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季无刺蔷薇蔓生

我是植物学家苏砚，专研月季的药用价值，理性刻板如我的实验数据。

妹妹苏蔓是自由摄影师，痴迷拍摄野生蔷薇，像她的镜头一样恣意不羁。

父母离异后我们十年未见，直到律师宣读遗嘱：共同继承祖宅花园一年。

她要把藤蔓缠满雕栏，我要将花园改造成实验室。暴雨夜抢救濒危样本时，

我撞见她浑身湿透抱着我的保温箱。“月季救不了所有人，”她睫毛挂着水珠，

“但我的蔷薇藤……能接住你。”办公室的空气充满梅雨季令人不适的闷，

裹挟着旧纸张、昂贵木漆和一丝若有若无的陈旧灰尘味道。

阳光从百叶窗的缝隙里勉强挤进来，切割成一条条光带，在浮动尘埃的旋涡中徒劳挣扎。

律师平缓无波的声音在苏砚耳边流淌，像一道设定好程序的指令，清晰、冰冷，

每一个音节都精确地砸在耳膜上：“祖宅及附属花园，由苏砚、苏蔓共同继承。

附加条款：须共同经营管理该花园，为期一年。期满后，

产权归属由双方协商或依据具体贡献判定。”“苏蔓”两个字像两枚生锈的针，

刺在了苏砚的心上。她放在膝上的手，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又迅速松开。她坐得笔直，

