白洛英！”
讲台上，数学老师张岚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明显的不悦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上课睡觉也就算了，醒了还魂不守舍！
我刚刚问的问题，你听清楚没有？
复述一下！”
问题？
什么狗屁问题！
翻腾的血气混杂着滔天的恨意，瞬间冲垮了理智的堤坝。
前世坠楼时的冰冷触感，姐姐伪善笑容下隐藏的狰狞，母亲刻薄的指责，父亲冷漠的忽视……无数尖锐的画面碎片在她混乱的脑海中疯狂搅动、切割。
她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只想撕碎眼前的一切！
“啊——！”
一声压抑不住的、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短促嘶鸣，伴随着手臂失控的横扫！
哗啦——砰！
桌面上的铁皮文具盒被狠狠扫飞，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重重砸在过道的地面上。
钢笔、铅笔、橡皮、尺子……零碎的文具天女散花般迸射开来，滚得到处都是。
清脆的金属撞击声在陡然寂静下来的教室里显得格外刺耳，像一把生锈的锯子在切割着空气。
死寂。
针落可闻的死寂。
所有目光，包括张岚老师镜片后锐利的视线，都凝固在她身上，充满了惊愕和不解。
“白洛英！
你发什么疯！”
张岚的声音里压抑着怒火，手指用力地点着讲台，粉笔灰簌簌落下。
白洛英剧烈地喘息着，胸口剧烈起伏。
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试图用尖锐的疼痛强行镇压脑中那几乎要将她撕裂的仇恨风暴和心脏处传来的阵阵绞痛。
不能失控！
绝不能在这里失控！
白洛荣一定在看着！
她一定在等着看自己出丑，等着自己崩溃！
她死死咬住下唇，铁锈般的腥甜在口腔里弥漫开来。
混乱的视线在扫过自己紧握成拳的左手时，猛地定格！
指甲缝里……有东西。
不是泥土，也不是墨水。
是几缕极其细微的、在教室灯光下折射出独特光泽的纤维。
孔雀蓝！
和她坠楼前最后抓住、又被狠狠甩脱的那片袖口布料，一模一样的颜色！
一模一样的材质！
前世坠楼时，她在绝望中胡乱抓扯，指甲曾深深抠进凶手的袖口！
这些残留的纤维，就是那一刻留下的铁证！
是白洛荣推她下去时，被她挣扎中撕扯下来的罪证！
心脏像是被那几缕细微的纤维狠狠刺穿。
所有的混乱、眩晕、剧痛，在这一刻被一种冰冷刺骨的、淬了毒的恨意瞬间冻结、凝聚！
目标无比清晰——白洛荣！
她的好姐姐！
那个用温柔假面掩盖蛇蝎心肠的凶手！
“对…对不起，张老师。”
白洛英艰难地开口，声音嘶哑得像是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强行压抑的颤抖。
她缓缓松开紧握的左手，任由那几缕孔雀蓝的纤维无声地落在掌心，被汗水浸湿。
“我……做了个噩梦。
很可怕的噩梦。”
她抬起头，目光穿过前排同学惊疑不定的脸，精准地投向教室另一侧，那个与她有着几乎相同轮廓的身影。
白洛荣正微微侧着身，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担忧，眉头轻蹙，眼神温柔得像一汪春水，仿佛真的在为妹妹的“失态”而忧心忡忡。
只是，那微微上扬的嘴角，在白洛英此刻淬了冰的目光里，再也掩饰不住一丝刻毒的得意和嘲讽。
“哦？”
张岚的怒气被白洛英苍白如纸的脸色和明显不对劲的状态稍微压下去一点，但语气依旧严厉，“噩梦不是你在我的课上扰乱课堂秩序的理由！
回答我刚才的问题：辅助线应该添加在哪个位置？
证明线段相等！”
证明线段相等？
白洛英的目光从白洛荣那张虚伪的脸上收回，落在黑板那道复杂的几何题上。
前世她数学不错，这道题对她来说并不难。
辅助线应该连接点D和点F，构造一组全等三角形……思路清晰地在脑中闪过。
但，为什么要答对？
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刻，在这个充满了窥探、恶意和虚伪的教室里，展示自己的价值？
展示给谁看？
给那个恨不得自己立刻消失的姐姐看？
给那个偏心刻薄的母亲当新的炫耀工具？
还是给这个只看重分数的老师？
一丝冰冷的、带着血腥气的笑意，在白洛英心底无声蔓延开。
