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年的冬天,似乎比往年更冷。
凛冽的北风像裹着冰渣的鞭子,抽打着延平府外的九峰山。
山巅的云雾被冻得凝滞,山脚的剑津江也失去了往日的奔腾,只在厚厚的冰层下发出沉闷的呜咽。
在九峰山最险峻的香炉峰东麓,一面巨大的石坡倾斜向上,首插灰蒙蒙的天际。
这面石坡被经年累月的雨水冲刷得光滑如镜,又被腊月的严寒覆上了一层薄冰,成了飞鸟难栖、猿猴难攀的绝地。
此刻,一个渺小的身影,正如同嵌在冰冷镜面上的蝼蚁,一寸寸地向上挪动。
他叫叶文睿。
二十岁的年纪,本该是风华正茂,眉宇间却过早地刻下了风霜与一种近乎燃烧的执拗。
他身上那件早己看不出原本颜色的破旧棉袄,被岩石的棱角和枯硬的荆棘撕扯得褴褛不堪,露出下面冻得发紫、遍布青肿和裂口的皮肤。
最触目惊心的是他的肩膀——一块棱角狰狞、通体黝黑如铁的玄武巨岩,深深陷进皮肉里,每一次微小的移动,都伴随着肩胛骨不堪重负的呻吟和皮肉摩擦的闷响,在死寂的山谷中格外清晰。
汗水混着血水,从他紧咬的牙关渗出,顺着下巴滴落在冰冷的石面上,瞬间就凝结成一颗颗暗红色的冰珠,如同绝望的泪。
支撑他在这炼狱中挣扎的,不是虚无缥缈的长生幻想,而是三年前那个被血与火彻底撕裂的夜晚。
那个深秋,小叶村宁静的黄昏被粗暴的马蹄声和狂野的呼哨撕碎。
“翻江龙!
洪天彪!”
叶文睿喉咙里滚出压抑到极致的低吼,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血沫。
火光冲天,映照着父亲被乱刀砍倒时溅起的血花,母亲为了给他争取一线生机,决绝地跳入深井前那声撕心裂肺的“睿儿快走!”
,还有……还有青梅竹马的林晚棠(后文也称阿秀),被一个满脸横肉的匪徒粗暴地拖上马背时,那双盛满了惊恐、绝望和最后望向他的、无声哀求的泪眼……这些画面,如同淬了剧毒的烙铁,日夜灼烧着他的灵魂,啃噬着他的骨髓。
他像一条被打断了脊梁的野狗,蜷缩在冰冷的溪水底,透过摇曳的水草,眼睁睁看着熟悉的屋舍在烈焰中坍塌,听着贼寇们肆无忌惮的狂笑和对“龙王遗宝”的贪婪议论。
“洪天彪在找九峰山的宝贝……九天应龙府……传说有通天之能……”这成了他濒死意识中抓住的唯一稻草。
伤愈后,他怀揣着刻骨的仇恨和一丝渺茫的希望,像朝圣又像赴死般来到了九峰山下。
他选择了最笨拙、最痛苦、也最首接的方式——扛起这沉重的山石,踏上这凡人望而生畏的滑石坡,用肉身的煎熬来换取力量,换取复仇的资本!
起初的日子,是纯粹的炼狱。
光滑冰冷的石面无处着力,每一次落脚都伴随着刺骨的寒意和钻心的疼痛。
双足早己磨烂,每一步都留下一个清晰而刺目的血脚印,在灰白色的石坡上蜿蜒出一条绝望的猩红小径。
刺骨的寒风如同无数细小的冰针,顺着破烂的衣衫缝隙扎进皮肉,与足底的剧痛交织,几乎要将他彻底撕裂。
无数次,在精疲力竭、摇摇欲坠的边缘,黑暗如同潮水般涌来,诱惑着他放弃,任由自己滚落这万丈深渊。
但每当这时,洪天彪那张带着狰狞刀疤、在火光中狂笑的脸,阿秀那双盈满泪水、充满哀求的眼眸,就会无比清晰、无比残酷地浮现,像两根烧红的铁钎,狠狠刺入他的神经!
“不能倒……爹!
娘!
阿秀!”
他咬碎了后槽牙,指甲深深抠进冰冷岩石的微小缝隙,任凭指腹被磨破,鲜血淋漓。
血仇是焚心的业火,支撑着他,也日夜煎熬着他。
这沉重的岩石,不仅压在他的肩上,更压在他的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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