一丝不苟，如同她实验台上那些排列整齐的试管架。白衬衫的领口扣得严丝合缝，

袖口平整地翻折在小臂中段，露出腕表冰冷的金属光泽。

十年这个时间跨度在脑海里只是一个数字，此刻却骤然有了实体，沉甸甸地压在肩头。

对面传来一声轻微的嗤笑，短促，带着毫不掩饰的嘲弄。

苏砚抬眼将目光投注在她身上……苏蔓陷在宽大的黑色皮质沙发里，

像一团随意泼洒的彩色油漆，与这间过分规整的办公室格格不入。

洗得发白的卡其工装裤上沾着几点可疑的干涸泥浆，脚上那双厚底马丁靴的鞋带松散地系着，

鞋尖抵着光洁如镜的深色木地板。她手里捏着个小小的白瓷咖啡杯，

指尖处有长期摆弄相机留下的薄茧。她的目光没有落在律师身上，也没有看苏砚，

只是越过律师锃亮板正的发型，投向窗外被高楼切割得支离破碎的天空。

阳光勾勒着她略显瘦削的侧脸线条，带着一种野性的、未被驯服的张力。

就在律师话音落下的瞬间，苏蔓手腕一翻。那只精巧的白瓷杯底，

不轻不重地磕在配套的描金托盘上。“叮——”脆响在沉闷的空气中突兀地炸开，

像一声短促的休止符，又像一道无声的战书。余音袅袅，空气骤然绷紧。苏砚的视线，

终于第一次，真正地对上了那双眼睛。那是一双被烈日洗礼、被旷野的风浸染过的眼睛，

琥珀色的瞳孔深处，跳跃着十年前那个黄昏，

她决绝跳上北行绿皮火车时一模一样的火焰——纯粹，灼人，带着不顾一切的孤勇。

花园的空气在沉默中几乎要凝固了。苏砚站在主径分岔口，脚下是平整的灰色石板路，

直通向一片开阔、规整但明显缺乏打理的中心区域，那里曾经是母亲精心侍弄的玫瑰园。

她手里紧攥着一卷刚打印出来的规划图纸，纸边因为用力而微微卷起。图纸上，

试验田、自动灌溉系统、样本分析小屋……一个高效、洁净、目的明确的药用月季科研基地。

她的目光掠过那些杂乱无章的灌木、疯长的杂草，眉头习惯性地蹙起，仿佛看到的不是植物，

而是静待清除的实验干扰项。不远处，苏蔓半跪在一丛几乎被野草吞没的蔷薇旁。

她背对着苏砚，工装裤的膝盖处很快洇开深色的湿痕。

那丛蔷薇显然已是多年无人问津的老桩，虬结的枝干上布满深褐色的硬刺，

但顶端却顽强地抽出几茎新绿，托着几朵小小的、单薄的粉白花朵，在微风中摇摇欲坠。

苏蔓的动作近乎虔诚，小心翼翼地用一把小铲子清理着植株根部的碎石和纠缠的枯藤。

阳光穿过稀疏的枝叶，在她沾了泥点的后颈上跳跃。苏砚清了清嗓子，

让声音听起来像她宣读实验报告时一样平稳、不容置疑：“主花坛的位置光照和排水最理想，

适合搭建核心试验田。

她的目光扫过那些在苏蔓手下被温柔对待的、在她规划里属于“障碍物”的蔷薇老桩和杂树，

“非目标植株，进行土壤基础改良。”苏蔓的动作顿住了。她没有立刻回头，

只是肩膀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下。几秒后，她放下小铲，慢吞吞地站起身，

拍了拍手上的泥土，转过身来。脸上没什么表情，但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像淬了火的琉璃，

直直地刺向苏砚。“非目标植株？”她重复着这个词，尾音微微上扬，

带着一种刻意的、冰冷的玩味。她向前走了两步，停在距离苏砚一米开外的地方，

目光扫过苏砚手中那份象征着“秩序”的图纸，嘴角勾起一个没什么温度的弧度。

“苏大博士，你规划图里那个方方正正的‘核心区’，下面埋着的，

是当年妈亲手种下的‘伊芙伯爵’。”她顿了顿，声音不高，却像冰锥一样砸下来，

“那棵月季，是她生你那年，我爸从法国淘回来的苗。”苏砚捏着图纸的手指猛地收紧，

骨节泛白。纸卷的边缘硌着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感。母亲模糊而温柔的笑眼，

父亲偶尔带回稀有花苗时眉飞色舞的神情……这些被厚厚的实验记录和数据表格深埋的碎片，

此刻被苏蔓轻描淡写的一句话，猝不及防地掀开一角。她喉头滚动了一下，想说什么，

却发现实验室里锤炼出的精准语言，在此刻显得如此苍白空洞。

“我的镜头!”苏蔓的声音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带着一种近乎野蛮的生命力，

她抬手指向花园深处那些被藤蔓缠绕的古老雕花铁艺拱门、爬满青苔的石头矮墙，

“需要的是这些！是它们身上活着的时光，是藤蔓怎么缠着铁艺一点点把它勒出形状，

是青苔怎么在石缝里一年年地长厚！不是你的塑料大棚，不是你的滴灌管道！

”她的目光重新钉在苏砚脸上，锐利得像她相机包里那些冰冷的金属镜头，

“你要把你的实验室，建在妈的花园上？建在……那些还没烂干净的‘过去’上？

”“过去”两个字被她咬得很重，像两颗坚硬的石子。说完，

她不再看苏砚瞬间褪去血色的脸，弯腰捡起地上的小铲，

径直走向花园深处那一片肆意蔓延的野蔷薇丛。背影决绝，仿佛多停留一秒都是浪费。

苏砚僵立在原地。手里那份规划图，那张承载着她清晰未来的蓝图，此刻竟变得有些烫手。

图纸上规整的墨线，在母亲“伊芙伯爵”的幻影和苏蔓眼中燃烧的野性面前，

第一次显出了某种刺眼的冰冷和单薄。阳光炽热，她却感到一股寒意顺着脊椎悄然爬升。雨，

是深夜骤然扑下来的。没有前奏的闷雷，没有试探性的雨点，仿佛天河直接决了口。

粗大的雨柱狂暴地抽打着屋顶、窗户、花园里一切来不及躲避的植物，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