她缓缓吸了一口气，那空气冰冷，沉入肺腑，暂时压下了心脏的抽痛。
她抬起头，迎上张岚审视的目光，声音平淡无波，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茫然和迟钝：“老师……对不起。
我……我不知道。
刚才没听清。”
教室里瞬间响起一片压抑的嗤笑声，还有几道毫不掩饰的鄙夷目光。
学渣就是学渣，果然扶不上墙。
连这么基础的辅助线都看不出来？
白洛荣眼底的得意几乎要满溢出来，她矜持地抿了抿唇，腰背挺得更首了。
“不知道？”
张岚的声音陡然拔高，失望和厌烦毫不掩饰，“上课睡觉，醒了扰乱课堂，一问三不知！
白洛英，你是不是觉得高三的课堂是你家卧室？
给我站到后面去！
好好清醒清醒！”
白洛英沉默地低下头，掩去眸底深处翻涌的冰冷暗流。
她没有争辩，没有解释，甚至没有再看白洛荣一眼。
她慢慢地、顺从地站起身，动作间带着一种刻意的僵硬和笨拙。
桌椅发出轻微的摩擦声，在安静的教室里格外清晰。
她弯下腰，开始收拾地上散落的文具。
手指在触碰到冰冷的铁皮文具盒时，微微顿了一下。
指尖的触感清晰地提醒着她掌心那几缕微不可察、却重逾千斤的孔雀蓝纤维。
它们像几片细小的冰碴，冻得她指尖发麻。
她将文具一件件捡起，放回文具盒。
动作很慢，像是在进行某种无声的仪式。
每一次弯腰，每一次伸手，都牵扯着心脏处那顽固的、细密的抽痛。
前世被下药导致的损伤，如同附骨之蛆，时刻提醒着她这具身体的脆弱和被暗算的过往。
当她终于收拾好，抱着文具盒走向教室后方时，她能清晰地感觉到无数道目光黏在自己背上。
好奇的，鄙夷的，幸灾乐祸的……像无数根细密的针，扎得她皮肤发紧。
她垂着眼，视线落在自己磨得有些发白的校服袖口上。
孔雀蓝的纤维……白洛荣的校服……天台……突然，一种极其强烈的、被毒蛇盯上的阴冷感毫无征兆地刺穿了她的脊椎！
她猛地停住脚步，几乎是本能地侧头，视线如刀锋般扫向教室前排的某个位置。
是白洛荣。
她并没有像其他人一样明目张胆地回头看她。
她依旧保持着端坐听课的姿态，微微侧着头，似乎在全神贯注地看着黑板上的板书。
然而，就在白洛英目光扫过的瞬间，白洛荣搁在桌面上的左手，食指的指尖，正极其轻微地、一下下地，点着她自己校服袖口边缘那颗圆润的、泛着贝壳光泽的纽扣。
孔雀蓝的蝶贝纽扣。
一下，又一下。
那动作极其细微，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就像只是无意识的习惯性小动作。
但白洛英的心脏，却在那一刻，骤然沉入了冰窟。
那不是无意识。
那是指尖在确认纽扣是否还在原位。
那是一种……在巨大不安和隐秘恐慌下，才会出现的、泄露心绪的下意识动作！
冰冷的寒意瞬间攫取了白洛英的西肢百骸，心脏的绞痛似乎都在这股寒意下被冻结了。
她抱着冰冷的文具盒，背对着全班，面朝着空白的墙壁站定。
墙壁是惨淡的白，像停尸房的裹尸布，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压抑感。
教室里，张岚老师的声音再次响起，讲解着那道几何题，清晰而富有逻辑。
白洛荣柔和的嗓音适时地响起，回答了老师的一个提问，引来几声赞许的低语。
一切都恢复了“正常”课堂该有的秩序。
只有白洛英知道，有什么东西彻底碎裂了，又被冰冷的恨意重新浇筑。
她摊开一首紧握的左手，掌心被指甲掐出了几个深红的月牙印，汗水微微濡湿了那几缕细微的、孔雀蓝色的校服纤维。
它们静静地躺在那里，像几片凝固的、剧毒的孔雀羽毛。
不是梦。
一切都真实地发生过。
凶手就在身边，穿着同样的校服，戴着同样的纽扣，披着天使的皮囊，内里早己腐烂生蛆。
她回来了。
带着前世粉身碎骨的剧痛，带着心肌被毒药侵蚀的绞痛，带着掌心这抹致命的孔雀蓝。
地狱空荡荡，恶魔在课堂。
白洛英缓缓地、缓缓地收拢五指，将掌心的纤维和那深入骨髓的冰冷恨意，死死攥紧。
指尖用力到骨节发白，几乎要嵌进自己的皮肉里。
她盯着惨白的墙壁，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扯动了一下。
那不是一个笑容，那是一个无声的、淬血的宣告。
白洛荣，我的好姐姐。
这一世，你加诸我身的，我要你……百倍血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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