狂风在屋外呼啸，卷着断裂的枝叶，狠狠砸在玻璃上，发出令人心悸的“啪啪”声。

苏砚几乎是惊醒的。窗外惨白刺眼的闪电瞬间照亮房间，紧接着炸雷滚过，

震得窗棂嗡嗡作响。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是因为惊雷，

而是实验室监控刺耳的警报声穿透风雨，尖锐地撕扯着她的神经！“F区！

样本培养箱温湿度异常！电源波动！”她掀开薄被，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

动作快得几乎带倒椅子。F区！

那里有她刚完成基因编辑、对环境变化极端敏感的第三代药用月季组培苗！

那是她耗费了整整两年心血的结晶，

是她所有关于稳定、高效药用成分提取理论的核心验证样本！

汗水瞬间浸透了薄薄的睡衣后背。她一把抓起床头的外套，甚至来不及扣上，

跌跌撞撞地冲出卧室，扑向通往独立实验室的侧门。

钥匙在她颤抖的手中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门猛地被拉开。狂暴的风裹挟着冰冷的雨水，

如同鞭子般狠狠抽打在她脸上、身上。

实验室外接的简易遮雨棚在狂风暴雨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仿佛下一秒就要被整个掀飞。

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墨黑的夜空，瞬间照亮了整个后院。也照亮了雨幕中的那个人影。

是苏蔓!她整个人像刚从泥潭里捞出来。雨水把她半长的头发糊在脸上、脖子上，

单薄的旧T恤和工装裤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瘦削的轮廓，不断往下淌着泥水。她弓着背，

双臂以一种近乎保护的姿态，

紧紧环抱着一个银色的、约莫半米高的恒温样本箱——正是苏砚实验室里，

装着那些娇贵组培苗的那个！箱子表面沾满了泥点，但被她护在怀里，

显然避开了最直接的冲击。她低着头，艰难地在齐踝深的泥水里跋涉，每一步都踉踉跄跄，

仿佛怀里抱着的是整个世界最沉重的珍宝。狂风卷着雨幕，一次次试图将她推倒，

她只是死死抱住箱子，身体绷得像一张拉到极致的弓。闪电熄灭，天地重归黑暗，

只有暴雨的咆哮。苏砚僵在门口，冰冷的雨水顺着额发流进眼睛，带来一阵刺痛。

她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像被什么滚烫的东西堵住了，发不出任何声音。

那个被苏蔓用生命般力气护在怀里的银色箱子，在无边的黑暗中，刺眼得让她心头发烫。

她猛地冲进雨幕，冰冷的雨水瞬间将她浇透，寒意刺骨。脚下泥泞湿滑，

她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到苏蔓身边。狂风卷着雨点抽在脸上，生疼。“给我！

”苏砚的声音被风雨撕扯得破碎，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嘶哑和急切。

“快给我!”她伸手去接那个被苏蔓紧紧箍在怀里的银色恒温箱，

声音中却透着自己未察觉的敌意。苏蔓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脱力。

她抬起头，湿透的头发黏在苍白的脸上，几缕发丝狼狈地贴在额角和颊边。

又一道闪电劈开黑暗，短暂的光亮中，苏砚清晰地看到她浓密的睫毛上，挂着细密的水珠，

沉重得仿佛随时会坠落。琥珀色的瞳孔在电光下显得异常明亮，直直地看进苏砚眼底，

那里面翻涌着一种极其复杂的东西——有未散的惊悸，有透支的疲惫，

还有一种……近乎执拗的、不顾一切后的平静。“慌什么……”苏蔓的声音很轻，

几乎被风雨声吞没，却奇异地穿透了喧嚣，清晰地钻进苏砚的耳朵里。

她抱着箱子的手臂又紧了紧，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着青白，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沙哑，

像被砂纸磨过，却又异常清晰，

每个字都砸在苏砚的心上：“你的宝贝月季……救不了所有人，”她喘了口气，

冰冷的雨水顺着她的下颌线滑落，滴在箱子上，“但……”闪电再次亮起，

惨白的光映亮她脸上蜿蜒的水痕，分不清是雨水还是别的什么。

“我的蔷薇藤……”她看着苏砚，嘴角似乎想扯动一下，最终却只凝成一个近乎倔强的弧度，

“……能接住你。”话音落下的瞬间，她抱着箱子的身体猛地一晃，

脚下湿滑的泥泞终于让她彻底失去了平衡，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

怀里的银色箱子也随之脱手！“小心！”苏砚的心脏骤然缩紧，失声惊呼。

身体的本能快过了思考，她猛地扑上前，不是去接那个昂贵的样本箱，

而是用尽全力伸出手臂，狠狠揽住苏蔓向后倾倒的腰背！

冰冷、湿透的身体重重地撞进她怀里，带着泥土和雨水的气息，沉得惊人。

巨大的冲击力让苏砚也站立不稳，两人一起跌坐在冰冷的、泥泞不堪的地上。泥水瞬间溅起，

糊了满头满脸。混乱中，那个银色的箱子“哐当”一声砸在旁边的泥水里，翻滚了一下，

沾满了污泥，但箱体似乎还算完整。苏砚却完全顾不上它了。她半边身体陷在泥泞里，

手臂还死死地环抱着苏蔓冰凉的身体，感受着怀里躯体无法抑制的剧烈颤抖。

苏蔓的头无力地靠在她肩窝，湿冷的头发蹭着她的颈侧，急促而灼热的呼吸喷在她的皮肤上，

像受伤小兽的喘息。冰冷的雨水还在无情地浇灌着她们。苏砚低下头，

下巴几乎触到苏蔓湿透的额发。隔着湿透的衣物，

她仿佛能感受到对方皮肤下奔流的血液和狂跳的心脏。一种前所未有的酸涩感猛地冲上鼻腔，

尖锐地刺着眼眶。她收紧了手臂，

将怀里这个冰冷、颤抖、沾满污泥却刚刚为她挡下整个风雨的身体，抱得更紧了些。

仿佛想用自己的体温，去焐热这片在暴雨中失温的土地。雨声依旧震耳欲聋，但这一刻，

世界仿佛只剩下怀中这具身体的重量，和她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那个冰冷的、规划清晰的未来蓝图，在泥泞和怀抱的温热中，无声地碎裂了一角。

暴雨的余威在黎明前终于耗尽力气，只剩下屋檐滴水敲打石阶的单调声响，

像时间缓慢重启的节拍。晨曦艰难地穿透厚重的云层，吝啬地洒下几缕苍白的光，

照亮了后院里一片狼藉的泥泞。断裂的枝条、被打落的花瓣、翻卷的草皮，

都浸泡在浑浊的水洼里，无声诉说着昨夜那场近乎毁灭的狂暴。实验室的侧门敞开着，

湿冷的空气裹挟着泥土和植物汁液的气息涌入。一盏应急灯发出惨白的光，

照亮了临时清理出来的一小块区域。苏砚背对着门口，跪坐在地上，

身上胡乱裹着一件同样湿透的厚外套。她正低着头，

全神贯注地检查着那个刚从泥水里捞出来的银色恒温箱。箱体沾满污泥，几处凹陷触目惊心。

她修长的手指带着一种近乎神经质的微颤，小心翼翼地打开箱盖，

检查着内部的传感器、电源接口，

以及那些承载着她两年心血的、躺在无菌培养皿中的第三代药用月季组培苗。灯光下，

她的侧脸线条绷得死紧，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只有眼睫在急促地颤动，

泄露着内心的惊涛骇浪。样本箱的物理损伤比她预想的要轻，

内部的温控系统在备用电池耗尽前勉强维持住了最低生存阈值。然而，

那些原本应该呈现健康嫩绿色的组培苗，此刻却显出几分蔫软的灰白，

有几株的边缘甚至出现了细微的透明化——那是细胞受损的征兆。

冰冷的绝望感像藤蔓一样缠绕上她的心脏。她需要立刻、马上进行抢救性转移和环境重建，